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桑杰·潘迪 唐风
26年前,他们送我那包朴实的礼物不仅仅是感恩,还饱含着爱和信任,这条爱的纽带将我们的情感和生活连接起来,并贯穿了我的一生
1996年我23岁,在克塔克市一家医院外科做实习医生。当医生是我多年的梦想,每次穿上白大褂我都精神振奋,脚步像安了弹簧一般轻快地跟在老医生身后做事情。
像很多实习医生一样,医院經常派我值夜班。除了印度方言,我还会说几种外语,因此与病人交流时就有了更多的便利。那年炎夏的一个夜晚,我正和几个同事一起安静地值班,大概一点左右却被一阵骚乱声惊扰——有人抬着担架闯进了急诊室。那个担架上蜷缩着一个肚子很大的中年男人,他两手捂着肚子,看样子腹痛剧烈。我们赶紧近前查看他的情况。
病人名叫巴奴达,他说肚子痛得厉害,这种异常的肿状已经持续了4小时。在急诊室用过止痛药并输液后,他难忍的痛苦却依然未减。巴奴达说,他在几个月前就已感觉到腹部不适,但为了养家他继续干着人力车夫的活儿,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可能是最近活儿多,累得犯了病。这次,还是一个熟人开车把孤独无助的巴奴达送到了医院的。
巴奴达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他问我这个病是不是很重?我想了想,决定联系他的家人。
巴奴达和妻子带着儿子一起在外面打工,他们居住的村子离克塔克市有5小时的车程。我打了几个电话,才通过那个村子接电话的人找到了巴奴达的妻子,告诉她巴奴达需要做个紧急手术。她在电话里哭了,说会尽快赶到医院。
CT检查结果显示,巴奴达患的是绞窄性疝气,已经积了脓。我们这里不是大医院,人员和设备都不足,紧急手术挑战性很大。但手术必须马上做,不能再耽搁了。于是,我们扶着巴奴达的手签了字,把他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后两个小时,巴奴达醒了过来。
两天后巴奴达的妻子才赶到了医院,那时巴奴达还在急救室,肚子上缠着绷带,我和一位护士守在他身边。看到虚弱的丈夫,他的妻子又哭了。巴奴达身体略有恢复时,他会和我聊聊天,说他的家乡奥迪沙邦出产很多种类的大米,他家本来有个小农场,是为了能让孩子上学才选择了外出打工。手术18天之后,巴奴达康复出院,那以后我就没再见到过他。
又过了几个月,一天我正在医院的候诊室值班,门卫急匆匆地敲门说有人想要见我。我下楼看到了一个十几岁男孩拉着个沉重的大包。他自我介绍叫普拉拉德,是巴奴达的儿子。接着,普拉拉德从大包裹里拿出一个袋子笨拙地递到我手上,并客气地说“没能给您多带一些东西来”。因为还要赶回去的公交车,他说完话就转身往外走。我在后面追着他,但手里拎个袋子跑不快,没追上。
我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有一些大米、十来个土豆、几只洋葱和几颗绿叶菜。巴奴达曾经说过的小农场以及他那望子成龙的希冀,一下子浮上我的脑海。看着眼前朴素而又珍贵的礼物,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在接下来的那些年里,我一直从事泌尿学研究,足迹遍及印度各地。我目睹了激光和机器人如何改变了传统的手术,也看到了医药的长足发展。但是很遗憾,如今的医患关系似乎不像以往那样和谐了。
就在刚才,我接到了医院转来的一个电话,是普拉拉德打来的——从上次见面至今,已经过去了26年。他在电话中告诉我,他的父亲巴奴达已经退休回到村里生活了。目前新冠疫情仍严重,他们知道很多医务人员都感染了病毒,一家人都非常惦记我。
短短的通话时间我们聊到了很多内容。26年前,他们送我那包朴实的礼物不仅仅是感恩,还饱含着爱和信任,这条爱的纽带将我们的情感和生活连接起来,并贯穿了我的一生。
张彦摘自《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