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丽
【摘要】 简·里斯是20世纪最杰出的作家之一,被认为是加勒比海地区的文学之母。《藻海无边》(以下简称《藻》)这部作品使她声名鹊起,并获得了英国皇家文学会奖。简·里斯的《藻》被认为是夏洛特·布朗特的《简·爱》的前篇或姐妹篇。里斯在《藻》中构建了《简·爱》中罗切斯特疯掉的第一任妻子安托瓦内特(以下简称安)的一生,给予这个“阁楼上的疯女人”一个能够走出阁楼去诉说真相、去让世人听见她的声音的机会。基于女性主义叙事学理论,本文将分析讨论《藻》中女主人公安的话语权威是如何被建构起来的。主要从两个方面展开论述:形式与内容,即叙事结构和女性发声。叙事结构包括:安的第一人称叙事(准确来说是第一人称回顾性角度)和罗切斯特的不可靠叙事。这两种叙事策略都使得女主人公安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威。女性发声包含两点:第一,通过拒绝改名为贝莎,安建构了自己的主体地位,这为她话语权威的建构奠定了基础;第二,小说中安和罗切斯特交替发声,这种模式打破了《简·爱》中由罗切斯特发声的单一模式,这挑战了男性话语权威,进而增强了女性话语权威。
【关键词】 简·里斯;《藻海无边》;安托瓦内特;话语权威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3-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3.006
一、前言
简·里斯是20世纪中期杰出的女性小说家,被誉为加勒比海地区的“文学之母”,其代表作为《藻》。里斯出生并成长于加勒比海地区,那里居住着不同国籍的人,种族冲突频繁发生。她是一个混血儿,父亲是威尔士人,母亲是苏格兰血统的第三代克里奥尔人。但她从16岁起就在英国接受教育。如此复杂的生活经历,使得她就像是一个不同文化的载体,也为她后来的创作提供了重要素材。比如:代表作《藻》就是以加勒比海地区为背景。
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她尤为关注女性问题。《藻》一文从多重叙事角度对《简·爱》进行了重写,颠覆了《简·爱》中罗切斯特的单一叙述视角模式,打破男性中心主义传统。这部小说再现了《简·爱》中罗切斯特先生“疯掉”的第一任妻子安的早期生活。女主人公安是克里奥人的后代,她的混血儿身份使她遭受重重磨难与困境。在《简·爱》中安(贝莎)被描述成邪恶、疯癫的魔鬼形象,罗切斯特对她的残酷对待都是她罪有因得。然而,在《藻》中简·里斯赋予这个“疯女人”走出阁楼的机会,让她能够讲述自己的故事。从安的视角出发,该小说证实“疯癫”不是一种家族疾病,而是由于诸多外界因素导致,从而使得读者重新思考《简·爱》一文。同時,里斯还帮助安建构了她的话语权威。所谓话语权威,意为“由作品、作家、叙述者、人物或文本行为申明的或被授予的知识名誉、意识形态地位以及美学价值”[1]5。简单来说,也就是“为了获得听众、赢得尊敬和赞同,建立影响的企求”[1]6。
对于《藻》的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部分学者主要聚焦于该小说的形式,也就是叙事结构或叙述技巧。这也是《藻》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例如,主要从事加勒比地区文学研究的胡敏琦教授在她的文章中就探讨了《藻》的多重声音。她指出,“小说以叙述转喻、平行叙事与叙述转向等叙述策略,重构了安托瓦内特和她丈夫的主体性,阐发了蕴含现代主义、女性主义和后殖民思想的多重叙述声音,塑造了深刻的非二元对立的后殖民叙事权威”[2]152。主要从事女性作家研究的修立梅教授,通过分析《藻》中三种第一人称叙事的不同,探讨了简·里斯使如何通过调整叙事策略来引导和影响读者做出不同的情感回应和价值判断[3]。由于该小说涉及到殖民问题、自我身份认同等主题,另外一部分学者致力于分析该小说的内容。例如,张峰在他的文章中称,《藻》中的“属下”们以不同的方式表达他们的声音,反映了被殖民群体内部的多样性和差异性,挑战了殖民话语[4]。陈李萍称,里斯在《藻》中的反话语实践阐释了嵌入西方殖民权力/知识话语中的主人/奴隶关系的结构性暴力,塑造了主人/奴隶辩证法的后现代解读[5]。本文将采用女性主义叙事学理论,结合形式与内容研究,分析里斯是如何通过叙事结构和女性发声来建构安的话语权威的。
二、通过叙事结构建构安的话语权威
在《藻》中,简·里斯在叙事结构上的设置对安话语权威的建构起到重要作用,其中包括安的第一人称叙事和罗切斯特的不可靠叙事。第一人称叙事使得安成为叙事主体,有机会讲述自己的故事。而罗切斯特的不可靠叙事也反衬出安的叙述更加真实,更具说服力。
(一)安的第一人称叙事
第一人称叙事意味着故事由叙述者“我”来讲述,“我”也是主角,这类似于兰瑟的个人叙述声音,“指的就是那些有意讲述自己的故事的叙述者”[1]20。《藻》的第一部分就是采取了安的第一人称视角,更准确来说是第一人称回顾性角度,也就是“作为主人公的第一人称叙述者从自己目前的视角来观察往事”[6]96。
安的第一人称叙事使得她获得话语权,赢得读者的同情和信任。众所周知,在《简·爱》中安被描述成一个疯癫的怪物,她的声音不被人们听到,读者无法在这部小说中了解她的真实故事。然而,里斯赋予疯女人机会走出阁楼,开口讲述自己的故事,使她的声音得以被听到。安的第一人称叙述揭露了她童年及婚前所遭受的无助、孤单与磨难,赢得了读者的同情心。童年时期,她被母亲忽视,得不到父亲的保护。母亲只在乎弟弟,没有给予她一点儿关爱。后来,又被继父送到姑姑家多年。她缺少那个年纪最需要的安全感、关爱和呵护。同时,作为一名克里奥人,她不仅被白人歧视,同样也融不进黑人群体。她见证和经历了许多种族冲突导致的杀戮。毫无疑问,童年时期的她几乎没有任何朋友陪伴。种种一切都对她幼小的心灵和生活产生重大影响。
同时,安的第一人称回顾性角度使得安托瓦内特的叙事更加真实可靠,更具说服力。小说第一部分,安回顾了她和罗切斯特婚前的生活。但是,她对过去的回忆并不完全依靠自己的记忆。相反,在回顾过去时她依据自己目前的知识和理智修正了自己的记忆,并且做出一定评价,这也使得读者更加倾向于相信她所说的话。对于过去的叙述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例如:“戈弗雷说,‘我不能日以继夜地看这匹马。我现在太老了。当旧时光过去的时候,就让它过去吧。抓住它是没有用的……但是她(安的母亲)不行,她还年轻。她怎么能不去尝试所有突然发生的事情,那么毫无预兆。”[7]2 这段话中的最后三句是安对自己母亲对那匹马的死的行為做出的评价。很明显这些话语来自于成年的安而不是一个小女孩。类似的叙述使得安更加可信。
(二)罗切斯特的不可靠叙事
不可靠叙述是指不可靠的叙述者对叙述对象撒谎、隐瞒信息、误判的叙述。詹姆斯·费伦将不可靠叙事分为三个不同的层面:事实、价值和知识。事实层面包括错误报告和不完整报告;在价值层面,它包括错误判断和不完全判断;在知识层面,它包括错误解释和不完全解释[6]83。这部小说的第二部分主要由罗切斯特叙述。通过阅读,可以发现罗切斯特的叙述是一种不可靠的叙述。根据费伦的划分,他的不可靠叙述发生在两个层面:知识和价值。
首先,罗切斯特并不完全了解安的母亲“疯癫”的故事。他只是从丹尼尔那里得到了这样一个信息:疯狂是一种家庭疾病。其实,丹尼尔有自己的阴谋。他写信给罗切斯特说“那家人有点疯狂。老科斯韦死后像他父亲一样胡言乱语”[7]40。收到消息后,他的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开始对安变得非常残暴。事实上,这种“疯癫”不是遗传的,而是由外力引起的。安的母亲是被继父和当时的社会逼疯了。作为一名克里奥尔人,母亲安妮特与小镇上的白人、黑人和梅森先生所代表的英国人有着多重疏离。这也是安妮特变疯的一个重要原因。尤其是,她小儿子的死让她彻底疯了。克里斯托芬的话也可以证明安妮特是被逼疯的:“他们逼疯了她.当她失去儿子时,她完全失去了自己,他们把她关了起来。他们告诉她她疯了,他们表现得像她疯了一样。没有友善的话语,没有朋友,她的丈夫也离开了她……”[7]73
其次,罗切斯特的叙事揭示了他的道德观价值具有缺陷。从罗切斯特的叙述,可以发现他自私、冷酷、无情、虚伪、渴望金钱。他是他父亲最小的儿子,因此无权继承家族财产。当时金钱就是社会地位的象征,为此,他离开家乡奔赴异国积累财富。他与安托瓦内特的婚姻也是一种获取财富的手段。因为他知道安从继父那里继承了大量财富,而妻子的一切是属于丈夫的。他对安没有爱,只是渴望得到她的财产。克里斯托芬曾经说过:“每个人都知道你娶她是为了她的钱,你把一切都拿走了。然后你想和她分手,因为你嫉妒她……”“‘我(罗切斯特)想,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但最好什么都不说”[7]70。有许多这样的文本证据可以证明罗切斯特的道德缺陷。在收到丹尼尔关于“疯癫”的信息后,他变得多疑,开始粗暴地对待安,从不考虑他们的感情。在《简·爱》中,罗切斯特似乎更关心女人的内在美。然而,在《藻》中,罗切斯特渴望安是出于一种身体上的需要,而不是爱。他是一个伪君子,需要或想要女人,但却试图否认这一点。
三、通过女性发声建构安的话语权威
除了叙事结构之外,简·里斯在文本内容上使安发声,以构建其话语权威。首先,安通过拒绝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贝莎来建构自己的主体性,这为她建构话语权威奠定了基础。其次,里斯的多重声音设置打破了罗切斯特的单一声音模式,这种模式挑战了男性话语权威。
(一)安的主体性的建构
众所周知,在某种程度上,一个人的名字等同于他/她的自我认同或主体性。在《藻》中,安强烈反对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贝莎,这对她话语权威的构建做出了重大贡献。
该小说中,女主人公的名字“安托瓦内特”是一个法国贵族的名字。婚后,丈夫要求她将名字改为贝莎,而这是属于工人的名字。但安坚决拒绝这一要求。她说“我的名字不是贝莎,你为什么叫我贝莎?” [7]61“贝莎不是我的名字。你试图把我变成另一个人,用另一个名字叫我”[7]68。丈夫想让安成为他的仆人,给她起了一个工人阶级的名字。但是,他的尝试以失败告终。通过拒绝改名,安确立了自己的个性和主体性。她为自己发言,而不是父权话语。她说的是她想说的,而不是男权社会想让她说的。
此外,这部小说中有一个鲜明的对比,里斯给了女主人公一个名字,但没有给她的丈夫起名字。只能从《简·爱》中得知他叫罗切斯特,他是父权制的代言人,是读者和父权话语之间的媒介。因此,安比她的丈夫罗切斯特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威。基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安通过反对将自己的名字改成另一个名字来建构自己的主体性,这为她建构话语权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同时,她比罗切斯特更有权威。
(二)声音交替模式的设置
《藻》根据叙述视角可分为三部分。第一和第三部分从安的视角展开叙述,第二部分从罗切斯特视角展开叙述。这种叙述视角设置与《简·爱》中的大不相同。在《简·爱》中,罗切斯特是占据声音中心的唯一叙述者,女性声音也是由他来转述。然而,通过不断变换叙述声音,里斯打破了男性掌握话语权的传统。
首先,不断变换、交替的叙述声音挑战了男性的话语权威。众所周知,罗切斯特几乎是《简·爱》中唯一的叙述声音。然而,里斯使用多重视角来还原未知的现实。对于罗切斯特来说,安的声音是异质的,因为声音通常由男性控制。但是在《藻》中他的话语有时也比安的更弱,力量更小。有一个描述:“‘这是给谁的?我(罗切斯特)说。他没有回答。‘巴普蒂斯特!安高声喊道。‘是的,女主人。他直视着我,把托盘拿了出来。”[7]66从这段对话中,可以发现安比罗切斯特更具权威性。仆人们对安表示尊敬,但对罗切斯特视而不见。这表明男性的声音并不总是有效。女性声音的出现打破了根深蒂固的传统,挑战了男性话语权威。
同时,安的声音和罗切斯特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本文第二部分可以看出,安的叙述是按时间顺序的,是有逻辑性的,并且是基于她目前的知识,这使她的叙述令人信服、可靠。然而,阅读了这部小说的第二部分后,可以发现罗切斯特的叙述是支离破碎的、不合逻辑的,叙述时间也在不停变换。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敘述,因为还有其他人的声音与他竞争,比如克里斯托芬的声音。这部小说第二部分的第二段以“女孩艾美莉说今天早晨……”[7]24开头。这句话暗示叙事时间是“今天早上”。然而,接下来叙述中的时间信号表明,罗切斯特的叙述涉及到一些不同的叙事时间。如此混乱的叙述反衬出安比罗切斯特更可靠。
因此,基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结论,交替声音也对安话语权威的构建做出了重要贡献。里斯对不同叙事声音的安排打破了只有男性才有发言权的传统。这与男性叙事的权威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四、结语
《藻》作为《简·爱》的前传,采用了多重视角,让读者重新思考“疯女人”的故事。与此同时,里斯不仅使用了一些叙事策略使安获得读者的信任和同情,而且还让女性清晰地表达自己的声音。在叙事结构上,里斯采用了安的第一人称叙事,这使她成为了言说主体。她还使罗切斯特成为一个不可靠的叙述者,以此反衬安更具说服力。在女性发声上,安通过拒绝改名字建构了自己的主体性,这为她建构话语权威做了铺垫。交替声音的设置对男性话语提出了挑战,有助于安建构话语权威。总之,里斯建构了疯女人安的话语权威,塑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女性形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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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修立梅.叙述声音和话语权威——论《藻海无边》的第一人称叙述[J].外国文学,2018,(03):32-40.
[4]张峰.“属下”的声音——《藻海无边》中的后殖民抵抗话语[J].当代外国文学,2009,(01):12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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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申丹,王亚丽.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7]Rhys,Jean.Wide Sargasso Sea.Penguin Classics,
19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