摘 要:学界对《资本论》逻辑起点的认识有较多的争议,《资本论》逻辑起点可以在实践哲学思维下得到提炼,一些争议可以在实践哲学维度下得到排解。实践哲学以其反思、解释、改造等功能审视历史与现实的逻辑起点,在“人与物”对象化关系中进行过程性的抽象和反思。实践哲学能够从反思主体和反思对象相统一的视角观察对象,把主体的能动性和客观必然性统一起来,从而塑造了《资本论》商品逻辑起点的理论逻辑。商品一般、商品个别推论到商品具体,成为《资本论》逻辑起点的科学研究方法,是理解《资本论》商品范畴辩证法的关键,给予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哲学方法论启示。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资本论》;逻辑起点;商品一般
中图分类号:F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101(2023)02-0037-08
收稿日期:2020-09-25 修订日期:2023-02-17
基金项目:安徽省委讲师团全省党委讲师团系统立项课题“马克思主义真理力量和實践力量研究”(AHJST-202103)
作者简介:芮飞军(1975-),男,安徽芜湖人,陕西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芜湖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
哲学家们绕不开对象性“物”这一话题,“物”在根本意义上成为区别各种哲学流派的标志。在认识论上,物是外在于人而存在,主体的人与客体呈对立统一关系。商品既是物质存在,又是人的劳动产品,商品是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具有鲜明的历史规定性。马克思从哲学视角考量《资本论》中的商品,鲜明地把商品作为《资本论》著作创作的逻辑起点。在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中,从现实具体得到抽象概念,从抽象推论到思维具体,哲学逻辑起点是必需的哲学论据和思维工具。商品概念一开始无疑是一个抽象范畴,但是,对《资本论》哲学逻辑起点的商品概念的理解,需要回归到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哲学维度上,只有在实践维度上才能解析商品作为《资本论》逻辑起点的真实面貌。
一、实践哲学审视下的哲学逻辑起点的必要性
哲学家们自觉不自觉地探讨和思考了哲学逻辑起点,与思考世界本源等问题相一致。“金”“火”“原子”“气”“物质”可成为哲学起点或本源,“自我”“上帝”“是”“感觉”“纯有”也被设想为哲学起点或本源。哲学家构建哲学或哲学体系,在构建哲学开端的起点方面,需要强有力的逻辑力量,能够以哲学逻辑加以证明和推理。鲜明提出哲学逻辑起点的哲学家是黑格尔,他特别指出“必须用什么作科学的开端?……要找出哲学中的开端,是一桩困难的事”。[1] 51指出开端的东西是“最初的、最纯粹的、即最抽象的”东西,[1]59以显示他对哲学开端或逻辑起点的重视。黑格尔关于哲学开端的看法,一方面是为了突出思想逻辑起点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是他构建哲学体系的“迫切”要求。
选择明确的范畴作为一种学说的逻辑起点,是某种学说的基石和生命线。必须强调的是,逻辑起点的形式“不能是一个具体物”,[1]60-61必须是具有普遍性的抽象意义和形式,即具有概念、范畴的形式。但是,就逻辑起点的内容而言,它是“思维的直接的东西”[2]这样一个思维逻辑起点的抽象过程,需要某种哲学方法来提炼,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能够提供这一哲学意境。观察历史、研究现实问题不可能无任何知识底蕴和思维方式来进行,所谓以空白的头脑、单纯的思维来观察世界,是一种幻想。剖析事实的既定主体思维方式,不是被正确的哲学思维所占据,就是被错误的哲学思维所占据。能否提炼出科学的一般性逻辑起点,取决于研究者的哲学态度、思维能力和文化环境。而科学的哲学态度、思维能力和文化氛围的形成,是一个历史积累的产物,是长期实践的产物。这本身也是实践哲学的认识论规律。抓住研究对象的现实性、具体性、社会历史性是实践哲学的内在要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3]701并进一步指出,“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只是思维用来掌握具体、把它当做一个精神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3]701马克思强调先从具体到抽象,抽象出一般规定性范畴是关键,是思维的飞跃,然后再从抽象的范畴推论到思维的具体。这是一种科学的辩证思维方法,是在实践哲学中以思维和存在、主体和客体等宏大叙事中得出的,体现了实践哲学思维方法的具体性和现实性。
马克思实践哲学的具体性成为马克思哲学告别以往哲学、终结哲学“意识形态”的根本方式,是以一种真切的态度“介入”社会,对具体社会问题的具体关怀和思考。[4]200在一种以实践形态为路径的“实践中”的哲学视域下,具体性思维在时空维度上表现出对现实关系的过程性、反思性等思维特征,使思维的生命力和科学性建立在坚实的实践性哲学形态基础之上。实践哲学既有解释功能,又有存在论意义的哲学“元”理论地位,拥有反思功能和改造功能,是思维和存在的统一,是具体而又历史的。
二、在“人与物”对象化关系中提炼“商品”逻辑起点
“物”是马克思用以思考哲学世界观的本源,“现实的人”也作为马克思研究人类社会的出发点,两者在形式上是对立的。但倘若进一步理解“实践”的唯物主义,便自然理解了马克思是将处于“人与物对象化互动”的一定生产关系中的“现实的人的生产”作为研究人类社会的出发点。“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5]158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大量论述实践观点和实践哲学下的历史哲学的逻辑起点问题,在理论形式上是采用经验的方法,用客观辩证法和主观辩证法统一的思维把握人类历史及发展规律的首要前提和逻辑起点。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发点就是现实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是一种具体的历史的人,必须基于人的实践活动来把握社会关系中的人的活动统一体。同时,在人与自然关系中,马克思也不否认“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认为人是自然界长期演化的产物,人类社会发展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人类起源是先有物质后有人类,但是缺失人在场的“物”和“人与物”对象化互动过程中的“物”是在实践哲学意境中能够得到统一,即自在自然和人化自然的统一。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5]171由此,马克思确立了历史唯物主义视野,把物质生产作为理解人类社会和社会意识的出发点。在人和自然以劳动为媒介进行物质能量交换中,物质生产成为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物质生产范畴中蕴含了剖析资本主义社会的哲学逻辑起点。从自然经济社会的产品生产走向成熟形态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生产,从人的依赖性走向物的依赖性社会,产品或商品无疑占据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动力系统的核心地位。基于产品或商品之上构建了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等动力体系,更进一步地说,产品或商品深层次地规定了人类社会交往活动和个体人的自由价值。其中的交往或交往理论也成为马克思哲学的重要底蕴,在某种意义上构建了商品价值特别是交换价值的前提条件。在马克思看来,人与人交往过程中能够实现个体劳动价值和商品的交换价值,但是人(包含个体的人)和价值活动的表现都基于一个人类社会“现实的存在”。价值的自然基础是基于个体人的多样性的价值,是现实的使用价值。物或产品不是即时地转变为商品,只有在交换关系中才可能成为商品,物品成為商品内在的原因是该物品凝结了“无差别的人类劳动”。这一共性的东西,它是以个体的人的存在并形成一定的人与人社会交往关系为前提条件。
科学的研究首先要从既定事实出发,而不是从臆想的概念出发,要避免唯心主义地解释世界。马克思一再强调他写作《资本论》的出发点是实在的事实,“不是从‘概念出发,因而也不是从‘价值概念出发。……我的出发点是劳动产品在现代社会所表现的最简单的社会形态,这就是‘商品。我分析商品,并且最先是在它所表现的形式上加以分析。”[6]412马克思的话语表明,科学分析方法的关键是把握事实的先在性,抽象的范畴是隐藏在既定的事实之中。马克思那段话,是指向现代社会即当下的资本主义社会,也指出了商品是体现商品经济社会的社会关系最简单的物质形态,而不是泛指产品,体现了商品范畴的具体性、历史性和抽象性。
然而,有人若问,既定的事实那么多,你为什么把分析资本主义的逻辑起点归结于商品,而不是其他?这必须从实践哲学维度对各种社会现象加以理解,着重理解人类实践活动呈现能动性和受动性的统一、持续性和阶段性的统一。商品是人类实践的产物,但又受社会历史条件所制约。商品与资本主义社会在实践维度上是一致的,但不是绝对的一致,不是绝对的时间空间的对应。众所周知,马克思认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但在实践哲学视角下,意识和存在之间隐含了人的革命性的能动方面。人们为什么生产产品、为什么要交易商品、人们是怎样进行生活?可以料想,其中确实隐含了诸多的动机和目的。在诸多历史动力的交错合力背景下,商品、货币和资本都不是物,都表现为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商品的内在矛盾“外化”为货币,并进一步“外化”为资本,从而产生出诸如价值、剩余价值、资本主义所有制等一系统资本主义社会的范畴。前资本主义的商品以“萌芽”方式孕育着资本主义“胞胎”,发达资本主义的商品以潜在的方式包含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在实践哲学思维统摄下,商品范畴是具体的、历史的,其内在矛盾的辩证法隐含了革命性的内容,“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7]
考察历史阶段性的“人与物”的视域,不是以整体的人类发展史作为直接的考察对象,而是以“具体”的资本主义历史作为直接的考察对象,从而显现出具有历史规定性的“商品”,这种视域体现了一般和个别、抽象和具体的辩证法,也是基于实践哲学的辩证法的必然阐释。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而商品作为特殊的有历史感的物最能够体现资本主义社会生活中的人与人的本质联系。在实践哲学的反思视域下,静态地看,《资本论》里的商品就是物,物就是商品;动态地看,商品是属人的商品,是人主导下的商品生产过程。商品世界经过充分发展,只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才具有普遍性的意义,商品经济的普遍化、成熟化成为现代社会和传统社会的划分标志。如同“人体解剖对猴体解剖”的历史认知下,传统社会中的个别现象意义的商品得以清晰认知,旧社会胞胎里孕育的资本主义萌芽得以清晰认知。马克思把前资本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分为人的依赖性社会和物的依赖性社会,在人的依赖性社会中,具有物的使用价值的劳动产品是直接被占有,劳动者依附于生产资料之上;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者仅具有形式上的自由,在以商品交换劳动价值的社会关系下,人又逐渐地“物化”了。生产逻辑推进到资本逻辑,每个人成为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一个环节,变成了商品的“奴隶”,产生了一系列的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等现象。因此,隐含着社会关系的商品成为资本主义社会最典型的、最抽象的也是最具有初始意义的范畴。
三、马克思在研究资本主义社会中以商品作为逻辑起点的必然性
实践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首要特征,主要体现在反思性、发展性、动态性、具体性等特征。近代的形而上学的惯性思维,以“主客二分式”为主要标志,看似充满理性,实则未能理解实践的真正内涵。在形而上学的思维认知下,强化了主体和客体、主观和客观、感性和理性、唯心和唯物的分离和隔阂。实践在马克思著作思想的不同语境中,有着丰富的含义,主要观点有:实践是人的活动,“生活决定意识”,[5]152实践是感性的对象性活动,体现了历史性、过程性。历史是人的活动,是具体的、社会的人的活动,历史主体也是实践主体。实践是历史的、具体的,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空间维度才有真实的意义。没有绝对的、纯粹的东西,追寻绝对真理、纯粹理性、科学概念等仅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表现。实践范畴的多维特性有助于正确认识意识和存在的辩证关系,有助于把握知识、方法、范式、公式等抽象概念,有助于我们理解人和人类社会的真正意义的本质。
马克思主义哲学实践性的重要特征在于反思性和革命性,对知识和理论的反思,对以往实践历史过程和成果的反思。更重要的是,实践是能动地改造世界,这是马克思实践哲学的使命和目标,正如马克思所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5]136哲学的重要功能是解释世界、事后认知,反思当下的事实,持有一种认同人的认识有限性的态度。正如黑格尔“密纳瓦猫头鹰在黄昏后起飞”的说法那样,哲学家自信对待已经完成的过去,解释已经发生的事实。反思的起点、目的和方法不同会形成不同看法和流派,马克思的反思实践法具有辩证唯物主义的思想品质。思想是对历史实践的反映,反思是一种双向的反映关系,反思不停留在思维之中,还包含行为主体与外在世界的互动关系,从反思主体和反思对象相统一的视角开始自己真正的实证科学。其中,反思的逻辑起点是在现实实践中寻找答案,以当下成熟的现象作为参照,向过去看齐,就像“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3]705在拟定逻辑起点的同时,通过抽象概念和抽象逻辑思维从过去的某一点向未来看齐,探析规律性认识,发挥人的自由的“类本质”,从而引出对现存世界能动的、革命的改造意义。
由此看出,实践哲学的反思性是对某一历史事实进行彻底的反思和抽象的提炼,反思需要一系列的概念和范疇来堆砌。用概念范畴描述历史、反映现实是人的思维本性,任何人都逃离不了概念范畴和思维语言的外框。但是,马克思主义认为,意识是存在的反映,范畴概念是现实关系的反映,是一种以抽象表现形式的思维活动工具。提炼范畴,需要具备历史视野和哲学思辨能力。马克思认为,当下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世界和具体实践是逻辑和历史统一的首要统一点,是矛盾最丰富的地方,“最一般的抽象总只是产生在最丰富的具体发展的场合,在那里,一种东西为许多东西所共有,为一切所共有。”[3]704范畴的反思式提炼与范畴所指对象的历史演绎过程相反,一面是逻辑,另一面是历史,而且,基于客观世界的复杂性和人类认知主观性、有限性,其对应关系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但人的实践认知本性要求人们去追寻在现实关系中的矛盾集中点,提炼出一个最具有抽象意义和本质意义的范畴。
马克思在写作《资本论》之前,经历了一系列艰难的哲学思维转向,从《莱茵报》编辑位置退下之时意识到“物质利益”的重要性,经过《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著作的论辩,人道主义的抽象思维落实到实践哲学的辩证思维之中。根据实践哲学的本性和要求,马克思转向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时,突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以实践的具体性作为切入点,落实马克思实践哲学的“改变世界”的使命,体现实践的现实问题能动改造意义。马克思作为“实践唯物主义”哲学的创立者,绝不是“为了哲学而哲学”的形式化追求,而是基于实践哲学的本质去通过具体“在场”的实践问题解读和建构。正如阿尔都塞评价马克思哲学的实践性,“马克思主义哲学实践的存在本身只是以实践的状态存在于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科学实践即《资本论》中,存在于工人运动史上的经济实践和政治实践中。”[8]可以说,马克思实践哲学不是在纯粹思辨哲学中寻找某一起点或发起某一论断,而是对他所在的那个时代的资本主义生产事实进行剖析,引出对人类历史、人类命运问题的探寻。马克思实践哲学的直接表达形式就是《资本论》,《资本论》的逻辑起点问题必然也是以实践形态存在的马克思哲学去思考当下现实问题的逻辑起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为《资本论》实践哲学的研究场域,包含了诸如商品、价值、劳动力、资本、生产力、生产关系等实践哲学意蕴下的范畴。商品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最为抽象的范畴,它能够统摄其他资本主义社会中各种范畴的生成和发展,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矛盾最集中的地方。
在人类实践活动过程中,由于渗入了人的意识性和能动性,历史发展规律呈现了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统一。在实践哲学的思维框架下,商品是具体的历史的存在物,其中还包含了人的实践能动性。这种思维框架不能简单描述成历史和逻辑的直接对应,而是需要在实践哲学思维下统筹历史的规律和逻辑的能动性。基于这个原因,我们在分析《资本论》有关商品的逻辑起点和历史起点中,所谓的历史与逻辑的一致是相对的。在分析资本主义历史中,从商品概念出发,逐步推导出货币、资本、剩余价值等,商品的逻辑进程不是机械地与商品现实历史一一对应。现实具体历史起点和研究起点或逻辑起点不必绝对一致,更何况历史发展的动因是孕育在“旧社会的胞胎”里。同时,人类历史实践活动呈现出历史性和非历史性的统一,真实的历史可能是跳跃式的或螺旋式的,历史被人的合目的性所干扰,出现非历史性的特征。因此,在分析商品概念时,以商品范畴作为剖析的细胞和逻辑的起点,必然抽象去偶然性的因素和状态,并辅以其他交往、价值和分工等抽象的范畴作为叙述的前提条件。对商品范畴的抽象,需要从一般性规定来进行抽象,抽象而又简单的规定性就是“商品一般”,进而使“商品一般”范畴进一步推论到商品具体成为可能,这时候的一般规定已经内在地包含了历史和逻辑的统一。因此,要以“商品一般”的范畴概念去推论“资本一般”和共性意义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同时,也要从资本主义前史中的简单商品生产中出发去推论资本主义商品生产。
四、科学的研究方法规定了商品成为《资本论》的逻辑起点
马克思哲学常被称为历史哲学,特别见长于历史的解释方法,有自我完善的历史方法论和对历史有逻辑力量的解释方法。[4]131在实践唯物主义视野下,每一个历史片段和具体历史实践都可以作为思考历史问题的逻辑起点,但是需要根据每个理论体系所要解决的研究对象和根本问题为定基的依据。视角不同,研究对象不同,解决的问题不同,所进行研究的出发点或称逻辑起点也不同。
研究人类发展史,包括研究资本主义发展史,需要对人和自然、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矛盾冲突进行反复思考,做到“矛盾论”和“实践论”的统一。正如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及的吃喝住穿和为了生活这些简单的事实,但却是贯穿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定性的基本要求,可称为“生活一般”,并与马克思在1857年《〈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的“生产一般”相一致。他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也指出“商品一般”,“商品只是由于生产方式本身在资本的影响下发生了变化才成为这种一般范畴。”[9]33这种“一般”或“一般规定性”,就是事物的共性,由共性推出个性,使共性和个性相统一,从而探寻出矛盾的“精髓”,也使科学研究成为可能。当然,生活、生产、商品在不同的历史维度呈现个别性的内涵,具有历史阶段性。阶段性存在和延续性发展是一种“自然历史过程”,要求研究者在认识历史横剖面的同时,也需要认识到对历史延续性的研究需要有明确的起点作为研究“参照物”,更需要认识到任何时候的历史演变是基于前人的发展条件之上的,这才是真正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
一方面要尊重事实,另一方面也要领会辩证法。商品不是凭空停留在某一历史阶段等着人们去认识、去发挥,需要在实践哲学维度下,把客观辩证法和主观辩证法相统一。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着重论述了研究资本主义生产的方法,其中突出描述了政治经济学研究路径问题。马克思指出,“从实在和具体开始,从现实的前提开始……似乎是正确的。但是,更仔细地考察起来,这是错误的。”[3]700这个时候需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提炼出一个研究起点或逻辑起点。这种逻辑起点只有运用实践哲学的反思功能和改造功能才可能获得。马克思接着指出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的重大区别,提出抽象的规定在思维形成中导致具体的再现,这一叙述方法是科学可行的,同时也强调不能认为研究方法是绝对错误。他着重强调在研究一门科学体系的逻辑起点时,如前所述,必须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范畴,而这一范畴一开始只能是以思维抽象的形式获得的。马克思还指出: “这些简单的范畴在比较具体的范畴以前是否也有一种独立的历史存在或自然存在呢? 要看情况而定。”[3]702历史和逻辑、主观和客观是相对统一的,实践哲学视域下的范畴内涵具有两重性,在形式上,商品这一逻辑是抽象物,在内容上,它是“最简单的经济的具体物”,[6]413它是对客观历史现实直接地、具体地反映。
资深研究《资本论》方法论的日本学者见田石介指出,“从唯物主义角度出发,可以看到,社會科学的方法,同自然科学的方法一样,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尊重已知对象的事实,从这个事实出发。并且要把它单纯化,进行分析,去发现(找出)它内部的构成要素、本质、法则。通过这些特征来实现对已知对象的把握。总之,抽象、分析以及综合是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必不可少的基础。这也是马克思主义在这一点上的根本观点。”[10]这段话指明了马克思研究《资本论》的思维方法,指出了具体—抽象—具体的思维范式,从而把社会科学研究的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统一起来。抽象,就是从资本主义社会整体表象中抽象得到的最一般、最简单的规定,即商品一般。这个阶段的提炼是最痛苦、最不易获得的。需要研究者在正式研究之前胸有成竹,突出“一般规定性”的哲学抽象功能,也需要运用哲学本体论中本源追寻的思维功能。例如,马克思在基于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批判研究中,比较分析了“价值”“货币”“劳动”等范畴,发现只有“商品”是资本主义生产中具有最为根本、最具有典型的范畴,商品关系是资本主义社会中最具有抽象意义的一般关系,而劳动是在整个人类发展史上具有逻辑起点意义。之后进行叙述方法的推论阶段,抽象出来的一般规定性范畴(即商品),又在逻辑上、内容上对资本主义生产事实直接地、具体地反映。叙述方法就是从抽象到具体的过程,是以最抽象的、最简单的商品范畴在思维过程中对资本主义生产现实进行主观的再现。这时候思维再现的资本主义商品“已不是关于整体的一个混沌的表象,而是一个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了。”[3]700体现了感性具体到抽象、抽象再推到理性具体的辩证思维。
五、从商品一般、商品个别推论到商品具体,是理解《资本论》商品范畴辩证法的关键
一般和个别的统一关系,特殊可作为两者的中介,起着正反合的桥梁作用,这是辩证逻辑的重要哲学方法。一般仅是一个简单的规定。理解“商品一般”,我们必须联系马克思对人类社会发展的早期思考。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的“现实的人”,是从事实践的人,是一个客观存在,是全部历史的首要前提,其中,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是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可简称为物质生产。这里显现出一个“生活一般”或“生产一般”的范畴,是对人类发展史的最一般的规定性。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更直接地提出“生产一般”,生产一般就是人类生活生产发展整体意义上的“真正共同的东西”,是“合理的抽象”。以此为逻辑,将研究对象具体转移到普遍意义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生产一般可以推论到“商品生产一般”,即从“产品一般”推论到“商品一般”。“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上,商品才第一次成为产品的一般形式,一切产品才必须采取商品形式,……并且各种不同的生产条件本身全部作为商品通过买和卖的中介进入生产过程本身。”[9]356从中可以推导出,“商品一般”“商品生产一般”就是“产品一般”和“生产一般”在资本主义时期的个别形式,即“产品个别”和“生产个别”。
商品一般,即商品的一般规定性,是任何商品存在的时间空间中都具备的普遍性特征。“我们以资产阶级生产的最一般的范畴,即商品作为起点”,[9]332这是因为,“事实上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的表面上,商品才表现为财富的元素形式”。[9]76不错,商品是构成资本主义生产的初始的元素,但和一些学者忽视实践哲学视角的理解不同,这个元素其实是一种简单的存在物,是原始的统一体。这种元素只有基于实践哲学的反思功能才能得以抽象出来,才能得以理解,是与“人体解剖学对猴体解剖的理解”相似。实践哲学还提示出一个重要原则,即要尊重每一个事实,不管是历史事实还是当下的事实,都要做到“实事求是”。“商品”这一事实只有在高度发达的商品经济社会——即资本主义社会才能表现为财富的元素和生产的元素。
商品一般的确切含义存在于“简单商品”之中。用来交换的劳动产品,具备了一切时代的商品的共性,而且是对商品世界客观真实的反映。“被设定为交换价值的产品……它被看作是一种关系,而且这种关系是一般的关系”。[11]从简单商品发展到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是从简单到复杂、从一般到具体的过程,也内在地包含了一般和个别的统一。资本主义生产中资本生产或剩余价值生产是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个别性,那就是“商品个别”,并进而转化为资本一般。从商品一般怎样推论到资本一般,中间的特殊中介是什么?在简单商品生产向复杂商品生产直至资本主义商品生产过程中,货币成为特殊中介。货币是特殊的商品,是商品内在矛盾的外化,为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提供“潜在的”价值实现条件。更突出的是劳动力,“劳动能力具有特殊性质因而是特殊商品,”[9]55劳动力也是特殊的商品,通常以工资形成作为外在表现。资本家能够自由地购买劳动力,成为货币转化为资本“现实的”社会条件。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工资成为劳动力的货币形式,价值和剩余价值成为劳动力的本质内容。
“一般”体现了“共性”和“公约数”,“最一般”是指“共性”中最显著的特征。“个别”是指“个性”或特殊性,是自己得以区别于其他类似事物的特殊的东西,是存在的方式。一般不同于“抽象”,一般是指向以特征来区分的稳定的概念,而抽象是剥离事物表象并努力达到本质认识的手段,是描述事物的属性、关系的范畴,同时也是描述客观世界多样性存在的手段,因而思维上“具体”实质上也是抽象。具体是指直观的感性的存在状态和个性特征,或指思维掌握的综合体,具体和个性有较大的重合之处,但具体大于个性。那么“商品一般”如何推论到“商品具体”?结合《资本论》的商品范畴去理解“商品具体”也有两种意境,一种是指“庞大的商品堆积”,是一种直观感性的具体;另一种就是“思维的再现”,是对商品范畴丰富的综合规定性的思维复合。我们着重理解后一种的“商品具体”。商品具体包含了商品个别,是商品一般和商品个别的统一。资本主义商品是“商品一般”和资本主义商品个别的统一。资本主义商品生产,不仅具备商品发展历史的一般特征和作为商品生产的共同元素,而且还具有独特的历史性个性特征,如剩余价值生产和劳动力商品等。从一般、个别到具体,也就是抽象到具体,这是马克思分析经济学问题的最为关键的哲学方法,也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渐行渐远的思维方式的“分水岭”。
六、简短的结语
马克思《资本论》的研究对象是处于一定社会性质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需要观察摆在面前的比较成熟的资本主义社会生产,需要寻求科学研究的正确方法。劳动作为“生产一般”是一切社会生产的逻辑起点,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作为劳动者和生产资料特殊结合的社会发展阶段,“劳动”范畴不能凸显资本主义生产的特征,不能作为研究资本主义的“普照的光”。而“资本”作为中心范畴,没有“雇佣劳动”“商品”等,也难以阐释“资本”。马克思《资本论》是以实践哲学的具体性观察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抽象提炼出“商品”范畴,并以此为逻辑起点,把握商品生产的辩证法,实现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进而推动实践哲学的“改变世界”的使命。
有论者对《资本论》逻辑起点的认识持不一致的看法,例如,历史起点和逻辑起点之外,是否再添加“研究起点”作为另一个起点?还有论者认为《资本论》的逻辑起点有多种,把劳动、分工等和商品混在一起作为逻辑起点。这些错误的认识根源在于没有真正理解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的真正内涵,混淆了一般和个别的关系。另有一些涉及唯物辩证法与科学抽象法等何者是马克思基本研究方法的争议,也只有回归到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的语境中才能得以充分诠释,因为科学抽象法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实践哲学推论出的哲学方法论。因此,我们要充分认识实践哲学的反思功能、辩证思维和能动性的革命改造功能,并基于这一认识背景,回溯对马克思《资本论》的文本研究,从而对《资本论》逻辑起点得出合理的辩证理解。
实践的本性是辩证的,《资本论》中的商品,是“动态”的商品,是“普遍联系”的商品,包含了主体和客体的统一、历史和逻辑的统一。在实践哲学的辩证法视域下,“商品”逻辑可进行多重维度解读,包括商品范畴的一般和个别、商品范畴的抽象和具体、商品范畴的形式和内容以及商品范畴的内在矛盾等。发挥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的解释功能,在马克思实践哲学视野下解读的商品的逻辑地位,是真正理解《资本论》建构方法和思维方法的关键,也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学等理论提供重要的方法论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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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艾 岚
A Practical Philosophic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Rui Feijun1,2
(1. School of Marxism,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Shaanxi 710119,China;
2. School of Marxism,Wuh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Wuhu Anhui 241003,China)
Abstract: There are many disputes about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in academic circles.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can be refined under the practical philosophical thinking, and some disputes can be solved in the dimension of practical philosophy. The practice philosophy examines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history and reality with its functions of reflection, interpret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and carries out process abstraction and reflection in the objectification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substances". The practice philosophy can observe the obje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unifying the reflection subject and the reflection object, and unify the subject's initiative and objective inevitability, thus shaping the theoretical logic of the starting point of the commodity logic of . Commodity general and commodity individual are inferred to commodity specific, which becomes the scientific research method of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 is the key to understand the dialectics of commodity category in , and gives the enlightenment to the philosophical methodology of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n the new era.
Key words:Marxism; practical philosophy; ; logical starting point; Commodity Gener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