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杰用AI生成的双胞胎姐妹成为国内第一张登上专业摄影杂志封面的AI图像
Chat GPT在文字从业者中引发的焦虑还没有得到任何缓解,AI生成图像又开始给美工、特效师带来更大的恐慌。每当人工智能技术在重要节点上实现突破,“失业”两个字就自动弹出。无论是效率还是质量,AI在常规的文字和图像制作中,能力都远超人类。现在,AI出图正在抢商业摄影师的饭碗,至少,会把他们从相机镜头后面赶走,让他们去面对AI。但在这样的关口,文字与图像创作者的情绪似乎比较稳定,“AI不能创造”似乎永远具有安慰作用。然而,就在当下,这句话已经不是写作者和艺术家的免死金牌。而在AI图像对各艺术门类的冲击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摄影。
4月13日,2023年度索尼世界摄影奖颁给了一张AI生成图像,获奖者是德国摄影家鲍里斯·埃尔达格森(Boris Eldagsen)。若非他在颁奖现场“自我揭发”,这张名为《电工》的作品仍会被人们当作一张出色的照片。尽管该摄影奖从展览中撤换,《电工》却更可能因此走进历史。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国内发行量最大的摄影杂志《大众摄影》,在最新一期的封面上,主动使用了一张AI生成图像。画面中,一对双胞胎女子穿着红衬衫,坐在一辆红色面包车上,神情专注地望着“镜头”,就像在发问:“猜猜我是谁?”AI图像和摄影作品就像双胞胎一样,已经难分彼此。在《大众摄影》主编晋永权看来,AI图像很可能会像摄影的出现一样,成为图像史上的重要节点。
有意思的是,这张图片并非摄影师的作品,而是来自摄影批评家海杰。由于长期关注图像与社会的关系,他对AI生成图像带来的影响非常敏感,迅速开始进行AI图片生成的尝试。
与很多人担忧新闻摄影的真实性不同,海杰更关心AI技术对作为艺术创作的摄影的影响,以及人们如何适应一个新的图像世界。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真要区分一张出色的AI图片和摄影作品已经不容易,需要巨大的阅片量,辅以对画面的敏感、自己的细心和耐心。海杰在社交媒体上展示了一张自己用AI生成的沙尘暴的图片,但没有注明是照片还是AI图像,结果大部分人将其当成照片。
但在他看来,目前AI生成图片想要显示表面的真实性是没问题的,而伪造的新闻图片还是不难被揭穿。AI把现实的地点和真实的普通人物有目的地进行拼合的能力,可能不比PS高明,目前它只能生成具有极大知名度人物的形象,但未来会走到哪一步,人们只能见招拆招。用海杰的话说,“未来已来,未来也变成了今天”,“在使用AI的时候,不用考虑人类的未来。”这不是说他毫无担心人类未来,而是这种担心只在一定的层面有意义,不假思索地把图像世界,尤其是AI图像世界视作真实的对立面,是人们的武断。图像世界本身已经是真实的一部分,与照片记录的真实性相比,AI图像处于另一个界面。
德国摄影家鲍里斯·埃尔达格森用AI生成的作品《电工》
摄影也不会因此走向没落,在目前也在用AI从事创作的艺术家方政看来,摄影在对现实的视觉记录方面的价值,反而会因为AI生成图片的便捷性而受到强化,使其更加不可取代。但这样的判断唯独安慰不了从事观念摄影的艺术家,因为他们要做的主要不是记录,工作方式也和纪实摄影不同。他们要花大量时间进行构思和编排,应付繁杂的拍摄准备工作,而AI可以绕过其中的大部分具体工作,并且可以达到你难以实现的效果,呈现用相机呈现不了的场景。摄影师们也许不会为此放弃摄影创作,但不转行不代表不需要尝試转向。在用AI生成图像时,摄影的经验依然有效,而操作者已经不再是摄影师。
海杰把从事AI图像创作的艺术家称作“训图师”。他们需要不断地向AI下达指令,而AI根据指令提供画面,如果图像达不到要求,你可以调整指令,直到达到“训图师”的预定目标。这种切磋与磨合一般要经历数小时,才能生成一张让人满意的图片。训出一张好图,工作量并不小,但对于大部分摄影师来说,这个效率已经是惊人的了。在观念摄影中,有时完成一张照片所需要的准备时间,长的经常以年计算,最后还要靠点运气。在AI面前,几乎不存在现实条件的限制,“训图师”是AI的唯一限制,他们的表述能力和想象力,是图片产出质量的决定因素。
对于常年进行摄影批评的海杰来说,“训图”正好是自己批评工作的反向操作,从前是对既有图片进行描述和批评,现在是先有描述,再等照片生成,文字表述走在了前面。就像他在公号“海杰视界观”中所说的,“一旦开始描述,事实上就是在制造图像”,“被称为‘关键词的东西,就像驿站或者烽火台,在古老的媒介里传递和连接信息。”他还自我调侃似的说:“文字再次受到了重视,但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当然,要生成一张出色的图片,绝不仅仅是关键词的比拼,如果将“训图”上升到创作层面,还需要强大的视觉经验,摄影方面的技能,也仍然是使图片在视觉上符合逻辑的保证。艺术家李明此前一直从事摄影方面的创作,现在他已经用AI创作了几组作品。训图师可以像摄影师操作相机一样,向AI发送景深、景别、用光等方面的各种参数,甚至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镜头,完全不妨碍你形成个人风格。
李明更强调AI创作和摄影的共性。在他看来,那些本来在相机上的操作,只是转移到了AI上。AI会给你带来很多意外,但在摄影中,意外也无处不在;AI会生产大量的废片,就像摄影会浪费大量胶卷。在他的经验中,AI的废片率一点也不比摄影低,和摄影一样,花大量时间尝试而最后放弃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一张成功的照片,依赖的偶然性来自现实条件和瞬间的运气,一张AI图片的不可控之处在于,训图师的表述与AI算法的吻合度。
宝丽来照片,帅气的亚裔男子坐在一个充满各种皮毛的大房间内 AI生成 / 方政
一只在美术馆沉思的猴子。AI生成 / 李明
正午的阳光下,两个在沙漠里戴头巾的西北女孩。AI生成 / 海杰
算法是稳定的,结果却是随机的。李明曾经尝试过,多次输入同样的指令,AI给出的图片却从不重复。而这正是AI生成图片时给他带来的最大困惑,你无法在一张有瑕疵的图片上进行细节上的“修改”,AI每次都会给你推倒重来,你不会知道它接下来会提交一张什么样的图片。AI不会说包你满意,但也不会有技穷的时候,只要你愿意,它可以不倦地出图,直到你觉得满意。让人困惑之处,往往也是让人上瘾之处,无穷无尽、不可预测的“下一张”,会让你在回车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进度条。
而即使你满意的图像,也会与自己的设想有不小的差异。训图师必须接受这些差异,在AI那里,你说的都算,它说的也得算。就像海杰说的,“它(AI)提供的远远多于你所描述的”,“当意外和惊喜发生时,我才发现,被投喂的,是人,而不是图像。”至少,投喂是相互的,你和AI可以相互曲解,相互启发。AI有自己的意识形态滤镜,它对你输入的文字它有自己的价值判定。
对于AI生成图片有多少种焦虑,艺术家就有多少理由去尝试AI创作。从Stylegan、Stylegan、Stylegan2、StableDiffusion,到Midjourney,方政使用过多款AI图像软件, 他说,这些软件已经从最初出图时的“坏中带好”(大部分差,偶尔有亮点),进化到了“好中带坏”(大体很好,偶尔有瑕疵)的程度。所以,国外投入AI图像创作的艺术家已经形成规模,也已经有艺术机构着手收藏艺术家的AI图像作品。
据海杰介绍,现在,已经有人邀请他参加AI图像展。需要强调的是,他这次的受邀身份,是艺术家。如果你也能成功地调教AI,或者被AI调教得很成功,哪怕你从未接受过专业的艺术训练,之前也没有创作经验,你的图片也可以是艺术品,你也可以是艺术家。
对艺术家来说,AI图像可能只是一种新的媒介,变成一种改变艺术格局的“第N艺术”,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对于AI图像作品,如何評判其艺术价值呢?仅仅从传统的意义承载、视觉特征去评价显然已经不够,因为训图师的工作是借助文字来完成的。海杰认为,对这一类型作品的批评,必然涉及对艺术家所发出描述指令的评价。而完整的评价机制的形成,可能还需要时间。
AI生成图像软件最初像玩具一样进入大众视野,你可以把不同物种、甚至有机物和无机物丝滑地拼合,也可以制造难以想象的奇妙景观,变着法子取悦自己的眼睛。眼看要被抓的特朗普在AI图像世界都可以端着枪上街了,还有什么不可落实为图像的想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