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短篇小说）

苏瑛（美国）

一

盛辰滑开工作手机自报家门，“我能帮你”的“帮”尚未出口，夏琳打断她并质询，幼儿园儿童你们收吗？中心服务二至十二年级的学生，网站及玻璃外墙上开宗明义，家长肯定读到了。争取客人进门是盛辰的职责和目标，小朋友兴许有哥哥姐姐。

夏琳却不容她含混，坦陈女儿目前在库马学习，很烦他们布置的作业。库马补习的日本创始人推崇自律，学生在每天的英数习题中自学，家长们做监督。盛辰入职当天主管历数竞争对手，各个补习机构的称谓五花八门，主管的发音远逊标准，盛辰只记得排首位的库马，他们在本购物商场有分店。盛辰慌忙表态本中心因人施教，简单的题海战无益儿童的创造性。

小朋友由妈妈抱进课堂，下课抱着出门。同龄人中小女孩是个袖珍版，为她开课前主管把活动桌腿缩至极限，小女生的凉鞋离地一尺。每堂课夏琳目送女儿在椅子上坐定，点开手里的读秒器。她熟悉各类早教中心，报名时表示她们先试一个月，师生缘这种事勉强不来。下课则当老师面问女儿，今天有什么进步。

小女孩来补习，主管面对面教学。有时中途换老师，两大对一小，从家长等候区观望，大与小的对比十分夸张。女孩的私立幼儿园三点半下课，夏琳接回家塞饱送来，食物让孩子昏昏然，有几次趴桌上睡着了。教员们轮流为她遮挡。到点前后小女生频繁扭头找妈妈，主管为她延时的计划落空，盛辰后悔教会女孩识别墙上的挂钟。

主管几次嘀咕下修学龄有欠考虑。他自己拍板的，雇员们私下聊起雇主理科生的情商，盛辰自忖有责任干扰监工妈妈，捡个空当走向等候区。

夏琳蛮愿意同她聊天，她俩随父母移民，盛辰过来上初一，她插班进初二。夏琳是她名字的音译，华人主动或被迫采用当地姓氏，她其实姓郭，女孩跟爸爸姓何，两边的祖上是广东人。饭桌上盛辰她爸宣称矮子长寿。你爸什么地方读到身高影响寿命？工作中接触几位中年主管，盛辰觉得在接近爸爸，想告诉妈妈毋需充任脚注，英文资料原该由她介绍给父母。他们不长个子长心眼，看到盛辰的表情，爸妈抢着为她补课中式思维。

下周见到女孩，盛辰以中文招呼，孩子不懂。换成广东话同样，夏琳安慰她，夏琳自己讲粤语及些许普通语，她做过台湾高校的交换生。他们家东南亚风格，工作与娱乐并重。交谈间夏琳翘腿叠往右侧，儿童码的夹脚拖鞋湛蓝，襻带及洁净的底部衬得纤足莹白，红脚趾出自专业涂手。之前大家光注意看夏琳的脸色，盛辰的传话让教师们放松点。

小女生跟妈妈学，冬至夏穿凉鞋，与这边的季节倒也合拍。鞋子粉蓝或粉红，尺寸略大于泡泡糖盒。泡泡糖是盛辰妈妈的叫法，分成原味及薄荷味两种，中小学生塞在书包边袋。妈妈每学期开学买，让她带去分给同学。盛辰不便明讲自己在校园里独处。中学生的她买学校的午餐，端到长条桌的边角，瞄瞄嬉闹的学友，单手松开拉链，抚弄硬塑料的盒面。

补习中心位于橙县之北，橙县拥有南部几所著名中学，聚在华人的首选地尔湾。人称尔湾小硅谷，北上十几分钟则跨入另外地盘。总部的培训官讲本地的学生，包括亚裔家庭欠缺读书的习惯。中心边上的高中排球队出名，女子摔跤保持学区第一，白人及混血的少男少女忙着训练及比赛。他们中心新开张那个月，尔湾的某家加盟店有意出手，主管请总部联系店主出个价，培训官告知九个月后他才具备资格。

工作单位的地段及时段适合盛辰，雇主倚重她的语言能力。这是份兼职，盛辰的主业仍为房产中介。她的两份自由职业，名与实不甚响亮，爸妈先后表态尊重她的选择。爸爸担心她独居吃不好，妈妈慌忙打岔，与他们同住，男孩子怎么约她？

初中起男生尝试着约她，且停留在试验阶段。初三开学她搭便车，爸妈进门不晓得她在。那个小男生还守规矩，妈妈回答警报解除，男同学假期没来，可能不好意思让家人接送。没来就好，否则我要找他谈话，爸爸隔着衣服提裤腰，妈妈及她每回别过脸去，幸亏小男生止步，发育中的绿豆芽哪能理解凸肚皮打滑。大学毕业盛辰尚未往家带男友，爸妈归咎于他们自己。要是早几年去接，或带在身边……盛辰装作没看到妈妈的懊恼，她记得天性使然这个词汇，教她汉语的母亲反倒有口无心。

她本该早到几个月适应新环境。爸妈上长日班，不放心暑期里她独处，也等着学校为她提供午餐。本地同学男女关系上早熟，尤其女生。盛辰的精力另有归属，初中三年她时刻捕捉同学的用词用语，在肚皮里模仿。她的两位后座小学同在某天才班，少无交集，如今有幸同桌，比赛着相互倾吐。日常议论的对象为昔日男同班，科学课他培育的细菌到上州比试，历史课有关东亚战区的报告获学区首奖。他选亚洲因为他们不选。他在课间宣布亚裔同学可怜，从来没过过假日。他自己越级学数理，打篮球、排球及棒球，吹黑管和演戏，但他家每个夏季去棕榈市玩。亚裔男生的反应她俩不清楚，女生们毕业后仍在议论。

他充其量认得班里几张亚裔面孔。坐盛辰正后方的两年里运筹着反击，她们姐妹自小跟随父母旅行，去过亚洲及欧洲。姐姐中学毕业，爸爸另外租车，直奔东岸，北抵缅因，南下迈阿密，全程上万英里。棕榈市他们懒得再去，区区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父母从不送她上补习班，她自己报了个合唱团。五年级她与该男生在莎翁喜剧里有对话，他是男主角，第一女配几个月里构思台词，本想在下场时给他个突袭。不料男主入戏过深，从台上直接摔到台下，钩倒她爸的录像机及三脚架。原来他撞飞的机子是你家的，同桌当年扮做幕后声响，老师制止当事人扩散事故细节。

初二圣帕特里克节当日，后座上车前临时想起，匆匆抓过幼时的绿帽子应景，他们班主任有爱尔兰血统。同桌惊呼，这不是我学前班的道具吗？当年这顶硕大的帽子劈头盖脸。原来她俩竟上过同一所私立学校，旁座五岁换到热门公校复读幼儿园大班，后座在私校待至考上天才班。自此童年错过彼此的小伙伴愈加亲密，抓紧每个间隙窃窃私语。三年里她俩间接教会盛辰许多，为她补齐此地青少年流俗。许多次盛辰在心中扭头致谢，趁大家交换毕业礼物，用压岁钱送两位迪士尼女表，及奥尔多的新款金属饰件。手镯五枚一组，型异且炫目，两位妈妈不肯写上圣诞礼单。

高中毕业盛辰习得满口标准语，当然语气不似白人。大学的英文老师开篇告诫语言要有特色，他欣赏移民同学保留各自的口音。

新开中心的教学兢兢业业，且战战兢兢。这个下午，五年级女生大为光火，学校里分数不这么教。等候中的母亲抢进教室，主管为家长演示教案，盛辰走向等候区的夏琳。对方低声以中文表示理解。那对母女走后告知女儿亦常常发火。她这么个咪咪小人。是的，她生气乱掷玩具，昨晚当爸妈面重重撞门。关在门外的爸爸要当妈的联系精神科医生。中心有小朋友服用多动症药物，盛辰讲要不她先问问，有个家长挺内行。

家长问孩子爸妈是不是很严格。她妈在乎孩子的独立性，小女孩每天临睡清点玩具，整理不及时的拿去车库，跻身捐献预备队。女孩从小吃饭，弄到地上，大人重新放归高椅。他们就她一个，也很宠吧。夏琳提到过女儿在监护室长大，盛辰她妈讲女孩大多提前，男孩子相反，但六个月离开子宫做妈的会着急。

女孩生来饭量小，医生考量及修正遗传因素，她的身高体重仍偏低。向来的医嘱是补充营养，而女孩拒服铁剂。女孩的体检排在周一补习后，夏琳放下孩子出外回工作电话，转眼手持维生素软糖拉门，让盛辰叫停课程。主管才刚换下盛辰教女孩数型，他教学时忌人打搅。盛辰眼看情绪吹斜了夏琳，躬身向主管解释诊所临时改约。

盛辰自小挑食，按这边定期体检，会有几项偏离指标。外婆没见过夏琳使用的高椅，她头次在卖家处见到吓一跳。幼童卡在齐胸的座位里，妈妈把软性辅食直接放进搁板，任孩子手抓。外婆外公怎么可能用？记事起外婆动足心思为她开胃，辰辰喜欢吃年糕粽子，外公一年四季觅粽叶。妈妈电话里讲这么宠，带过来怎么弄？爸爸在超市找到熟粽安心了。

每次下课女孩跑向妈妈，箍紧夏琳的一条腿。人家亲密时盛辰起鸡皮疙瘩。起初以为是父母先过来的缘故，后来注意到其他亚洲同学，多数不及这位小朋友开放。只是人家在特殊场合，比如毕业分别时拥抱。进大学后在欢庆或重逢场合，盛辰勉强接受他人的触碰。华人妈妈当她面数落孩子的多，儿女的功课交友倒样样牢记，盛辰经手的亚裔买单，与亚裔在本地人口的占比相反。

盛辰周末做中介，周五提前下班，提着盒饭回公寓，电梯口大狗奔来。狗主人赶忙紧牵绳，狗转头看看，蹭在她脚边。主人讲它喜欢你。可能我这里有肉，我也有，比你多，你能吃得了多少？言者拎高纸袋，上下扫视邻居。

二

电梯从顶层下来，门开处，艳香扑面，女子居中侧立，晚礼服袒露整面丰腴的后背。盛辰自小为他人的尴尬脸红，自我警醒着移步入内。住户们的成色日显驳杂。

月华城的项目搁浅，盛辰替林叔叔转卖花园房子，父母的复式屋租给某家电的商场经理。爸妈支持她回橙县，离他们近些。她找住处时看中这幢楼，此地出租的三幢里它最新，外墙上疏密有致的木条十分别致，休息处的巨幅垂幕令她联想到回国观剧，小学同学蔚蔚带她去的。

爸妈以为十几岁的人即刻融入环境，他们高估了女儿。她这种中学过来读书的情况彼时不普遍，她就读的学校只收本区生。高中她考入艺校创作班，学校位于她目前居住的小城，步行能抵，离父母家并不远，可高峰期爸妈接送单程四十五分钟。

她定居后爸妈前来参观。公寓楼的主体呈回字形，棕色木条平衡着两条露天走廊。小口的底部围住泳池及烧烤区，社交厅与露天餐座隔廊相向，冬季雨天聚会者移步室内。另外两只烧烤炉在后楼，只提供室外餐桌。爸妈赞扬整幢楼像青年俱乐部。

公寓楼临近加大分校，查普曼大学三五分钟车程，而随便散个步抵达综合医院。这种组合在州内外并不常见，在读及在职员工吸引着建筑商，周围陆续竖起多幢新楼，职业的关系，盛辰每幢去看。新公寓主打年轻人市场，建材新潮布局放任。预算中健身房占大头，而肯浪掷空间做回廊的绝无仅有，爸爸讲过个几年那些楼里的空气会很差。

盛辰陪爸妈回到访客停车点，爸爸指着路过的车贴叫唤，明艳色块上斜书舞台设计及美声唱法，她的学妹或学弟。她入住早，车位分在底楼，多数住户得去地下停车，那里还能找到母校的标识吧。听说表演系学生面试期间就近租宾馆，北部这块会是大家的首选。本座小城治安欠佳，母校位于南边的市中心，高楼及店家脚下随地躺着露宿的流浪者。浪子，尤其是浪女身旁的黑垃圾袋妨碍行人，里面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她就读时家长们勤送勤接，初中及高中学子们几乎脚不沾校外地界。上次载购房客路过，主街居中地段肮脏如昔，她要是夜里进出地下层，爸妈的电话会更频繁，而地下停车场屏蔽信号。

爸爸开后备厢拎出购物袋，蛋黄酥和凤梨酥，你妈让分给邻居。她需要的话自己买，她的口味未必适合他人。妈妈在爸爸身后探头，她好不容易劝住爸爸，让后者临行前才献宝吧，盛辰接过袋子。夜晚不要蹲在屋里，看书看新闻去社交厅。我刚刚试过手机上网飞，HBO 你自己操作，投射到厅里的大屏幕，很容易做的。叫邻居们一道看。妈妈示意先生关驾驶室门上路。

周一夏琳放下女儿转身，推着玻璃门转头关照，她有点事要办，可能会晚些来接。盛辰让她放心，她会陪女孩上厕所。课间女孩果然要方便，盛辰铺上垫纸，抱她坐上，女孩箍在手里一点点，全身落得进马桶。盛辰要做的只是托举及保驾，冲马桶或挤洗手液，孩子自行解决。厕所出来，盛辰接手教英文，女孩不断问，我妈妈去哪里了？

女孩从桌对面老师的脸上，觉察到夏琳的复现，攀下椅子跑到等候区。夏琳搂住女儿谢盛辰，她才刚给母亲拿药，母亲得了绝症。父亲过世后，母亲跟着她们，目前轮到她家。

母女俩再来，盛辰询问夏琳母亲的病情，她母亲状态尚可，下周动身，回东部大姐家。她母亲复查之后，就去北部二姐家吗？不。母亲会回东南亚看儿子。四妹及弟弟留居亚洲。

那么对方弟弟像她当年，跟着祖辈长大吗？夏琳走后，盛辰教其他学生。三对姐妹六个姓，白人，半个白人，另外两位墨裔。教育大约是妈妈的事，中心里尚未碰上同父异母的儿童，又或者异父孩子易于辨识，而同母的孩子彼此亲近。白人姐姐开口便道妹妹比她聪明十倍，上周两位缺席，主管今日超时教学。做妈的在门外张望，她怀中的女婴，应该与妹妹同姓。妹妹频频回身顾盼，小声问没事吧，她没事，姐姐很确定。

中心下午开门，盛辰上午处理中介工作，领人看房则尽量安排在周末。完事去附近商场解决日常所需，小城的主街延伸到公寓群南面，银行及办公楼占满四个街角。公寓楼群带动消费，大小街道新增数间餐馆，盛辰不再订正人家的说辞，之前就怕蔚蔚向人介绍她住城市。她常去的商城底层设有多间自助餐厅，餐后上二楼兜几圈，权当运动。他们公寓早建几年，健身房偏小，沿窗的巨型器械拒她于室外。

长周末午时起聚会者占领烧烤区，盛辰绕去东首的电梯，楼里三部电梯，这部远离她公寓，她在回廊上瞟公共区域的年轻人。本幢公寓的中庭形成个天然音箱，开业之初物业在泳池边举办酒会，盛辰擎着高脚杯听楼上租户弹门德尔松。

接连几夜社交区人声纷扰，原本十点后理应安静，盛辰想去租赁办公室提醒，可人家会嫌她自以为专业。好在建材的隔音性不错，扣紧窗玻璃，隔壁左右楼上楼下听不真切，就这样她错过小校友的练声吧。

改日与夏琳交流女儿的学习，问起她母亲的旅程，与弟弟团聚开心吧？母亲回到了老家，还没见到弟弟，他不住家里。四个姐姐加父母全家宠弟弟，并不，母亲四十开外生下小弟，没精力管。女儿出生夏琳正是妈妈当时的年纪，工作、家务及养孩子，有点顾不及。面前的人四十过半啊，盛辰讲你看上去真年轻，年轻又好看。夏琳受聘的单位在东部，五点起床，电脑里与同事对接工作，预备丈夫及孩子的早饭。送她去托儿所，如今换到幼儿园，下午踩着点去接，赶各个补习班。经济不景气，她的小组裁人，留职者工作量加倍，她在想是否该做全职太太。

弟弟不想过来吗？三个姐姐分三地，他可以各州试试运气。夏琳提及四妹有家，夫妇俩决定留在国内。夏琳沉吟片刻，弟弟住康复中心。不是吸毒，她急忙分辩，盛辰很意外，根本没想到那种可能性。他就是特别低落，导致休学。四个姐姐大学毕业，或有同等学历，弟弟的医学院上了好些年。母亲这次接他回家，不，他在里面恢复得不错。母亲两个月后复诊，不确定在此期间能见到弟弟。

夏琳回答着对她家人的关心，好比看到少小的自己，身处诸多变故的家乡。父亲还不到她现在的年纪，事情有了眉目，母亲透露他们就要去美国了。姐妹仨在父亲面前控制住，她们打小生活及情绪自理，站板凳上煮食洗衣，在店里帮忙。吃饭的空隙大姐二姐跑出店门，她们仰望天空，她也抬头，看云移过姐姐们的脸。

父亲带着全家移民，在东部重操旧业，夫妻俩当店主及员工。夏琳姐妹上下学坐公共汽车，三姐妹四处声明年过十二，怕外人错告父母失职。上次去大姐家聊起早年，想起上过的学校，用卫星导航搜索，发觉走路能到。姐妹仨从废弃的桥边穿越公路，用时十多分钟，而当年她们每天回家两个小时，一半耗在站头下。就她们彼时的状况，找到近路大概也不敢走。返程途中大姐介绍抗焦虑药物，嘱咐她们记下药名。

晚间盛辰回爸爸电话，他问周末要替卖家开门迎客吗，完了是否回家吃饭。妈妈近来补读育儿心理，三五日派爸爸打探她的行踪。她让爸爸别学她妈瞎操心，周末陪她去图书馆，带个结实的袋子，她妈借书贪心。下班或休息日两个人到公园散散步，她抽个周日带他们去新开的饭店。

盛辰说声有客户电话，赶在妈妈易手前挂断，下楼去东南角的内庭。她妈能干，来异国改修电脑找到工作，但毕竟不是心仪职位。在补习中心见识了各色妈妈，她要在父母身边长大，或许与妈妈探讨在职母亲的困惑。一楼的几个公共空间，此角落最为安静。盛辰坐进吊椅，攀着绳索轻晃，良久翻开书本。

回房前盛辰取道泳池，玻璃墙内男子倒退着引导女子，为压过水声男人高声大嗓，女子不吭声。同学们个个游泳，盛辰不好意思承认不会。亚热带气候，恒温浅水泳池，它在室内的话，盛辰或许能偷着练习。

每次那个拒学分数的女生来，盛辰抢前迎候。女生的文具、衣裙及饰品大熊猫领衔。自从盛辰表示有同好，女生接受她。女生为童子军主力，碰到过她在超市门外出售饼干，盛辰时常买，他们的品种较为多样。女生卖掉上千元的货，为他们小组立了头功，父母奖励她去迪士尼。她的零用及所得存起，留着去中国看熊猫。盛辰告诉她们熊猫在四川，她没去过，就好比她们没去过芝加哥或印第安纳。

夏日的天暗得迟，邻居们工余及课外不归楼。盛辰想去幕帘下小憩，烘干机仍在运动，衬衣得提前折叠。水声传来时她正欲就寝，关窗时俯望，池中两三人嬉戏，环池的躺椅摊平，半裸的青年自两侧攀坐，某女子跪蹲其上，手搭男女友伴。

夜半漏出窗缝的高分贝惊醒她，尖嗔飓风下的海浪般，尾音则有点耳熟。盛辰躺平聆听，记起那个声音问她是否去地下层。穿透性的调门训练得好能够登台。

三

期末考试才过，做妈的押着女儿前来求助，外婆带幼女守在门外。英数两门女儿几乎交白卷，校长令其开学前补考。

女生讲她三月份才转学，就这次的私校严格。之前的同学抢她的文具，而她不要复读五年级。盛辰找来二年级读本，让女生念几句，写个自我介绍。女生凌乱的字母溢出页面，盛辰赶忙叫停，翻过纸张请她重来，以大写字母起首，句中句尾加标点，行文中的我大写。问她理解吗，女生俯首桌面，偷眼环视左右。

女生背着小包来补习，坐定前拉开拉链，软塑料及毛绒玩具排满课桌。主管不以为然，碍于对方身份闭嘴。五年级女生有张宽脸，蓝灰大眼睛，麻黄密发，骨硕肉丰。她妈妈黑亮头发暗棕皮肤，神情体态类似东南亚女子，外婆外公五短敦实，家中通用西班牙语。接人时妈妈向主管询问女儿的学习进度，盛辰暗中留意，女生的白脸像冬日新粉刷的墙面。

主管及教员为教她减法挖空心思，盛辰自荐讲解借位。女生在个数上加10，盛辰指着十位数问，这个变成什么？女生说让她想想。她喝水拿草稿纸，笔端的橡皮退干了，盛辰另递给她，女生推开，玩具橘汁瓶内退出橡皮，嗅了又嗅，到底画掉8 写9。盛辰张开手里的假币，你有八块钱，借给我一块，你反倒有九块了，昨天全做对了啊。女孩扭头抓背包，你要借钱，我十元统统给你。谁问你要钱，你妈若问，你得讲清楚我教你算术。老师同学望向她俩，女孩问我能去厕所吗？五分钟后，盛辰讲对不起，我刚刚有点急。女孩仰起脸，这位真是晚熟，天才班的三年级女生，目光一早凋暗。

女生的妈妈最后来接人，盛辰跟出室外，在停车场磨蹭。雇主开车上路，她回头逛中心所属商场。本商场的大户是连锁药店，带百货的那种。下个路口另有一家，市口略胜，雇主担心这间要关。第二大户卖断码服饰，它隔壁的超市价位及品种居中。盛辰外婆家临近大马路，童年起跟着外婆出门，外婆讲，将来妈妈带囡囡去的店比这里高级。高级店在下城，毗邻好莱坞及星光大道，每次家里来客人去比华利。特地去只在她下飞机的第二天，妈妈觉得它们没啥意思。她同意，远不如兜月华城的古董店。宾馆也是月华的有感觉，他们养在主道上的鹦鹉好玩。

找到购物中心东南部的库马分店她掉头，对手的外观不及她任职的补习中心，当然连锁店的自主性皆受限制。

小女生喊累，说妈妈五点叫醒她。主管问盛辰她妈妈那么急吗？可能是她弟弟的教训，盛辰表示不清楚。夏琳弟弟近来表现上佳，母亲节回到家。母亲原本要弟弟在家过夜，康复中心已经批准，大姐电话里阻止。弟弟在里面定点锻炼及做工，破了例又得重来。一晚上哪来那么大的危害，盛辰及时住口，在进取的人眼里，她好比打着两份临时工。

玻璃墙外年长者推着家用购物车缓行，盛辰赶上前分发中心的传单，返回被告知白费口舌。她以为主管又犯主观性，他们的儿孙没需求，邻居可能有，直到客户提出看老年住房。原来右侧高墙内是老年住地，活动房在工场搭建，运来此地。活动房屋不打地桩，市价十万元上下，每月另结占地费。五十五岁以上方可购买或租用，十八岁以下不许留宿，成人过夜控制在每年三十天。活动房寄生于购物中心，在商场的侧面开设小门，居民们持有钥匙。年长或行为不便者弃车就步，盛辰供职的加盟店在他们的必经过道边。

盛辰到过的老年住地，数此处街面整洁，居民和睦。约见经理时她想到夏琳的母亲，女儿们的家横跨东西海岸，靶向治疗期间轮住太辛苦。本州福利好，干暖气候适合老年人。话到嘴边盛辰咽回，老年房弟弟住不进，母亲的事大概轮不到夏琳做主。

夏琳称与她交谈有助她了解女儿，你们两位独生女，我是被遗忘的老三。生二姐时父母还有点好奇。言者眼角起皱，面色如盛辰幼时的暑天，傍晚的暴雨倏忽来去。她为对方感到难过，可有些不明就里。而夏琳心知不该跟人讲这些。父亲进军新大陆告败，带着两位幼儿回亚洲。杂货店无偿转让，新店主顶下租赁合同之余勉强消化库存，脱手后分钱给三姐妹。母亲不放心她们，但得跟着父亲。三姐妹寄宿人家堆货的屋子，在房东的饭店打工供自己升学。

爸爸问何时去试菜，盛辰想说妈妈大可直接找她。蔚蔚的女儿进幼儿园，让盛辰推荐英文读物，孩子将来会出去读书。现在的人出国与她爸妈的年代千差万别。她爸爸想她毕业后回来工作，最好嫁在同条街道，方便我们照看外孙。蔚蔚笑老公舍不得女儿，她自己也舍不得。

周六的验房点靠近父母住处，结束后盛辰接人，吃完送你们，就不用开两部车了。餐桌上讲起夏琳母亲的情况，儿子有护照，机票该换他的名字，进这边的康复中心。爸爸的批评张口便来，母女俩相视而笑。她也想回家乡看看吧，盛辰妈妈的同学有得重病的，某个旅欧的年前过世。过来才晓得这边实用到可怕。我的物欲有限，你爸同样，年纪轻把好胜心当成了别的。某次看电影，妈妈在预告片播放期间忽然讲。国内导演的片子，影院里观众寥寥，讲话时银幕正好翻亮，妈妈比在日光里还裸露。少艾的她头次体会妈妈也是独立个体。

辰辰，你想写就写好了，我和你爸养一个总归可以，大不了大家艰苦点。那不行，我们总要走在前头，辰辰要找个条件好点的。你爸不在乎你是否嫁人，妈妈拿起餐纸递给爸爸，示意他擦嘴，爸爸的已经揉成球。寻人或写书，不是急得出的事。我读到一则作家心得，写得早反而糟蹋题材，辰辰的工作正好做积累。妈妈让爸爸去柜台，付钱后顺便要几个盒子，服务员忙不过来。盛辰想起身，妈妈摇头，这样他反倒开心。妈妈面朝她，探出瘦手，盛辰的心怦怦跳，她妈妈掉头整理椅背上的衣裳，直至手背上的青筋渐隐。

夏天在空调里待久了，盛辰回公寓开窗透气，跟妈妈谈过话，入眠有障碍。妈妈猜中一半，她有意写作，网上浏览最多的是星云。天文台是她的保留场所，进中学前跟爸妈去过。考出驾照后每个夏天独自去，排在末班的队尾，在蔡司镜头里遥看土星环。科学家讲宇宙不断扩展，届时便剩下地球自己。她试笔的东西远离现状，不过妈妈也没错，细节及质地要用实际材料。

走廊里的话语声，盛辰先没在意。密度越来越高，有那么个瞬间，她以为今天中文讲多了。终于某个西班牙词提示她，墨裔女生讲过。

墨裔女生课间发问，你觉得我妈怎样？盛辰正欲称赞，她又说我妈在外面很有礼貌，家里面天天发火。盛辰听过她妈讲话，嗓音甜润。女生不愿重复妈使用的西语咒骂，用马克笔写英译，她漏了t，反写b，看着像她随身携带的某只玩具水果。

我还有多少天？每次盛辰为她补习英文女生问，让她学着算，31 减4，减5，然后加18。姐妹俩没来，谁？那个九年级的。中心里的情况她比盛辰清楚，主管断定她智商成问题，女生的情商应该超过他。

假期那么长，送来补习是家长受不了他们，学生家长点醒盛辰，对母亲的依恋是假象，底下是害怕。墨裔女孩问你小时妈妈骂你吗，盛辰答不，那，她打你吗？你妈打人，可她以前没这么坏脾气。

周日上午，直升机震耳，盛辰升起窗帘，机子在公寓楼顶盘旋。不久机上广播响，十几遍的重复她就听懂一句，拨打911。盛辰在屋里待不住，下楼去租赁办公室。前台员工住在楼里，碰见过他牵狗骑车，那条狗黏人。我们得遵守机上的警告吗？她在室内听不清，又怕去镂空的回廊。前台回曰引擎这么响，飞行员口齿不清，谁听得懂？没人能懂，在隔壁办公的经理闻声出现，这几个周末公寓促租，经理在岗。她已向本地警局打听，值班警察毫无头绪，要不是她通报，他们尚不知直升机驾临。

接连三天直升机流连徘徊，然后杳无踪影。

周三下班盛辰直接开去对面商场，就餐时一张熟面孔招呼她，是公寓楼的前台员工，手持同样的餐盘。工作日晚间生意清淡，露天座位上的食客唯有他俩。那天怎么回事？他们抓人犯，吸毒的混混，顺带贩货挣点钱。这次弄出人命。不过他只是从犯，尚未成年。怎么来我们楼里找人？他姐妹住这里，把他藏在公共房屋。应该是姐姐吧，那个社交大厅，不，底层门外的会议室，带个半遮蔽的单间。他进出使用姐妹的电子门匙，见到的当他本楼居民。他大概掐着钟点躲进健身房厕所，等着保安走开。他其实不用两边窜，夜巡员只管现刑犯。

前台与她在停车场分手，他们约好周日烧烤，住了许久也该享用公用设施，两人一起多试几个品种。周日午前盛辰拿上红薯玉米，切开南瓜用锡纸包紧放上烤架，坐高椅上读书。前台带着腌牛肉及辣肠现身时，她的主食已烤到半熟。

他们选了后楼的烧烤区，两人正吃着，边道上年轻女子扭胯经过。就是她，把兄弟藏在会议室，室友上班溜进公寓。女子披发，盛辰一时无法辨识，受丰腴的后背启发，我在电梯里见过她。谁不认得她，不认得也听过夜半蠢笑。窝藏案犯她不怕吗？有人听到她在回廊狂骂，让他住手，以为是骂男朋友，对照后事，电话里挨骂的是那个兄弟，她对这样的男人避之不及。飞机接连来几天，她不把兄弟转移出去吗？侥幸心理呗，临了兄弟拼命找她，她在地下层失联。或许反倒救了兄弟一命，他那个情况露面是送死。这女人不像纯老墨，可能混血，像她教的女孩。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认识所有居民吗？跟前台打交道盛辰感觉在犯规。不做了。本来就是临时工，他们新开办公室缺人。跟他们要求减房租，讨个好朝向。你们也讲究朝向？那当然，西晒的窗口不能要。辞职因为新学期功课多吗？课堂上的结束了，住院医生的生涯就快开始。

那他的狗要受委屈了，它认人，我正发愁拿它怎么办，恰好碰到你。对方从裤袋里摸出钥匙，我公寓的备用，放你那里。我上夜班或顾不上，拜托你遛它，我按次数付钱。盛辰要推，对方整个上身扑上桌面，灰眼珠加入求助队伍。她垂下视线，两根指头拎起钥匙放在盘边，起身丢残炙，男青年忙讲我来。

主管到底教会女童子军分数，她肯学为辅导他人，她更清楚同学们的难点。每次她教人，墨裔女生瞪大眼睛上下忙，盛辰滑开椅子，让她偷师。她不敢鼓励女孩挨近些，怕她体会不到位，小先生出言不逊。女生进的新学校，六个年级仅三十五名学生，得教会她向同伴学习。

暑期过半，又有两位学生请假回印度。学生问印度远吗，远，比中国还远。中国多远？直飞十三小时。看他们不明所以，盛辰第二天带了只袖珍地球仪。准六年级学生讲我们在北美啊，是，下面叫南美，印度在南亚，那个大岛是澳洲，他们现在是冬季。那你去过哪里？我初三回过中国。

本来初一初二想回，妈妈讲你利用假期补习英文，请同学们来家玩，我给你们叫比萨。整个暑假她想外婆，想家。初三毕业妈妈带她回去，气候炎热，母女俩晚间出门，妈妈教会她吃刨冰。再后来就不怎么想回去，她住惯自己的房间，再由父母的楼房搬来公寓。

能否问问，我需要吃药吗？夏琳晓得盛辰可靠。大姐先用药，二姐现在跟上，她做VP，靠药物赶文件，康复中心开给弟弟抗焦虑症药。姐姐们商讨的结果她留职，母亲轮流住，为母亲问老公拿钱不妥。

夏琳坦言全家精神出状况。父亲振兴家业无果，沾上毒品，母亲无力劝阻。弟弟八岁时，母亲送他上学，归途中家门口众人围观。原来是父亲割了手腕，头颈绑上绳子，从楼上跳出。东南亚的植物疯长，父亲被宽阔的叶子挡住下降的通道，母亲见到了掉在树上的父亲。事发时她们仨在美国，陆续读完大学，分散到各地。

四

中心的改版夏令营运作顺利，夏琳让女儿天天来。孩子跟他们熟了，进门昂首奔向她的专属区，灵活攀上椅子，双脚交错，在灰地毯上留下小粉鞋。

培训官批准假期里寓教于乐，夏季项目由盛辰主持，她留意到小女生输了急叫，而有姊妹兄弟的孩子会谈判，拿玩具跟她交易。盛辰问夏琳做爸的赞同女儿游戏吗？她词汇量大涨，昨晚爷爷奶奶还说谁相信她两岁不开口。她先生开始抽空陪女儿。先生很忙？是，兄弟仨合开技术公司，老大管专业，老三推市场，公司大小事，她先生老二统抓。那么夏琳不工作没关系，是，老大老三定居新港，老三搞了条游艇。他们不理解老二夫妇低调。三兄弟从难民营熬出来，从小与父母一路打拼。

夏琳请医生开方，药瓶握手中安心些，姊弟五人就小妹不吃，她身体弱，怕副作用影响工作及生活。人家把她当作坚强的小妹么，盛辰很珍惜与夏琳的交谈。幼儿园起她晓得自己的借读身份，蔚蔚另有许多个朋友。

周末带客人去河滨县，回程开去月华城，林叔叔的旧居容颜大改。雕花玻璃换了木门，正红门框与灰墙面搭调，却更换了院子的气氛。她写的故事会发生在这幢楼里，木门冲击她所要的剥离感。

盛辰想告诉瑜茜花园里的变故，林叔叔本想让瑜茜续住，门厅高房距宽，凌晨深夜可以弹琴。瑜茜阿姨不肯，听讲年前买了奇诺的房子，接父母同住。林叔叔跟爸爸感叹两老为女儿适应沙漠。瑜茜已成钢琴名师，学生从周二排到周日，每个周一留给自己，还父母耳根清净。盛辰多次载着粽子月饼驶过60 号出口，觉得不够资格做人朋友。

外婆外公来玩过，赴大峡谷看日出的途中巧遇银河，盛辰嗜睡错过了。外婆不让爸妈叫，辰辰日后有的是机会。两老在美期间，爸爸开车带全家去黄石公园，爸妈送外婆外公上游轮，两位跟团观赏尼加拉瓜瀑布。外婆讲该玩的玩过，见到他们在这边安居放心了。外公这把年纪就不学驾驶了，辰辰有空回去吃正宗点心。妈妈和她理解外婆的决定，四季变化的环境里蹲惯了，外婆嫌南加燥热。

每回下雨，妈妈觅到时机关照她，她担心女儿开车，心思多的人其实适合当乘客。盛辰晓得妈妈甚至怀念黄梅天，她多少也是。儿时的暑假她清晨起来背英文，午睡后外婆抱出冰西瓜，与她两支勺子舀来吃。遇到傍晚下阵雨，外婆打开北边的窗子，辰辰伸出面孔淋雨。

整个夏季盛辰早出晚归，在家时关冷气开窗，于半开的窗帘下听扑水声。

女儿游得很好了，夏琳告诉盛辰，她喜爱热天及泳池，喜穿单衣及人字拖，带帮鞋只在为母亲拿药时穿过。东南亚的湿润保护皮肤，她们计划明年暑期回去。我们两个再没回过，夏琳抬眼望向女儿。爸妈带上出月的小毛头回故乡啊，不，她生在东南亚。她俩同时扫视课堂，师生们挺专心，盛辰挨夏琳坐下。她与先生的血不匹配，婚后流产停孕，多少次人工及试管失利。身心所受的苦，夏琳没法跟她细讲，对方还是姑娘。蹉跎到40 岁，四妹讲她为三姐生。

本来二姐要在这边为我生，小妹提前打黄体酮。亲妹妹代孕，原以为比较轻松，结果排异严重。夏琳辞了工作回东南亚陪妹妹，半年里眼见妹妹为她受苦，亚热带风骤雨密，夏琳焦灼干枯。胎儿五个月时，夏琳外出购物，接到妹妹电话，我可能保不住了。救护车把她们仨拉进医院，医生警告得尽快引产，否则母体不保。妹妹捏紧她的手，我们不要在这边，医生没那么肯通融。先生全家会阻止妹妹冒险。人工试培多少次，同源的男胚胎终止发育，唯女儿存活。讲话同时夏琳做出决定，这个周末跟妹妹通话。她们不等那么久，女儿十岁公布，是小姨生出的她，让女儿晓得她从头起便是个斗士。

墨裔妈妈进医院保胎，外婆送姊妹俩来补习，带来成组玩偶，粗糙的布料染上玫红或菜绿。夏琳女儿在教室另一头抢答，它们叫作我不是怪物，妈妈嫌丑不肯为她买。墨裔女生在纸上写，我妈偏爱我，给我买的总比妹妹多。你妈的爱体现在肯为你们付学费，私校及补习，女生大眼帘闪闪，不很信服的样子。

妹妹要姐姐的玩具，女生带她去厕所洗手，拿给她红色玩偶。看着妹妹讲，她将是中间的孩子，停顿片刻转向盛辰，我宁愿当老二。你会考过的。盛辰在女生的句子下写1/2 和1/3，你先试着算它们的和及差，忘记的话我们等会儿一起做。盛辰牵起妹妹的手去找夏琳的女儿，我们向这位小姐姐学写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