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性犯罪的受害者等来一句道歉这么难?

2023-05-30 10:48王佳薇
南方人物周刊 2023年13期
关键词:小冉性犯罪李辉

王佳薇

“我们的诉求就三个:一是向小冉赔礼道歉;二是强制执行判决书上的条款;三是公司开除岳某金。”4月初,我在河北采访一桩女儿被熟人性侵的案件时,受害者父亲李辉如是说道。

促使我去报道这个案子的一部分原因在于,它是国内首起未成年人性侵案过了刑事追诉期后提起民事诉讼并获得胜诉的案件,而负责该案的律师万淼焱说,“希望小冉的案子成为一个标杆,为更多有类似经历的人提供指引。”

熟人性侵、当事人小冉被侵犯的数年里尚未成年、被性侵后小冉一直将秘密深藏于心,这种种都让我窥见些类似题材文学作品的影子,比如《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和《我们没有秘密》。无论书内书外,对受害者而言,讲述自己的经历都异常艰难。

小冉成年后,站在人生选择的分岔口,因为一次与父母言语冲突,她才不得已说出自己被性侵的事实。可那时她仍不愿意讲出侵犯者的名字。直到很久以后,李辉与杨林才知道女儿甚至想过趁着留学期间在异国他乡结束自己的生命。

留学计划后来自然未能成行。秘密公开后,小冉陷入抑郁。一连好几年,全家各处求医,生活好似停摆。那时他们还不懂得运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等到反应过来,案子已过了刑事追诉期限,上诉以失败告终,更不要提那些为了给小冉治病花费的钱。后来李辉一家提起民事诉讼,准备材料时发现许多票据都丢失了,“那时哪想到后来用得到呢?”目睹这一切的万淼焱告诉我,看着那些被整理成册的发票时十分心酸,“每一笔费用都代表着这个家庭对案子的付出和挣扎”。

2017年,小冉说出侵犯者姓名时,李辉曾赶到北京与这位旧友对峙。因为不忍将“插入”、和具体的性器官等字眼用在小冉身上,他录下的证据并不足以证明岳某金的强奸行为。这成为李辉最自责的事,时至今日讲述这些时仍带着巨大悔意。

从刑事诉讼走到民事诉讼,在法院,李辉被问过许多次“是否愿意和解”,每次他都斩钉截铁地说不。“不是钱的问题。”他说。接受采访的那几天里,李辉时常念叨着罗翔老师的一句话:“如果尊严能用钱来买的话就不叫尊严了,最美好的东西都是钱买不来的。”

采访的最后一天,我跟着李辉到当地法院申请强制执行判决书——他们一家希望岳某金立刻执行判决书上的道歉、赔款等事宜。大半个月前,李辉收到法院寄来的终审胜诉判决书,他听说,寄给岳某金的那份判决书由于无人签收被退回了,正在进行二次投递。

在法院,安检、递材料、填表,一系列手续走完,我问办理立案的人员,“案子立案成功后多久能执行?”工作人员说,“这个不确定,等电话吧。”李辉对这一答复很坦然,“还早着呢。”他计划去北京,继续向岳某金所在的工作单位举报,希望岳某金得到处罚。

稿子发布前后,多个文化圈人士被指控有性骚扰行为,其中出版品牌“一页”的创始人范新和编剧史航引起了广泛关注,几乎每早醒来我都能看見新的、细节翔实的指控。被骚扰时,受害者选择沉默,当她们选择将伤口公之于众,收获最多的一种“审判”是——为什么不报警?

这正是熟人性犯罪的特殊之处,它的隐秘性、给受害者带来的羞耻感、施害者与受害者的关系,都让熟人性犯罪很难像一般刑事犯罪那般直截了当,这也正是为什么它的破坏性有时候更大。

我在与李辉道别前问了他们一家之后的计划。他说,等一切落定,打算与杨林离开河北,全国自驾游。长年为小冉的案子奔走,他终于觉得该让这件事过去了,“但仇恨永不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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