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水艳
相传,唐朝狄仁杰初到江西彭泽做县令时,下令放囚犯回家过年,规定囚犯年后按时返回。规定时间结束,只有囚犯汪和没有返回。狄仁杰乔装成过路商人来到汪和家中,意外查明了汪和殴打母亲致死案件的真相,汪母实为意外摔倒而亡,原因是汪和之叔想夺其家产污蔑汪和弑母。
狄公断明冤情,还了汪和清白,但汪和的父亲仍不同意汪和与胡氏的婚事。狄公想促成这对年轻人的好事,代汪和向汪父求情。汪父不好拒绝,出一难题:如果胡氏能用米粉为皮做一顿饺子,他便应允这桩婚事。胡氏很为难:米粉没有面粉的韧性和黏性,没办法做成饺子皮。
狄公叫人传一纸条给胡氏:米蒸半熟,磨而为粉,开水调和。胡氏依法而制,端出了一碗米粉皮做的饺子。汪父不好明说,只一个劲地说“报信,报信”。狄公则故意说:“包行,包行。好!恭喜老丈喜得良媳。”在狄公的撮和下,汪和与胡氏终于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
从此,用米粉皮做饺子,在彭泽流行开来。大家都叫这种饺子报信粑或包行粑。又因皮是蒸米粉做的,所以叫蒸米粑。从那以后,彭泽新娶过门的媳妇,头一天都要做一顿蒸米粑,一是纪念狄公的美德,祈求美满婚姻;二是考察新媳妇是不是心灵手巧。
我小的时候,物资匮乏,虽然女人、媳妇们都会做蒸米粑,却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到蒸米粑。在我们家,只有遇到喜事和年节时分才能在餐桌上见到。
记得有一年,正是稻穗压头的时候,突降暴雨。河水上涨,把河下游的那一片稻田都泡在水里。快要成熟的稻子,在水里泡了半月有余。等雨水退去,稻子全在田里长了芽。那年,得亏山坡上的地瓜长势不错,我们总算没有饿肚子。
母亲每天用地瓜变着法给我们做:地瓜饼、蒸地瓜、烤地瓜、地瓜粥、地瓜饭……刚开始,我们还吃得挺开心的,但接连吃了几个月就受不了了。到后来,只要一闻着地瓜的味我就有抵触情绪。
我想念白花花的大米,想念大米饭的香味。我哭着跟母亲说要吃米饭,母亲却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抹了一下眼睛。
好不容易熬到年末,往年粮食丰收,过年父亲还可以卖了粮食换点肉回来,今年,我们连粮食都没有了,其他更没得指望。
就在我坐在桌上,在课本的空白处画着蒸米粑时,母亲高兴地走进了屋子。她手里提着一块猪肉,还有一个小布袋。“小妹儿,快过来帮忙。帮我点火烧灶。”
我见到肉,眼里开始放光。我跑过去摸了摸母亲放在案板上的肉,又去扒开袋子往里瞅:“娘,这是啥?”“那是米粉。今天过年,娘给你做蒸米粑吃!”娘笑着小心地把米粉倒进了大瓷盘里。“太好啦,有蒸米粑吃啰!”我叫着笑着在屋子里跑。
我立马钻进灶旁,塞了一把柴火,点着,把火烧得又红又旺。母亲则忙着洗菜切肉。只见她洗了一个白萝卜,切细丝,放盐腌一下,挤干水分放一边。然后将一把已经泡好的霉干菜切碎装在一个碗里。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粉丝。她把粉丝泡在水里后,开始洗肉。肉洗好切下来三分之一,细细地切成肉粒。母亲说,剩下的晚上给我们做红烧肉。我馋得猛吞了几下口水,把火烧得更旺了。
水很快烧好了。母亲把开水分次倒进装了米粉的瓷盘里,先用筷子拌匀,然后用双手用力揉面。等把面揉好放置一边,母亲开始炒馅。她把切好的肉粒下锅炒香,加一些辣椒和蒜末,然后依次下霉干菜、萝卜丝炒香,最后把粉丝切段下进去,加盐翻炒,出锅装盘备用。
母亲把揉好的面分成鸡蛋大小的面团,压扁,左手手指托着面皮,右手拇指和食指灵活的边捏边转动面皮,一个带凹形的面皮便成形了。母亲用勺子装了一大勺馅放在面皮上,捏住面皮一边对折,沿着皮的边缘捏着花折子封口。一个大大的月牙形的米粑就做好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让我加半锅水继续烧灶。等水烧开,母亲的米粑也做好了。她把米粑放进蒸屉上锅蒸。看着蒸屉上热气升腾,我的心也在奔腾着。这时,父亲下地回来。看到灶台上香气和热气萦绕,笑着说:“什么这么香?”“娘做了蒸米粑呢。没有地瓜呢,有肉哦。”我开心地答道。父亲愣了一下,问母亲:“你哪来的钱买米和肉?”母亲风轻云淡地说:“我把结婚时娘做给我的绸布棉袄卖了。”
父亲的眼睛红了,说:“什么?那可是娘给你的陪嫁,你都没舍得穿过。”
在蒸米粑香气逼人的饭桌上,父亲和母亲相对无言,只有我,把一个晶莹剔透的蒸米粑放到自己碗里,咬下一大口,细细地咀嚼,真香啊!
后来的岁月里,生活中虽然也有艰难险阻,但日子总算是越过越好。温饱早已不是问题,美味佳肴也都尝遍。但不管多鲜多美味的食物,都比不过母亲用棉衣换来的那餐蒸米粑香。
长大成家后,我离开了父母和家鄉,远赴千里之外的广东定居。在这里,有丰盛美味的早茶、有香飘四里的烤鹅、有闻名全国的广东炖汤……但我,就是想念母亲做的蒸米粑。
我也曾在异地他乡试着做蒸米粑,但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出我想要的味道。就算是把家乡的原材料原样搬过来,按母亲的方法和比例做,仍然做不出家乡的味道。我想,这就是游子思家的情怀。家乡的味道,重点是家乡,而不仅仅是味道。家乡,才是乡愁的寄托,是游魂的归宿。
编辑|饶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