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春艳
【摘要】 日本近世文学主要特点是以庶民为主体,注重人性的追求及迎合现实。在文学大众化背景下,读者层扩大,以井原西鹤为代表的“浮世草子”日益受到町人阶层的欢迎。在其代表作品中,有很多都描写了江户时代的女性个人情感。唐朝是中国诗歌繁荣的一个标志性时期,从《唐诗三百首》就可见盛唐及晚唐时的诗歌盛况。在代表性诗人李白的诗歌作品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是思妇闺怨诗,从中可以体会到唐朝女性的个人情感抒发。通过分析两位文学家的代表作品,来比较、探究中日文学中的女性爱情观差异。
【关键词】 井原西鹤;李白;文学作品;女性情感;女性爱情观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3-004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3.015
建立在父权制基础之上的伦理道德,普遍要求女性的贞洁与忠诚。日本近世与中国唐朝虽都是以父权制为基础的封建社会,但整体社会宽容度相对于此前时期,呈现出了较高的状态。在此背景下,伴随着文学的大众化,抒发女性情感的文学作品日益增多。然而,在相对宽容的环境中,其文学作品中的女性爱情观又各有不同。因此,在两位文学家的代表作品中,对女性爱情观的探讨是很有必要性的。
一、时代背景
日本“近世”一般指从1603年至1867年的这个时期。即从江户幕府开设到庆应三年第十五代将军庆喜大政奉还为止,大约270年间。17世纪中叶,商业的繁荣促使日本新兴町人阶层开始崛起。随着财富的大量积累,他们在思想文化领域表现也变得活跃。在町人男性文学家笔下,社会对女性个人情感宽容程度达到了一个高潮期。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之一便是出生于近世町人家庭的井原西鹤。在江户时代,不仅现实生活中,官方建立了合法的妓院,而且文化上也有人对此积极歌颂。在井原西鹤的作品中,既可以看到女性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也可以观察到男性町人是如何在文学领域塑造女性抒发个人情感时的形象。
“唐朝始于618年,终于907年,共历289年。唐朝以其恢弘的气度和开放的胸怀书写了中国历史上最为强盛的一页,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1]繁荣的经济与宽松的政治环境及开明的民族政策,衍生出了对女性情感抒发更高的宽容度,促使了唐诗歌的发展。唐诗在经历了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个时期的发展、变迁后,已达到高度成熟的水平。唐诗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重要里程碑,对于了解中国文学发展史是不可或缺的因素。唐诗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便是诗仙李白。在男性诗人笔下(如李白),对女性个人情感的宽容度更是到达了中国封建社会前所未有的顶峰。
二、井原西鹤代表作品中女性爱情观的实例
井原西鹤的代表作品可分为两大类:以“游女”为主要人物的“好色物”和以“町人”为主人公的“町人物”。《好色一代男》中,以世之介为主人公,描写了他与太夫们之间的交往活动、游女们的日常状态,各地各种私娼的描述,从中可以看出江户时代卖春风气之盛。《好色二代男》以游女为主,更多地展现游女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问题:偷情、金钱、客人的刁难等,这进一步把男女之间的金钱关系显现出来。《好色一代女》则涉及各种私娼、大户人家的女佣、町人家庭的女佣等,这表明了普通女性的个人情感活动被商品化。
在游廊的恋爱游戏中,井原西鹤笔下的理想“好色”对象是“游女”。从故事中不难看出,西鹤作为男性,在日本传统的“好色”的观念下,完全放弃了世俗社会中对女性贞洁的要求。而这同时也是西鹤完全摒弃传统的道德评价标准的结果。此外,在游廊中还有“游女”偷情和情死的情况,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游女的困境。
《好色五人女》中的女性身份更多地涉及良家妇女,这其实就把游廊中的“好色”扩展到普通町人家庭中。西鹤对这类女性的塑造也体现了他的町人价值观念,她们身上往往体现着“主妇”们应具备的勤俭、善于理财等品质;她们满足了打理家务、经营家庭的社会所定位的角色要求。这些江户时代良家妇女有突出自我、独立自主的一面。虽然西鹤在作品中多次表达了对这种女性的嫌弃,同时又认为她们是不可或缺的。商业的繁荣、经济的发展、“好色”的风尚更为她们向往人性的解放,放纵个人情感提供了基础和宽容的环境。
三、李白闺怨诗作品中女性爱情观实例
在边塞闺怨诗《子夜吴歌》的第三首《秋歌》中,通过“秋月”和“捣衣声”[2]17勾起了思妇对征人的思念。秋月之夜,秋风乍起,入夜微凉。听着一声声的“捣衣声”,思妇联想到驻守边塞的丈夫正孤身一人在月夜下为守卫疆域恪尽职守,不禁潸然泪下。丈夫身处苦寒边塞仍抱有保家衛国的坚守,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坚守两人的感情呢?如果背叛了驻守边塞的丈夫,既是对家庭不忠,也是对父母不孝,更是对国家的不义。第四首《冬歌》描述了思妇为自己戍边的丈夫赶制冬衣,让驿使带往边关的内容。时间紧迫,思妇怀着紧张、急切的心情慌乱地赶制冬衣。通过一连串的动作和心理描写,塑造出生动的思妇形象,深刻地表达了思妇浓浓的相思之情,令人读来有情真意切之感。驿使即将出发,思妇只能将自己对丈夫的无尽思念缝进厚厚的冬衣中。役使的快马带走了思妇的思绪,加强了思妇与丈夫的感情根基,更宣示了思妇对二人感情坚贞不渝的默默坚守。
而在李白的闺怨诗中,还有一类则描写了女性虽被抛弃,但仍坚守爱情的故事。《长相思》其二用白描的笔法,细致入微地刻画了思妇的神态、举止,诉说了女性对男性的思念,整体基调是哀婉悲凉。先写明亮的月夜,思妇望着月光,想着身处外地的丈夫而不得安眠;思妇无眠,于是起身抚琴,托悠扬的琴声捎去自己对丈夫的思念;思妇因相思而憔悴,但却对爱人忠贞不渝。“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2]42思妇忆起往日夫妻的恩爱,想到现在独守空房,不禁泪流满面;面对心爱之人的背叛,思妇仍然坚守爱情的初心,更未因被这男子抛弃而移情于其他男子。由此能让读者深切地感知到这位女子对爱情的执着坚守。
《玉阶怨》也是一首宫怨诗,通篇留有一种深深的忧思与淡淡的哀怨之感。全诗通篇无一“怨”字,而怨情却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2]108写白露打在了玉制的台阶上,一种冰冷的氛围扑面而来;夜晚坐久了,霜浸透了罗袜,久坐而不觉,直到感到脚下的寒意才惊觉。这久坐之人因思念丈夫都出了神。最后一句“玲珑望秋月”暗示出女子在望月思人,隐隐地流露出女子的相思与怨恨。思妇盼望丈夫早归,将对丈夫热烈的爱、深刻的思念化为默默地等待这一行为。在微凉的夜色下,这位女性对爱情的执着与坚守不由得让人心生敬畏之情。
四、江户女性爱情观扭曲的原因
商业的繁华、人们的贪婪与放纵,以及町人的崛起对当时的社会文化造成了强烈冲击。此时町人伦理思想(即新兴价值观)成为不可回避的存在,并对封建伦理道德发起了直接的挑战。在町人作品中反映了町人阶层的价值观,歌颂人性的解放;町人的金钱本位思想支配下的快乐主义、反禁欲思想、主情主义意识浓厚。町人作品依靠商业进行传播,与大众密切相连。因此,江户前期文化呈现出以下特点:明确的利益主义和务实主义,对自由人性的追求欲望日趋强烈;而后期的“化政文化”期,学术界常以“颓废”来形容。“颓废”也是一种抗争,将“颓废”大胆表现出来同样是对封建伦理道德的抗争。
江户时代商品经济的高度繁荣与寺子屋教育的普及,使得社会对女性个人情感的抒发有了更高的接受容忍度。此时,相当规模的平民女性被允许进入学校学习。通过寺子屋所授的实用课程,町人伦理道德观念在平民女性中得以加强,这促进了町人女性教育的发展。虽然寺子屋受到了幕府的干预,但被强行施加的封建伦理道德并未如以前那样在民众中得到由衷的认可。因此,平民女性所受到的封建伦理道德束缚是有限的。与此情况相对,这些平民女性却是新兴商业伦理道德的接受者,更是捍卫者。这一定程度上可以被视为江户时代思想文化的缩影之一。“特别是‘朱子学的天理-人欲体系,几乎在登陆日本的那一刻开始,就遭到了激烈的反弹”,这种反弹“其现实背景是町的发展和商业伦理的无孔不入;而经典依据,则是中国古典中能够借来支撑这一现实合理性的‘人情认识。” [3]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封建伦理道德对江户时代平民女性的日常行为约束力日趋减弱,反而是体现人情的“逐利”“享乐”等町人思想观念日益被平民百姓所接受。
同时,平民中女性在生产活动中发挥了更大作用,能够在家中行使“主妇权”。江户时代仍处于封建社会,提倡自由恋爱的文艺作品往往会在价值观上面临现实中的封建伦理的挑战。“好色”一词,日语写法为“好色み”。不同于汉语语境中的贬义,它在日语中是中性,有時甚至是褒义词。“基本上剔除了汉语中的否定的道德价值判断,而仅仅是一个情感状态的描述性词语。”[4]在这样的“好色”理念下,西鹤作品中的女性就面临着这样的冲突:一方面,她们受到的封建伦理道德束缚较小,能够大胆主动地追求个人情感;另一方面,她们在个人情感追求过程中也面对一些现实生存问题。这些现象都充分地表明:普通女性即使没有受到封建伦理道德的束缚,但她们的个人感情也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平等。在西鹤笔下的寡妇往往秉持着日本人传统的思考方式:“日本人のものの考え方の特徴は与えられた環境や条件をそのまま肯定することにある。…現実に与えられた世界をそのまま絶対的な意義があるものとして認める考え方…”[5](原样地肯定客观环境与条件,认为客观世界的存在是有绝对意义的。)面对无法回避的现实经济问题,并没有到达如中国女性般为守贞洁而殉死的程度,而是在商业伦理道德的框架内寻求生存出路。这一点与中国社会所宣传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极其严格的贞操观有根本的区别。
“日本这种‘好色观念从文学方面最早可追溯到《竹取物语》和《伊势物语》,到了江户时代更是成为一种能被广泛接受的思潮。”[6]因此,江户时代的社会对脱离家庭的女性在贞洁方面的要求并不严苛。这一点表现为私娼泛滥,下层女性卖春问题突出。在西鹤的作品中,也有许多兼职卖春的普通女性。西鹤笔下普通女性的婚恋困境,并非来自封建义理和人情冲突,而是现实生活的问题以及经济问题。男女之间的交往被放置在商业视角之下,偷情与情死并不是真情实意的表露,而是她们面对困境的一种出路。这是用町人的价值观去解构封建伦理价值观的例子。江户时代封建伦理道德在平民中的影响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强大,普通民众对女性个人情感也持开放态度。
五、唐朝女性爱情观忠贞的原因
中国封建社会是以男耕女织为基础的小农经济社会形态。唐朝时期虽然政治上实现了“大一统”,但农业生产力依然比较低下。农业社会的经济结构依然要求底层平民百姓们以家庭为单位来进行农业生产活动,维持其基本生存需求。这在客观上就要求男性与女性必须作为一个共同体参与生产生活过程。如果平民家庭中缺少了男性劳动力,那么整个家庭将遭受重创。丈夫被强制性服劳役、兵役等常年外出的情况下,如果丈夫遭受到家中妻子的感情背叛,那整个家庭单位将会顷刻瓦解。从整个国家的角度上来说,统治者们是以家庭为单位来实现政治的统治,维持稳定的社会秩序。小家庭单位的分崩离析,无疑对唐朝的经济生活与政治稳定产生巨大影响。而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唐朝统治者们所最不希望看到的。
贞观时期崇孔尊儒,兴学重教,是儒学发展的关键期之一。儒学代表了新兴地主阶级的利益,通过重视道德教育和道德修养来稳定社会秩序。儒学尤其提倡“重义轻利”,主张“见利思义”,提倡为了“义”而献身的精神。在孔子提出的以“仁”为核心的道德规范体系中,就包含了孝悌、忠恕、信义等道德规范。儒学的这些内容被这一时期的封建统治者所利用,变成了用来统治平民的工具。唐朝时期,经济状况空前繁荣,官学兴盛。平民阶层在满足了基本物质生存要求后,便逐渐寻求精神层面的充实感。平民阶层女性受到统治者主导下的正统教育的机会也随之增多。这些女性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耳濡目染地接受了儒学的封建伦理道德,形成了“夫为妻纲”的原始意识。在她们的思想观念中,丈夫即使远离家乡和亲人,也依然在家中占据着主要地位,是构成整个家庭的关键因素。女子不能因为丈夫不在身边而与他人发生感情纠葛,亦不能因生活拮据而背叛自己的丈夫。在物质(“利”)与感情(“义”)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时,她们会舍弃“利”来捍卫“义”,选择“饿死”而非“失节”。
“作为中国继秦汉之后的第二帝国”[1],唐朝可以说是一个全新的时代,它创造出了一种宽松的社会环境;它也是一个文化空前繁荣的时代,在繁华之都——长安与洛阳更是人才辈出。在文人骚客笔下,“辉煌的帝国文化”[1]图景跃然纸上。天下大治,国家康泰安宁,政治民主清明,经济繁荣昌盛,财政收入稳定,人民安居乐业,这些无一不体现出了唐朝作为太平盛世的恢弘气度。唐玄宗在位期间,提倡文教,主张“清静无为”“与民休养生息”,这就从国家层面上为百姓安定富足的生活提供了政策保障。在此期间,外无战事,内无叛乱,民心安定;官尽其职,民尽其力,物尽其用。这些美好的社会生活画卷正是百姓们基本生活场景的缩影。由于轻徭薄赋政策的实行,平民的经济负担得以减轻,平民们的基本生存需求得到满足。在物质文明得到满足后,平民的精神文明追求也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平民女性对家庭社会功能的认知,不再仅仅止于传宗接代任务的完成,转而对夫妻之间感情的深厚程度与稳固水平表达出了更高的期许。在這繁华之世,面对纷繁复杂的诱惑,忠贞的爱情对平民女性而言更是心之所向之物、弥足珍贵之宝。
六、结语
生活于近世社会环境中的井原西鹤与李白的俗世享乐人生观大致相同。在近世,日本人对李白的认可度迅速提高。但实际上,近世日本文人并没有完全理解李白洒脱言行背后所隐藏的怀才不遇的无奈心情。他们脱离了作品创作的历史背景和文脉,只进行浅层的解读。对于生活在持久太平世界的近世日本人来说,是无法与李白曲折的生存方式感同身受的。由此,探讨井原西鹤与李白文学作品中的女性爱情观便为了解中日文学文化中的爱情观差异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
参考文献:
[1]周水秦.细说大唐大全集[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
[2](清)蘅塘退士等.唐诗 宋词 元曲三百首[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12.
[3]韩东育.“八千天”日记中隐藏的近世日本[J].历史研究,2006,(03):148.
[4]王向远.译者序:井原西鹤及其“浮世草子”[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
[5]韩立红.日本文化概论(第二版)[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
[6]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