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雅琪
● 初识:无声的抵抗
莱莱,女,14岁,初一,独生女,父母在其二年级时离异,均在事业单位工作。莱莱目前跟着母亲和外祖父母生活,母亲在县城上班,周末或节假日才能回来,平时靠电话关心和教育莱莱。近期母亲求助于我,因为莱莱近一个月经常以生病为由请假不去上学,或迟到早退,情绪暴躁,常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母女冲突大,有几次莱莱冲进厨房拿菜刀,扬言要砍人以及自伤。曾有一次,母亲的胳膊被砍伤,缝了5针。
初见莱莱,是在咨询室里,她160厘米左右的身高,小麦色的皮肤,单眼皮,微低着头,短发刚好遮住侧脸,无法看清表情。她沉默地坐在长沙发的中间玩手机,瘦弱的身体显得沙发愈发宽大。第一次和第二次咨询,莱莱都顺从母亲来见我,50分钟的时间,无论我如何想要打开话题,无不以失败告终,她从头到尾只顾着玩手机,直到时间到了,妈妈来接。时间正值即将入夏,在莱莱薄薄的衣衫下,胳膊上细密的伤疤从手腕处一直延伸到小臂上侧。这个特别的女孩,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走近:贫困的家
再见莱莱是一个多月后的暑假,妈妈崩溃地联系到我,说莱莱这一周除了上厕所和拿东西,几乎每天都待在床上,吃饭也在床上解决,不与家人交流沟通,每天抱着手机。妈妈焦急万分,请求我来家中帮助。考虑到莱莱家庭的特殊,整个家庭几乎只有妈妈在苦苦支撑,为综合评估情况,我和一位同事一同前往了莱莱家。
来到莱莱家,即便是做了各种想象,眼前的场景也令我惊讶无比。厨房在前排,莱莱的外公头发花白,腰杆笔直,从厨房出来和我们打招呼。对面是莱莱所在的房间,低矮的红砖平房透露着年代感,走进她的家中,首先是小小的客厅简单地摆放着四方餐桌,再往里走则是莱莱的卧室,我经得她的允许后单独走进去,她躺在床上,背对着我,翻看着手机,四周是五斗橱、衣橱、书桌。我自顾自找到床边一张凳子坐下,和她轻声交谈,她偶尔回应几声,而我极力表达着自己的询问和关心。见她不回话,我就慢慢地谈着最近学校、她的妈妈以及我周围的事情,并和她分享我的感受和心情。从始至终,莱莱未从床上坐起来,从头至尾戴着耳机,翻著手机上什么页面。她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眼神和表情,但是我知道,她听得到,也感受得到。
● 相遇:抚平创伤
家访后的2周,莱莱妈妈与我电话联系,说莱莱愿意来咨询室和我沟通。再次见到这个女孩,她的眼睛开始和我交流,我看到了她眼里的绝望和欲哭无泪。交流中,我了解到莱莱大班时父母离婚,分开后也常常是无止境地争吵,莱莱先判给母亲,后因学区问题住到父亲那里,父亲冷漠地忽视她,她随后又被母亲接回。五年级时,母亲查出某种疾病,可能无法治疗,于是母亲心情跌到谷底,生活的不如意一度让她几近情绪崩溃,孩子成了她的发泄口,她不自觉地疯狂地打骂莱莱……诉说的时候,孩子很少有泪,更多的是眼里的深邃。胳膊上的疤痕,新伤旧伤堆叠着,我知道那是她情绪的出口,却怎么也抚不平她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我们先后见了10次,莱莱慢慢地诉说,有时候通过绘画、沙盘,与我共同来看那段过去。在我的陪伴里,她开始对现在和未来抱有期待。有时候我会邀请母亲单独访谈,交流对于孩子的教养问题,莱莱的眼里开始有了光亮。
● 相伴:扬起风帆
开学后一个月,初二的莱莱自己要求开始正常上学,不再请假。母亲周一到周五无法亲自照顾孩子,每天打电话催促起床,晨起成了莱莱最难的事情。母亲叙述早晨叫早,电话可能要打十多遍。我看到了一个焦虑、愧疚且无法放手的母亲和一个无奈、无力却坚持反抗的孩子。我们三人共同谈话,谈论起床的意义,澄清三方的责任,母亲意识到这是莱莱自己的事情,不该如此侵入式地管理。而莱莱最终也在母亲的放手里,每天自觉起床,闹钟和妈妈的一声问候,已然成为最好的动力。此阶段工作进行了6次,莱莱母女的亲子关系得到了极大缓和,学习也重新成为莱莱生活的重心。
● 回望:心海拾贝
2年后,回访情况,莱莱考上了当地较好的职业学校。原本面临休学乃至退学的她,在初三的一年中成绩稳步提升。那个曾经一提到,老师、同学都摇头,每门科目十几分、二十几分的女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拥有了力量。回看整个过程,我想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尝试无限地去接近、去懂得她。那个在孤岛上的女孩,曾经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期盼着被救赎。点亮她的心灯,即是我们作为心理工作者能够给予的一剂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