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2023-05-30 10:48何进
青年文学家 2023年1期
关键词:门面二哥老三

何进

除夕一大早,顾老三打来电话:“二哥,我在高速路上堵车了。要不……你先去。”

妻子站在旁边笑道:“邀不到伴儿了?那你一个人先去了。”

“要不,你和我去?”我征求妻子的意见。

“还是莫打破惯例,东西我都给你买好了。我和儿子先回外婆家。”妻子指了指鞋柜边的一大堆礼物,有习酒、腊肉香肠、风味酸奶、黄芪精等等。

我乘着公交,四十分钟后到了七彩街,恰好看见四妹左手搀着母亲,右手提着一个鼓囊囊的纸袋子出来。母亲看见我很高兴,消瘦、苍白的脸上,皱纹一下子聚拢来。“老二,你来了。来那么早啊?”

“老妈,您去哪儿?四妹不是来得更早吗?”

“我带老妈去澡堂洗个澡。你瞧,都大年三十儿了,全身还是脏兮兮的。”四妹捋出母亲的一只手,那只手的皱纹间、指甲缝里满是污垢,再看头发,头发也是灰蒙蒙的。

“哪里有这样的讲究。”母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泛起一点儿红晕。

“不讲究,给您的儿女丢脸呢!”四妹生气地攥紧母亲的手,“走,今天给您打理个干干净净!”脸又转向我,“大姐早到了,在打扫卫生呢。你去帮忙吧!”

我走到母亲的那间门面里,放下手里的东西。店里面乱七八糟:中间一个燃烧着的火炉,旁边是破铜烂铁、瓶瓶罐罐、废书破报。大姐正把一叠压扁的纸盒往天花板上垒,我看见地上有两根锈迹斑斑的铁棍,就捡起来顺在墙角。

“二弟来了。”大姐气喘吁吁地说,“去年给她整理得好好的,今年又回到老样子了。”“是啊,我看我们要经常来,不然又要变成猪窝、猫窝的。”我看见一截废铁轨太挨中间儿,就把它朝墙边移了一下。

“我看还是照去年的老样子,厨房那里腾出块地儿,挨火炉这里……”大姐指指门面中央,“这里就放张桌子,吃饭。”

“摆床那里和卫生间呢?要不要理一下?”

“哎呀,算了,反正也捋不顺!”大姐边说边拿起扫把和撮箕,开始清扫地面。

这时,五弟和六妹兴冲冲地跑进来了。五弟提着两瓶酒,一提香肠;六妹提着一个纸袋,纸袋里放着红纸,应该是春联。

“大姐、二哥,你们早来了?”他俩打招呼。“嗯,快来!打扫卫生!”大姐吆喝他们。我笑着说:“都打扫得差不多了,你们擦擦门吧!”

“老妈呢?”六妹问。“你们四姐带着去洗澡去了。”大姐答道。

五弟对六妹说:“你和大姐去准备饭吧!粗活嘛,交给二哥了。”

“哪有一大早就准备饭的,还是先打扫吧!我去扫门口的那一片。”六妹把手里的纸袋交给我,要来抢大姐手里的家什。

“我俩还是去做饭吧!”大姐推开六妹的手,“年夜饭都吃得早。”

“那行!”六妹抢过纸袋,拿出春联递到我的手里,“擦好门后贴上,我请我们学校的同事写的。”

“是什么内容?我看看。”我展开春联,上面写着—眼观街衢拾破烂之弃,心存海内行善良之举。

我问:“谁构思的?”小妹:“我,怎么样?”

“好像对仗不够工整啊,平仄也不大合。”小妹脸一红:“只要是老妈的真实写照就行了!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五弟在一旁也为六妹鸣不平:“就是嘛!你一个市里的大文豪,也不写两句来看看!”“你们又不跟我讲。”我拍拍六妹的后脑勺儿。

“人家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你是想都没想到,更是做不到。”六妹在我的背上擂了一拳,把我打笑了。

门面的大门是个卷闸门,我和五弟拉下来,用湿毛巾一会儿就擦干净了。接着,是贴春联。我问五弟:“今天你没值班?咋比往年来得早?”五弟说:“和他们换班了。唉,其实前几天就各处都检修过了,保证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小区都会通明透亮。”

“听说你提干了?工资翻了多少?”

“唉!操心的命。”五弟苦着脸,指指胸口,“心里装着小半个城市,那点儿工资补不回杀死的细胞。”

正和五弟聊着,一辆宝马轿车按了两下喇叭,在门口停下。

“老三来了!给老妈带了什么好东西啊?”五弟笑着打招呼。

“哎呀,高速路堵得要死!我怕趕到都吃晚饭了。”顾老三边说边走到后备厢,从里面提出两个鼓囊囊的编织袋。

“拿什么来给老妈拜年?”我边问边跑过去帮忙。

“杂七杂八一大堆。香猪肉啊,荞麦面啊,香肠啊,糯米酒啊……”

“杂物不少,精品不多。”五弟打趣道。

老三脸红一下,说:“哎呀,我们这种个体户,比不得你们。”

我问三弟最近的生意怎么样,他回答:“还行!除了温饱还有点儿余钱。”说着就进去和大姐、六妹打招呼。

母亲和四妹回来的时候,大姐和六妹的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母亲已经变得干干净净,穿着大姐给她买的青绒暗花棉衣,四妹给她买的灰色棉裤和黑皮鞋,显得沉稳而高贵。

“哎哟!老妈您打扮成这样,是准备大年初一去相亲?”顾老三开玩笑。

“是啊,不去找个老头子,咋个管得住你这个小崽儿!”母亲也很高兴,回应道。

“那还是不要找了,不然我的屁股上又要多着几脚,吃不消。”

在火炉边摆上圆桌,大家围着圆桌坐好。大姐、六妹端上菜,我们的年夜饭便开始了。

我打开带来的习酒,给母亲斟上一杯,又给其他人斟上,大家便给母亲拜年。

顾老三两杯酒下肚,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他对母亲喊道:“老妈!我们给您拜过年了,您得给我们发压岁钱。”

母亲很认真地站起来,预备到一个破木柜边去拿钱。大姐一把拽住母亲,对顾老三喝道:“老三,你不要顽皮!你打小儿用老妈的钱还少啊?”

“哎呀,大姐你不要管嘛!”顾老三嚷道,“老妈给的压岁钱,我会加倍孝敬奉还的。”“加倍奉还?你打一年级起就开始用老妈的钱,这几十年用的你咋个还得清?”大姐笑着刺了老三两句。顾老三“嘿嘿嘿”地笑着尴尬地低下了头。

六妹问:“妈,您现在还供着多少人读书啊?”“十几个吧……记不大清楚。”母亲说,“要翻翻本本儿。”

“每个月都是固定数吗?”四妹问。“都是固定数。”母亲说,“就是你们的十一弟,在青岛读书,每个月打电话来多要几百块。”

“哎哟,这可不行!”大姐说,“咋个能多要呢?花着老妈的钱不心疼。”“恐怕是那边生活贵,多要点儿也应该。”母亲说。

“怕是在大学里找了个女朋友,谈恋爱要花钱的。”四妹说。“胡扯!”顾老三生气地说,“谈恋爱不晓得自个儿去找钱啊?还要来挖老妈的肉!”“好了好了!”我连忙打断,对顾老三说,“老三,把你的重大决定向大家宣布一下。”

顾老三兴奋得脸上的每条皱纹都灿烂起来,他喝下一口酒,站起身,很庄重地宣布:“去年,我们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六姐弟凑钱给老妈买下了这个门面。今年,我和二哥商量好了,又将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整个门面静悄悄的,只听见火在炉膛里的呼呼声。

“我和二哥出资,在丽水名苑给老妈买了一套房子。”

顾老三原以为会赢得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却不料大家还是一阵沉默。随后,五弟站起来,端着酒杯说:“二哥、三哥,我敬你们……不过这个事儿你们就做得不地道了!去年我们在老妈这里不是商量好了吗?凡是有关老妈的事,都要大家商量着办吗?”

“是啊,你们是觉得我就是个清洁工,凑不起个份子吧?”四妹生气地说。“你们是看不起我这个教书匠吧,我拿不出个三五万?”六妹狠狠地朝顾老三肩头上捶了一拳。

我的脸上涌起一阵一阵的热浪,连忙向大家解释,结果四妹、五弟和六妹的矛头又刺向我。“好了好了!”大姐出來解围,“我知道二弟、三弟是考虑到我们的实际情况。不过,这么大的事儿,是需要大家斟酌着办的,不能自作主张。”

这时,母亲发话了:“我说句话,你们去年就给我买下门面,今年又要买房子。我一个孤老婆子,有哪样住法?花那个冤枉钱,不值。”

“您老就住进新房子,享享清福吧!”顾老三给母亲的酒杯里斟上酒。

“丽水名苑那个地方那么远,我的腿脚又不好使,你要我天天打的来这里啊?”

“哎哟,您老还顾着这个门面干啥?把它卖了,到新房子看看电视,喝点儿小酒。”顾老三说。

“那你是要你老妈的命喽!”母亲笑起来,“你老妈不做事咋个活?”

大家一阵沉默。随后,大姐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我看这个事啊,今天二弟、三弟就算和我们商量了。房子是要买的,具体各家出钱多少,我们再商量。不要买丽水名苑,那地方太远。我家附近的小区有二手房,不贵,离这里,离我家都不太远。以后老妈需要照顾,我也赶得去。大家伙儿看,怎么样?”

门面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随后,大家一起端起酒杯,“好!敬大姐!”母亲连连摆手,“我不要!我不要!”四妹和六妹动手一下按住了母亲。

六妹突发奇想,说:“我有个提议,大家看行不行?就是和政府有关部门商议,以母亲的名义设立一个基金会。大家认为怎样?”

我的左手一下子捏住六妹的鼻子,“太好了!你这脑筋真好用!”

六妹疼得眼泪汪汪,她笑着说:“二哥,你在政府里做事。你就去忙这个事儿吧!”大家一起端起酒杯,为六妹点赞。

晚饭后,各家为母亲买房的大致金额初步商定。老三还要赶回去,先开车走了。接着,四妹、五弟和六妹也走了。我帮着大姐收拾完,和母亲告别,走向七彩街的公交站,昏暗的灯光下,街道上空寂无人。快到公交站台时,拐弯儿处走出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有说有笑的,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见到我,上前打听:“请问,这街上有个收破烂儿的门面。在哪儿啊?”

我扫了俩人一眼,认定了他们的身份,笑道:“你们是第十几个呢?还是第二十几个呢?”两个人一下愣住了,那男的说:“我是问你门面是第几间。”

我看见公交车到站了,连忙向站台跑去,边跑边回头:“向前二百米,从右到左第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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