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辉
孩子放了寒假,他嚷嚷了好几回想去村里的二姥爷家,看看他的大黄狗。趁着节假日,春节一过,初二早晨我便带着孩子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介休市北堡村,一个典型的北方村落。
我的童年在这里度过,那是一段贫苦的生活,也是充满希望,永远令人怀念的日子。我特别喜欢那时的烟火气息浓郁的日子,袅袅升起的炊烟,鸡鸣狗吠的声音,不要说凉拌豆腐的芳香和五谷杂粮的清淡,就是那缭绕灶边的蒸汽,也诱人心扉。
奶奶是大脚女人,一身黑色布衣,一块干净的手绢,对叠后将两个边角掖在耳朵后面便是一块美丽无比的头巾。奶奶特别爱干净,屋里、灶台,以及锅头任何时候都会被擦抹得发亮,木框的玻璃也被奶奶擦拭得一尘不染,冬天会看到窗户的玻璃上爬满好看的冰花。清晨,天色还墨黑,奶奶便起床生火热炕。奶奶在添火时,她那被灶火映红的脸颊依然是烟火中最美的画。
那时的早晨,最先迎接的并不是太阳的温暖,而是飘飞在乡村上空的炊烟,像怒放的生命从各家各院子里的烟囱里钻出来。
炊烟是乡村的,乡村的炊烟是有香味的:有人家烧玉米秸秆,有人家烧高粱秸秆,有人家烧树枝,有人家烧煤面儿。农村可以用来烧火的东西有很多,每家烟囱升起的炊烟味道都不一样,散发出的各种香味缠绕在一起,在清晨村子里的上空弥漫着淡淡的,一种醇厚勤劳的人间烟火味。
那个年代,村里冬天能储备的蔬菜粮食多为土豆、红薯、胡萝卜、绿豆、黄豆,现金流动也很少。村里人朴实,互相信任。二伯会做豆腐,有需要的村里人想吃时,打发自家的孩子过来打声招呼搬一块就走,一般是赊账。二伯都没有账本,从来也不催要,等到夏季或秋收时,村里人用相等的农作物黄豆、花生或鸡蛋等送来就算抵账了。
万户堡那一带,人们一天吃两顿饭。因为冬天里没有蔬菜,所以早饭更简单些,一般是稀饭、蒸红薯、蒸胡萝卜、蒸窝窝头,自己家生的绿豆芽儿拌粉条,或是煮熟的黄豆调些许葱花滴几滴香油,虽然是简单的粗饭淡菜,但也甚是好吃。
吃饭时,家人都会上炕盘腿围在一起。奶奶把调好的黄豆、笼屉里的红薯、窝窝头及盛好的稀饭端到铺着油单的炕上。窗户上的冰花会随着屋里的温度上升而化成水珠,顺着玻璃流淌到窗阁台上。
吃过饭,奶奶会在“燎窝”(方言,灶火下面接炭灰的洞)里揀出没有烧尽的“疙烙”(方言,没有烧尽的炭块儿,可以拣出来进行二次燃烧),压着锅底的火,让它能保持浅浅的燃烧,持续更长时间的热量来烧炕供热。
奶奶有很多事要做,如忙着喂羊、喂鸡。爷爷会拎着一支又细又长的铜烟袋,走到村子的十字街,那里有一眼不知什么年代留下来的废弃不用的大碾石盘,每天会聚集十几个老头儿,有蹲着的,有坐着的,还有一言不发的,好像太阳只晒着那里,反正谁也不笑话谁,热闹地能待一晌午,直到各家“婆姨”(方言,妻子)打发孩儿们喊回去吃后晌的饭。
农村的“后生”(方言,年轻人)们冬天没什么事,二伯吃完饭后便被路过的汉子们隔墙头喊着耍牌去了。
被锅灰抹黑的童年,因为过去所有的一切,到现在依然动人心弦。怀念烟火中所有美好的一切,不觉走到知命,却还是我梦里最美丽的情怀。
很久没有看到家乡的炊烟了,记忆中那一缕缕轻曼的炊烟,好像已飘得很远了,似雾非雾,飘荡摇曳。
如今,万户堡村被整合到了义安镇,原来的十字街也变了样。村子内外铺设了油路,打通了到孝义市、汾阳市、平遥县的乡镇公路,街道两旁新盖了很多饭店等商铺,那条主街白天倒也有了喧嚣热闹。那些熟悉的乡间小路找不到了,村里的路变得整齐起来。万户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修的乡镇公路连着随汾公路、湿地公园、108国道,不经意间便到了城边,拉近了城乡距离;年轻人进了村子附近的企业,搬进了城里小区,娃娃们也在城里上了学。
农村支持国家政策。早些的煤改电、煤改沼气和现在火热进行的炊事“煤改气”,都给村民的生活带来了便利。回到老家走亲戚专门和小叔聊到了这里,他说:“天然气相对方便、干净,但冬天村里烧炕的还是不少,1吨煤1200元,省着点儿用整个冬天够了;天然气价格是每立方米2.61元,政府再补贴点儿,村里人能接受。清明节左右,村里用天然气的家庭会多起来。”大暖的管网工程也在实施中,这些举措都彰显着家乡的变化,家乡越来越好。
但是,有些老人还是不习惯用天然气,干净是干净,却用着不痛快。村里需要灶火的地方太多,他们习惯了生灶火,习惯了听灶烟被鼓风机抽走时的“呼呼”声。于是,村子的早晨虽然不再万家出炊烟,可依稀还会有炊烟升起,让人不觉感到烟火的亲切。
袅袅炊烟,透露着简约朴实的生活态度,有炊烟的村庄,便有了灵气和生机。
童年那些一幕幕无法释怀的往事,都定格在了这袅袅炊烟中,记载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淡生活。祝福家乡更富裕、更美丽,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