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魏公村里人
2020年4月24日,即世界读书日后一天,《厦门日报》第六版刊出该报记者邓宁对我的采访稿《他家藏两千册作家签名本:作家何况说“我对书真的很贪”》,披露我珍藏莫言师兄签名本的故事。报道写道:
何况是家有藏书逾万册的真正读书人,爱屋及乌,近年来也喜欢收藏作家亲笔签名本,其中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亲笔签名本《檀香刑》便是他的珍藏之一。
莫言与何况先后就读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何况在军艺读书的时候,莫言早已写出《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等系列名作,是师弟师妹们心中的偶像。
何况非常喜欢莫言的作品,曾提前十多年公开撰文预测莫言将获诺贝尔文学奖。2012年莫言获奖后,他兴奋地撰文说:“往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总要急急忙忙买书来读,今年则只要笑呵呵地向书架上的莫言作品行注目礼就行了。”但当时,他还没有一本莫言的亲笔签名本。
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后,各种活动很多,何况没有机会见到他,便请与莫言走得比较近的李亚同学代签了一本莫言的长篇小说《生死疲劳》。这是何况拥有的第一本莫言亲笔签名本。收到书的时候,何况很激动,把它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但何况最想要的是莫言长篇小说《檀香刑》的签名本,因为在何况看来,这是莫言最完美的小说。
机会终于来了。2019年1月12日,军艺文学系第五届同学在北京聚会,莫言应邀出席。何况事先得到消息,带上收藏的旧版《檀香刑》等作品直飞北京,请莫言一一签名留念。同学们嘲笑他“贪婪”,他说:“我對书真的很贪。”
现在,何况还藏有《蛙》《丰乳肥臀》《我们的荆轲》《红高粱家族》《莫言散文》《变》等莫言作品的签名本。此外,何况的书架上还摆着王蒙、汪荣祖、陈鼓应、北岛、贾平凹、张炜、王安忆、谢泳等作家、学者的亲笔签名本两千多册。何况满足地说:“这是我最大的财富!”
报道虽短,但我收藏《檀香刑》签名本的故事却很长。
故事从2019年1月6日说起,那天凌晨两点多钟,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配图微信:“想到要去北京见某人,这眼前的炮仗花就特别生动。”
配图的炮仗花是我昨天在南普陀寺后山五老峰下厦门园林植物园藤本区拍的,阳光斜照,美艳异常。顺便说一句,厦门园林植物园的牌子由著名作家茅盾题写,据信原件仍收藏在公园管理处的某个箱子里。
没料到,这条简短的微信给我惹出了“绯闻”。从北京回来以后,我在朋友圈连续发了十多张披挂红围巾的合影,总算平息了这场“桃色”风波。有人误以为我频发照片是炫耀,殊不知我意在“有图有真相”澄清“绯闻”。写到这里,我要借用一下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中多次用过的“呵呵”了。据考证,韦庄、欧阳修、苏轼都是“呵呵”族。
事后琢磨,在绝大多数人做梦的时段发这样含混的图文,的确容易予人遐想的空间,难怪会牵扯出一长串指向明晰的疑问:“睹花思人?”“歌颂爱情?”“看初恋?”“见女同学?”……
朋友们各种猜疑,说明他们逻辑思维正常。除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女,还有什么能刺激一个老男人内心如此骚动且通宵无眠呢?金钱吗?权力吗?朋友们对我的人格有基本判断,相信我还不至于堕落成金钱与权力的奴隶。
然而,这一次,朋友们失算了,我凌晨心心念念的“某人”与金钱、权力、美女毫无瓜葛。我不是那种擅长故弄玄虚让朋友猜谜的人,事实上我非常非常想直接曝出“某人”的大名,但深夜通过微信神神秘秘地向我透露消息的姜宝才同学反复叮嘱我,事成之前,必须绝对保密,否则要我“好看”。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成了地下工作者,庄严而神圣。
但是,在真正了解你的朋友面前,啥也掩藏不了。
书友南宋单刀直入:“莫言师兄?”
南宋懂我对莫言师兄的念想,每次和他聊天,我总要向他唠叨莫言师兄的长篇小说《檀香刑》如何完美,他应该多读莫言师兄的书,诸如此类。虽然他不像我这样迷恋莫言师兄的作品,但他尊重我对莫言师兄的敬仰之情。
但我不能告诉南宋,军艺文学系第五届同学将在北京聚会,莫言师兄答应出席,这样我就有机会面见莫言师兄。因为怕消息过早外泄给莫言师兄造成困扰,同学们达成共识,不对五届同学之外的人透露莫言师兄将出席聚会的消息。我不想说假话,但真话又不能说,只得沉默。
默默等待的日子很漫长。
某天深夜,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见一面不容易,应该给莫言师兄带个小礼物。
思考了两天,最后决定特别定制一个厦门漆线雕花瓶,刻上“莫言师兄雅属”的字样。漆线雕是闽南特有的传统工艺,可考的历史已有一千四百多年,有一定的文化价值,相信莫言师兄会喜欢。但漆线雕做工精细,很耗时间,我不得不请朋友刘兄开后门赶制,终于在我飞往北京的头一天下午送到了我手上。感谢刘兄,让我遂了心愿!
2019年1月12日上午,厦门航空MF8101航班准时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我坐上温安军同学的豪车,直奔聚会报到处:京西南长城酒店。这是贵州铜仁乡亲的“会馆”,我们擅写纪实文学的欧阳青同学曾出任铜仁军分区司令员,人头熟,有便利。
我到酒店已是午饭时间,提着行李被同学直接引进餐厅。男同学、女同学一一拥抱,互捧时间是人家的杀猪刀,但对我们很关照,十多年未见,从身材、脸蛋看不出什么变化。尤其是这一届的女同学,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水灵。
同学搞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这是大宝忽悠人的话,像我们这把年纪,难得一聚,且聚且珍惜,吃过午饭便扎堆闲聊。根据组委会的分工,在京同学有去布置会场的,有去准备接莫言师兄的,有去接收花店送花的,进进出出,热闹得很。外地同学也闲坐不住,拥到会场帮忙,越帮越忙。
我做过某办公厅的头儿,用专业的挑剔眼光评价聚会场地布置,发现有许多不足,尤其是围成一圈的桌子太简陋,降低了聚会的规格。但现场有两样东西非常亮眼,弥补了不足:一是扇形摆在旁边一张桌子上的2018年第12期《人民文学》杂志,这期杂志头条刊发了我们军艺文学系创系主任徐怀中老师的长篇小说新作《牵风记》,徐老师在标题上方空白处为每位参加聚会的同学签名题款,会后我们还得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12月出版的《牵风记》签名本,此书2019年8月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奖;二是莫言师兄专为此次聚会挥毫题诗:“毕业二十四冬春,几多风雨几多文。初心莫忘永不改,都是魏公村里人!”魏公村是解放军艺术学院所在地。这件出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之手的墨宝往墙上一挂,满室生辉。
事后才知道,徐怀中老师签名的杂志和书,是田淑华、杨卫东同学给大家精心准备的礼物。
一场无比奢侈的文学聚会,莫言师兄题词命名为“文学雅集”。我从遥远的厦门赶来,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借这个机会向莫言师兄致敬!
我对莫言师兄的敬意积蓄已久。2012年莫言师兄获诺奖之后,我应约为《厦门晚报》写过一篇介绍莫言师兄作品的短文,里面有这样的话:我从不掩饰对莫言作品的迷戀。我始终坚信,莫言是个童年记忆力超凡的天才作家,他的作品值得每一个读书人认真阅读。因此,莫言被授予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对我来说并不意外。十年前,也即2002年,我在填写加入中国作协的申请表时,就曾明确表示,莫言是中国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并在申请表的最后一行写道:祝愿我的师兄莫言早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此后,我又多次在公开发表的文章中重申这一观点。因此,莫言师兄获奖后,文友们戏称我为“预言帝”。
这些年来,购藏阅读莫言师兄作品、撰文推荐师兄作品,是我向师兄表达敬意的方式。我的书架上摆着莫言师兄各种版本的几十册作品(后来加藏了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莫言文集》、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莫言作品典藏大系》),写过十多篇评介文章在报上发表。我还藏有《怪才莫言》《莫言与高密》《莫言:诺奖的荣幸》等十多种相关书籍。得知莫言师兄的文学启蒙老师毛兆晃先生是福建莆田仙游人,爱屋及乌,我对莆田仙游人都亲近起来。我读过莫言师兄八三、八四年写给毛兆晃先生的四封信的复印件,原信保存在毛兆晃先生当年的同事石雨生先生处。莫言师兄的信写得情真意切,让我非常感动。我为此写了篇《莫言与文学启蒙老师毛兆晃的师生情》,刊登在《福建文学》2014年第4期。
有人自称是“王小波门下走狗”,我大概也能算是“莫言门下走狗”。对我来说,“莫言”二字就是辨识同道与否的接头暗号。此刻,我想起2014年和余光中先生在厦门的一次闲聊。我问余先生见过莫言没有?余先生回答说:“见过,有一年在复旦大学,我和莫言、韩少功有一个文学对话。莫言给我的印象很好,人很朴实。”我冒昧地问余先生是否读过莫言的作品,余先生肯定地说,读过,还说,莫言和高行健的作品各有特点,用一个字概括,莫言“浓”,高行健“淡”。我因此高攀余先生为自己人,活动结束后主动送他登机返回台湾岛。可见我是莫言师兄的真粉丝。
2019年1月12日下午,我默默地坐在京西南长城酒店一个临时布置的会议室,耐心等待莫言师兄的出现。姜宝才、欧阳青同学已去接莫言师兄,遵照组委会的安排,我的漆线雕花瓶委托他们送给莫言师兄。按个人意愿,我是希望当面奉上的。但我们是军人出身,习惯守纪律听指挥。
此刻,我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地坐着……
“起立!”一声令下,我们笔挺挺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莫言师兄眼睛眯成一条缝,弥勒佛一般笑吟吟地朝我们走来。他的笑,没有任何应酬的成分。因为正如他在后面的讲话中所说,这是他“几十年来没有遇到过的快意而高兴的事情”。他真心喜欢这些热爱文学的师弟师妹们。
当莫言师兄走到会议室门口时,事先等在那儿的师妹川妮、王海英恭敬地向师兄献上一大捧美丽的鲜花。我注意到,莫言师兄在接花的一瞬间,脸上闪过一丝快乐满足的神情。
我们自发地站立鼓掌,用持续不断的掌声把莫言师兄送到他的位置上。
“敬礼!”
我们上体正直,迅速抬起右手,五指并拢自然伸直,中指微接太阳穴,掌心向下,微向外张,庄重地向莫言师兄敬了一个军礼。莫言师兄愉快还礼。
“礼毕!”
我们迅速把手放下,同声落座。这是军人礼敬的方式。
待莫言师兄调整好坐姿,我们便在柳宗龙同学的主持下依次发言,畅谈阅读莫言师兄作品的感悟,表达对师兄不倦探索的崇高敬意。
在充满渴望与期待的热烈掌声中,莫言师兄清了清嗓子,然后发表了七分多钟的即兴讲话,他说:“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这一隆重、亲切而热烈的活动。原来我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文学聚会。姜宝才确实是一个热心、有执行力、能张罗的人,而且是个有效率的人。原来他说,我们找一个地方,大家在一块吃顿饭、喝喝酒、聊聊天,让我没想到是这么个别开生面的文学活动,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这是我几十年来没有遇到过的快意而高兴的事情。”
莫言师兄由师弟师妹刚才对他的作品分析“溢美之词太多,批评太少”,谈到作家的局限性:“任何一个作家的作品都是有局限性的,任何一个作家的创作也不可能是完美的,否则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必要有那多作家的存在,有一人就够了。正因为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局限性,所以才使我们的文学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状态。所以我讲,即便托尔斯泰这样伟大的作家,依然有他的短板,依然有不如人意的地方,我们不必苛求每个作家的完美。我们追求的完美,其意义就在追求的过程当中,真正完美的作品是不存在的。”
莫言师兄深情回忆起他在军艺读书两年的美好时光,他说毕业后很失落,没有课可上了,没有同学在一起切磋了。尽管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并不是天天亲如兄弟,也闹点小矛盾。一毕业,一分开,感觉当初的一些争吵也十分美好。所以说,时间过得越长,对校园生活的怀念越是深切。“军艺两年对我走过的人生都有重要意义,或者说是我文学创作的重要转折……我反复地讲过,问读军艺到底学到了什么,不如说通过学习找到了自己想要走的一条路。想起来,发现一个最为普通的常识: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而且用最不讲究的方式、最跟别人不一样的方式, 来讲述最熟悉的生活。一个作家一旦发现了自己独特的东西,就具有了他的可能性。”
莫言师兄最后说:“文学确实是孤独的事业,搞文学的人互相交流切磋非常有必要。”
师弟师妹们的心声:有师兄在前面探路,我们不孤独。
刚刚受到表扬的姜宝才同学开始洋洋洒洒作总结性发言,我暗暗祈祷他尽量少讲几句,把宝贵的时间让给莫言师兄,为我们从远方带去的书签名留念。
我是现场第一个请莫言师兄签名的粉丝。同学们后来告诉我,是谁谁谁把队伍第一的位置让给了我。当时我毫不在乎其他同学的白眼,不管不顾地请莫言师兄签了一摞书,却忘了给同样爱读莫言作品的女儿签一本上款,只得事后麻烦姜宝才同学转请莫言师兄再签了一本《食草家族》。
不用问,那天我递给莫言师兄签名的第一本书毫无疑问是我最喜欢的《檀香刑》。这是作家出版社2001年一版一印的旧本子,莫言师兄在扉页写道:“何况学弟雅正 莫言 戊戌腊月初七”。我还带去了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7年初版《红高粱家族》,莫言师兄接过端详了一会,说:“很早的版本。”随即大笔一挥:“何况正我”。我愿足矣。
文学聚会的高潮在酒桌上。每次如此,概莫能外。
这次我有幸与莫言师兄同桌,近距离感受到了他的风度。他是山东高密人,原本酒量很好,曾与敢喝酒的朱向前老师拼过酒,后来身体抗议,他就基本不喝或少喝了。但这天晚上他高兴,毫无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架子,几十个人轮流敬酒,他站起身一一碰杯,每杯喝一小口。他不忽悠,真喝,光我就亲手为他倒了六七杯酒。
我单独向莫言师兄敬过酒后,又领着被同学们戏称为“四人帮”的郭木、黄涛、卢一萍向莫言师兄敬酒,师兄开玩笑说:“听说你们是五届的小团体啊。”我老实交代:“我们上军艺前就在厦门笔会上认识了。”莫言师兄说:“我在高检上班时去过厦门出差,好地方!”一口干了杯中酒。
莫言师兄如此善待师弟师妹,秘密就藏在他酒后随口吟出的一首诗里。诗曰:
都是魏公村里人,
此语一出动我心。
走过千山与万水,
可堪回首忆青春。
莫言写诗赠周涛
我知道叫“周涛”这名的有三位,一是中央电视台美女主持人周涛,二是解放军报社领导、作家周涛,三是新疆军区著名诗人、散文家周涛。美女周涛我无缘结识,但两位肩扛将星的军中周涛都是我的老师,他们一位在福州军区《前线报》副刊编发过我的小说处女作,一位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著名的阶梯教室给我上过文学课。
那么,莫言写诗赠哪位周涛呢?
故事要从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对谈说起。
2019年10月9日上午,一场主题为“故事:历史、民间与未来”的诺贝尔文学奖作家高峰对谈暨《莫言作品典藏大系》新书发布会,在北京市鼓楼西剧场举行。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勒克莱齐奥和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联袂出席,他们从历史、民间与未来的多重角度,就與人类生活密切相关的“故事”和对新世纪未来文学的展望进行了精彩的分享。
活动现场嘉宾云集,除了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等一众文学大咖,祖峰、陈数、郭晓东、谭卓、王斑、曹颖、赵子琪等明星也朗读捧场。此外,观众席上还有来自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的同学们与莫言师兄频频互动。
活动结束后,莫言与师弟师妹们把酒言欢。为了便于以后联系交流,经莫言师兄同意,师弟师妹们建了个规模不大的微信群,莫言师兄自然亦在群里。
虽然莫言师兄是师弟师妹们仰之弥高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但他在微信群里聊天始终态度谦和,其翩翩风采令我们如坐春风。
群而不党也难免有争论,莫言师兄为此经常充当“灭火器”。有一次同学们聊到某个话题意见相左,群主急火攻心欲解散微信群,莫言师兄适时站出来表态:“师弟师妹们,不要太较真,畅所欲言,团结第一!”细语惊醒梦中人。
一天早上,微信群转发了《北京文学》2019年第12期刊发的莫言师兄诗体小说《饺子歌》。原刊编辑隆重推荐说,一向注重文本创新的莫言,别出心裁创作出在当代文坛罕见的诗体小说,以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和简约灵动的文字,描绘出一幅幅亦虚亦实、妙趣横生又激烈残酷的现实图景。
师弟师妹们赶紧点开先睹为快:
……为什么当恶狼被倒挂在树上时,
竟落下同情的眼泪?
为什么当老虎落入陷阱时,
来了那么多打虎的勇士?
为什么他满口谎言,
还有那么多人相信?
为什么鳄鱼非要沿着来路下河,
哪怕被利刃豁开肚皮?
为什么《圣经》写过那么多次鳄鱼,
但一次没提到蜥蜴?
为什么农夫的儿子还要营救被冻僵的毒蛇?
为什么明知道妲己是狐狸,
但纣王还是爱她?……
莫言师兄的一连串追问让师弟师妹们陷入沉思,来自新疆的郭木同学出人意料地转来他的文学老师周涛对莫言《饺子歌》的评语:“什么是自由状态下的想象力?这就是。”
诗人周涛“一剑封喉”,同学们献上虚拟的掌声。
不久之后,莫言师兄有日本之行,并作《东瀛长歌行》。他把改定稿《东瀛长歌行》142行发到微信群里,并留言:“请师弟师妹们批读。郭木贤弟方便时转新疆周公一阅,他懂我。”周公即新疆著名诗人周涛也。当时,莫言师兄刚读完周涛70岁后创作的首部自传体长篇小说《西行记》,对早就熟识的周涛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郭木同学遵照莫言师兄的嘱咐,将《东瀛长歌行》转呈周涛老师。周涛读后大赞:“拜读了《东瀛长歌》,气吞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种长歌是只有李白才能写的,幸哉莫言,真诗人也!”
被诗人周涛称作“真诗人”,莫言师兄当然高兴:“得周公赞词,今晚浮三大白!”师弟师妹们跟着起哄:“浮五大白!”莫言师兄情绪激奋,当即挥毫赋诗赠周涛:
年逾花甲忆周公,
军旅当初老弟兄。
大漠孤烟豪士气,
小桥流水女儿情。
狂言妄语惊权贵,
赤胆忠心护众生。
短颈长抻西北望,
折弓勿射天狼星。
打油诗供周涛兄一乐
己亥冬 莫言
写毕,莫言师兄拍照上传微信群,谦虚留言:“请木兄转,如周公不嫌,此书可寄去。”这里的“木兄”指周涛的弟子郭木。被莫言师兄称作“贤弟”“木兄”,郭木何其幸也。
周涛系新边塞诗的代表人物,是当代中国最具个性魅力和文学气质的作家之一,曾获全国诗集奖、鲁迅文学奖和全军八一奖,在文坛上向以狂傲著称。但他佩服莫言的才华与成就,马上回话:“要!莫言的书法亦如其文,粗而不糙,狂野有味。莫言是天才,这个我八五年就认账啦!”
这是周涛了不起的地方:面对真正的天才,虚心受之并力挺!据姜宝才同学转述,多年前在一次文学创作会上,人们提到呼唤大师出现,周涛一语惊人:“大师就在眼前,还找什么?”他一指莫言:“他就是文学大师!”
莫言师兄或许忆起了那个场景,他当即给郭木留言:“木兄把周公的地址邮编等告之,明天让办公室寄去。”
几天后,周涛收到了莫言手书赠诗,很高兴。他私信弟子郭木说:“真正的骄傲才是一种强大的动力,它具有攻击性和扩张欲,它使人忘我、奋斗不息,直至冲上顶峰。这时骄傲退场,剩下的只有彻底的谦虚。”
周涛和莫言,现在都很谦虚!
附 记
此文初稿写成后,上传微信群征求意见。莫言师兄一向宽容,发个“敬礼”的表情包示意“准了”。周涛老师不在此群,再由郭木同学充任“信使”。很快传来周涛老师的意见:“看到了,也是一个文坛轶事。”并戏作打油诗一首:
人要出名猪要壮,
雁过留痕狗汪汪。
木秀于林风摧之,
方知奋斗是自戕。
此诗最后一个词有故事。周涛老师原作“自杀”,不押韵,我提出可否改作“自伤”,莫言师兄果断敲出两个字:“自戕!”周涛老师深表赞同:“这样才好!改得好!”
莫言师兄不仅做了一回“一字师”,还和了一首打油诗:
周郎风流莫言狂,
当时都有臭名扬。
兄弟联手烧赤壁,
举火何惧狗汪汪。
周涛看了莫言的和诗,哈哈大笑:“后面两句不是太懂。”
不懂才怪!
莫言赐墨典出朱熹
我们有一个军艺同学微信小群,莫言师兄在其中。大家平日聊聊文学,说说闲话,倒也逍遥。
2020年5月6日晚八点多钟,正在故乡高密休假的莫言师兄突然发出一组九张月亮倩照,附言说:月是故乡明。又补充道:用華为手机拍摄。同学们一片叫好声:“美得都不太真实了!”“华为手机这么强?”莫言师兄立马幽了一默:“华为手机强,我技术呢?!”懂行的同学竖大拇指:“华为专业照相那个数据,很难调,真需要专业技术!”“技术更比华为强!”“大师兄技术是摄影大师级!”莫言师兄随之逗趣道:“这还差不多!要注意表扬老同志!”连用两个感叹号。
同学们纷纷表示要保存莫言师兄拍摄的月亮,莫言师兄再贴出一组八张新拍的“月照”供选择。我闭眼想象莫言师兄在高密南山拍照的情景,喃喃自语:“遥想此刻站在莫言师兄身边!”马上有同学使眼色:“穿越空间!”
莫言师兄的照片普遍拍得漂亮,但其中一张特别美妙。莫言师兄告诉大家:“这张用夜景延时拍摄,放大倍数小。”我接话:“等月亮出来试试。”莫言师兄脱口而出:“明晚十五,各拍三张参赛!”事后估摸,莫言师兄发起拍月比赛的念头或许与我的接话有关?让我无耻地居功自傲一下吧。
5月7日早上,有北京同学抱怨天气:“灰蒙蒙的中国尊,纵横缠绕的高压线,今天是个阴雨天,担心今晚是否有月亮,没有月亮了大师兄发起的比赛如何进行?”另一位北京同学安慰说:“看看师兄拍的月亮吧,享受一下月亮的美和师兄高超的摄影技巧!”
就在同学们议论北京、成都、厦门等地当晚可能无月时,莫言师兄郑重抛出拍月比赛规则:“今天是庚子四月十五,请各位师弟师妹踊跃参加手机摄月比赛,每人提供照片三张(原图),设三等奖,奖品由我提供。一等奖品:扑克一副。二等奖品:茅台一瓶。三等奖品:书法一幅。”同时明确:评委会主任姜宝才同学,本次评奖规则由姜宝才解释,发起者与评委可提供作品,但不参赛。
拍月亮大赛由此正式拉开序幕。
一看奖品设置,我马上表态:“好想要三等奖!”同学们也吼出共同的心声:“三等奖三等奖三等奖!”并建议:“三等奖不限名额,自愿放弃一二等奖的统评三等奖!”还有贪得无厌的同学艾特我说:“强烈建议师兄辛苦辛苦,给我们每人一幅墨宝,获奖者再多得一幅如何?”
此刻,莫言师兄在做什么呢?原来在梳理拍月感想。7日上午10时34分,莫言师兄贴出毛笔书写的《拍月杂感》:
“庚子四月十四日傍晚,吾居南山草庐,黄昏时,见一轮明月,从东方冉冉升起。遂持华为手机拍之。吾院篱笆东侧,有竹一丛,扶桑、黄柏、青松各一株。各树皆叶片初绽,枝丫扶疏。吾于树后拍之,以枝叶为明月之背景,拍出极佳之艺术效果。俄顷,光线渐暗,乃改为夜景模式拍摄之,但终因臂力软弱心跳手抖,致使照片聚焦不准,成像模糊。如能使用支架与遥控器效果必会好许多也。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信而不谬也!虽没学过摄影,但根据经验体会到拍摄远大物体,必以近景细物烘托之。所谓彩云明月,亦是此理也!随着摄影器材的日益自动化和手机照相功能之强大,摄影的技术含量正日益减少,而诸如构图角度等艺术元素比重,渐渐增大,而照片所包含的故事元素更是与小说家之特长密切相关联的。所以我斗胆预言,不会讲故事的小说家,成不了好的摄影师!”
莫言师兄这是在苦口婆心地向师弟师妹们传授艺术创作经验。我摘出金句与同学们分享:“不会讲故事的小说家成不了好的摄影师!”有同学开玩笑说:“摄影师危险了,要被小说家抢饭碗!”一位诗人同学上升到理论高度:“艺术即美学,审美到了一定境界,一通百通,再品世事一马平川也。”
多说无益,拍月才是正经事。但天公不作美,当晚夜空无月。不断有人报告:“今天雨太大!”“雨中看月!”“院外漆黑一片!”“刚到家,马上打伞去院子里找月亮!”“这会阴霾天儿,已经坐在阳台上,开始等月亮了!”“今天晚上月朦胧鸟朦胧!还要等到大师兄的四十一炮发力才行!”“下雨啦,拍不了月亮!”我也报告:“厦门无月!”顺便提一句,《四十一炮》是莫言师兄的一部长篇小说。
7日晚八点多钟,莫言师兄又发出一组8张像极了油画的月照,并谦虚地说:“今晚阴,用夜景模式拍摄,手抖。”同学们约好似的齐声喊道:“一等奖!”我们对一二等奖很慷慨,只要三等奖:莫言师兄的墨宝。阴雨天拍不着月亮,文学系想象力丰富的同学们忍不住搞怪,有把包子当月亮的,有把落日当月亮的,有把酸枣当月亮的,有把银杏当月亮的,甚至有把“月亮姐姐”王昊拉来充当吴刚嫦娥私会之月球的,真可谓五花八门。
我待月厦门植物园,遇雨,把路灯拍成月亮充数,被同学们调侃:“厦门今夜没月亮,何况直把路灯照!”但把路灯当月亮拍的远不止我一人,听这位同学说:“下着雨打着伞满小区晃荡鬼鬼祟祟找圆路灯,还要用头和肩膀夹着伞柄,腾出手来对着路灯猛拍,招来了巡逻保安。问我:你没事吧?我说我有事,我在参加摄影大赛!他肯定认为我不是有事就是有病!”我开玩笑说:“比较像有病!”评委会主任很感动,马上站出来解释:“本次手机照片大赛,鼓励造假和想象,以假乱真,但要注明!”同学们说,以假乱真更显创意!
5月8日,同学们认真学习了莫言师兄在绍兴文理学院的演讲,然后晚上继续等月。月不露面,有同学发起拍月比赛征下联活动,上联:有也行没也行有没有都行。一时引来众多下联:阴也好晴也好阴晴无所谓、上弦月下弦月上与下皆月、少亦可多亦可少多少即可……莫言师兄一锤定音:“上弦月下弦月上下皆为月,二等奖三等奖二三都是奖。”顿了顿,掷出横批:“缺一不可!”对联一般上仄下平,莫言师兄注意到下联“奖”字不“平”,又拟了一个更协调的下联和横批,但我们不在乎平仄,因为我们喜欢那个“缺一不可”的横批:“有大师兄这横批,我就放心了!”“师兄横批定了调,看来参赛选手都有希望三等奖了!”我也凑热闹:“师兄说获奖名单缺哪一个都不行,必须排排坐吃果果!”
当晚九点左右,厦门出月亮了。我在厦门植物园连续拍了一组上传,同学们欢呼:“真正的月亮来了!”“难得一见,继续抢拍!”接着,另一位同学也上传了浙江某地的月亮:“终于追着云层的间隙拍了一张……”后来北京同学也拍到了月亮:“今晚的月亮如期而至!”一位诗人同学批评一个小月亮:“你那叫月亮?我的天,那叫:就剩下一点天上的良心!”
次日晚继续等月、拍月。其间,各种文字抒发心情:“盼星星盼月亮,月亮一颗颗升起来。”“夜里梦里红月亮,拍的借的新的旧的月亮,为月亮折腰癫狂,只为心心念念的三等奖。”评委会主任发话了:“各自发挥想象力、创造力,照片要有故事性。”我继续待月厦门植物园,但一晚无月。到晚上十点,山西的月亮升起来了,北京的月亮升起来了,但成都的月亮还没出来。评委会主任又开始煽情了:“难忘今宵,继续拍摄!”
比赛持续了三天,10日一早,莫言师兄宣布比赛结果:
“亲爱的师弟师妹们:三天来,地无分南北东西天上都是一轮明月,人不分男女老幼心中都有一腔热情。此次拍月赛事,让我又一次见识了军艺文学系第五届的团结友爱与奋发上进,尽管因为各地的气象条件不同及各位手中拍摄工具的差异使你们发布的作品有较大差异,但表现出的创作激情和想象力却是共同的。因此我宣布,凡在三天内于本群中露过面的,一律授予三等奖!请宝才将各位的原名、笔名、微信名提供给我,等我回京后据此一并挥毫书写。宝才日夜不眠,组织协调,劳苦功高,另有奖赏!”
14日晚九点半,莫言师兄悄悄贴出二十多幅书法作品照片:“师弟师妹,写了一天,终于完成。看上去纸有长有短,但都一样尺寸,将近三尺。字一般,心很热。”
我第一个发现,立即@群里所有人分享惊喜。莫言师兄广施雨露,感动了师弟师妹们,连声“谢谢”!
细品每幅内容不同的作品,与受赠者都很“贴”,可见莫言师兄的良苦用心。师兄或记得我是古徽州婺源人,给我写了典出婺源乡贤朱熹的八个字:“铜鱼水深,朱紫成林。”
“铜鱼水深,朱紫成林”说的是,大儒朱熹首仕同安时,曾将同安东溪中的三块形似鱼、色如铜的天然岩石命名为“铜鱼”,并修建了铜鱼池。当池中水深时,“铜鱼”在池水中若隐若现,仿佛互相追逐嬉戏,栩栩如生。但“铜鱼”石位于溪浒,常被溪洪、沙泥埋没。据传朱熹命名“铜鱼”时,还留下了“铜鱼水深,朱紫成林”谶语,意思是如果科举那年铜鱼池水深,那么当年同安肯定出进士。因而铜鱼池成為科举时代士子“全视铜鱼显晦以卜盛衰”之处。因为有这样的传说,所以城名铜鱼城,门为铜鱼门,桥名铜鱼桥,馆名铜鱼馆。现在,知道同安还别称“铜鱼城”的人不多了。
巧合的是,莫言师兄辛苦挥毫的同一天,我在个人公众号发了一篇有关同安孔庙的文章《厦门只有一座孔庙》,配图即有“铜鱼”碑刻。
小事最见精神。莫言师兄有大情怀、大格局!
莫言、周涛戏打油
“去群里看看。”
“快去群里看看!”
星期六(2021年11月13日)下午两点前后,军艺同学郭木给我连发多条私信,惊得我从午睡的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以为发生了不可收拾的大事。
郭木说的群,指的是军艺部分同学组的一个微信小群,我们的师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也在里面。看郭木急如星火的语调,发生的事情必定与莫言师兄有关。
果然如此。事情原本发生在另外一个微信群,好事者郭木从中搬弄,当“二传手”,他先转来一张新疆将军诗人周涛在哈萨克将军家做客啃羊骨的照片,接着转来莫言师兄的一首打油诗:
一根大骨两腮油,
网上旁观涎水流。
盖世英雄成吃货,
肠肥肚满论曹刘。
看涛兄啃骨有感,赋绝句赠之。
将军诗人周涛也有捷才,马上回了莫言一首打油诗:
清水汤面剩米饭,
小葱豆腐萝卜干。
一年多是平常过,
偶啃羊腿馋莫言。
打油诗复一斗阁主
一斗阁是莫言师兄的网名。周涛赞莫言打油“好诗”,邀请“莫老弟何不来一起吃吃”?
这话不是无的放矢。且听莫言说:“本来十月要去,后因疫情而止。”疫情打乱了人们的生活节奏。据说莫言当时去乌鲁木齐的机票都订好了,后来不得不临时取消。
周涛深情回应:
盼望你来,快乐相会;
我已奔八,何时一醉?
过了一会,周涛忍不住又发感慨:
莫言老弟,才华乱溢;
世已有亮,何必生瑜;
百年一人,有幸相遇;
世有奇人,国应珍惜。
这让我想起莫言前不久书赠周涛的另一首打油诗:
年逾花甲忆周公,
军旅当初老弟兄。
大漠孤烟豪士气,
小桥流水女儿情。
狂言妄语惊权贵,
赤胆忠心护众生。
短颈长抻西北望,
折弓勿射天狼星。
打油诗供周涛兄一乐
莫言、周涛都曾是一流军旅作家,两人惺惺相惜,关系密切。早在1993年,著名军旅评论家朱向前就曾发表《新军旅作家“三剑客”——莫言、周涛、朱苏进平行比较论纲》长文,把他们置于同一个层面进行比较分析。这么多年来,他们境遇或有不同,但兄弟情深,始终互相欣赏、相亲相敬。如今,周涛快八十岁了,仍盼着与小他十多岁的莫老弟一醉,还呼吁国人珍惜莫言,此情可感。
郭木二传至此,“看客”们炸开了锅。
有说:涛师啃骨头,大师兄“打油”。
有说:两大师打油,众学生吃瓜。
有说:两大师打油蜜里调油,众学生吃瓜顺藤摸瓜。
有人技痒,当场秀起打油:“涛师年事近八旬,啃起羊腿犹夺魂。呼朋唤友‘馋莫言,难得开心如缤纷。”最后一句取自郭木记此事的公众号文章标题。都是才高八斗的人啊,莫言师兄也为郭木的文章点赞呢。
又有人跳将出来喊话去新疆喝酒:“羊拐肥涛戏莫言,郭木隔屏直喊馋。引来众生苦笑叹,开拔西域左公宴。”言下之意我们都懂:莫言师兄,您去乌鲁木齐会周涛老师时,把我们也捎上啊!
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的愿望会实现的。
莫言对句
这两天,网上有个帖子很流行,说的是有人出了个上联“莫言路遥余秋雨”,公开征求下联。
帖子说,此联一出,很多人都开始动起了脑筋。但是由于下联很难对,一时难倒了众多才子。
我们来看看这副上联的难点在哪里。上联里面有三个人名,分别是当下知名度很高的作家莫言、路遥和余秋雨。其巧妙之处是把这三位作家的名字串联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意境,意思是:不要去说路途遥远遇到绵绵的秋雨。其中的“余”是个谐音字,通“遇”,一语双关,给下联增加了难度。
若想对出下联,首先下联中必须暗含三个人名,而且要有一语双关的含义,最后还要有意境,三者缺一不可。如此,下联不易对。
但是,网上有高手。一位网友对出了下联:可染悲鸿林风眠。这副下联里面有三个人物:可染就是李可染,是中国近代杰出的画家,代表作《漓江胜景图》;悲鸿指的就是徐悲鸿,曾画了一幅《八骏图》名扬天下,也是我国著名的画家;林风眠是中国美术学院的首任院长,绘画作品有《江畔》《仕女》和《春晴》等等。
帖子称赞说,就意境而言,下联也很深远,不输上联。上联的“莫言”和下联的“可染”相对,“路遥”对应“悲鸿”,最后的一个“林”字还是一语双关,可以读成“临”字,整个下联连起来读,有一种暴雨倾盆而泰然自若,心静如水的感觉。面对困难和逆境,怡然自得,不慌张不忙乱,充满了大无畏的精神。而且上联是三位作家,下联对三位画家,对仗严谨。
“再回头读此联,似乎下联比上联在意境上更胜一筹,如此佳对,堪称经典,细细品读,越来越有味道。”原帖这样感叹道。
我对此有不同看法。上联中的莫言、路遥都是完整笔名,但下联的可染、悲鸿不是,仅此一点就有欠缺,离经典还有很大距离。
莫言读到此帖后也笑了,他从另一个更专业的角度指出下联的不足:可染悲鸿林风眠对莫言路遥余秋雨,三个画家对三个作家,意思很好,但下联五连平,平仄严重不谐。
对对子是中国传统文人的雅好之一,莫言也不例外,看他与王振合开的公众号“两块砖墨讯”,常书联语对句,如“名刹铁佛寺,奇观赵州桥”,“满堂春色,一纸黄花”,“千祥云集,百福并臻”,“秋分月光亮,冬至人影长”,“风霜岁月,流水人生”,“石门忆旧友,沧海思华年”,“论剑须纵酒,谈诗必交心”,“上通文脉连巴蜀,下索商机探越吴”,“水夷山陵,人宜文昌”,“门前千枚红柿,室内一对小儿”,等等,可以见出他在这方面的趣味与修养。
“两块砖墨讯”公众号上还有第一人称自叙文记载莫言推敲联语的过程:
庚子四月廿六日,吾在故乡南山。夜大雨。晨起见院中蚯蚓吐土成丘,又闻山林里鹧鸪叫声格磔。想古人常以鹧鸪叫声之拟音“行不得也哥哥”入诗词,遂成一独特意象。吾触景听声,心有所感,遂成“蛐蟮吃土吐土,鹧鸪叫哥歌哥”一联,发表在“两块砖墨讯”第二十期上。今日与王振兄切磋对联技巧,忆起此联,憾其平仄尚有不谐,遂字字斟酌,改为“蚯蚓吞土吐土,鹧鸪哭哥歌哥”。依平水韵,此联字字工对,词性也对得稳妥严密。从字形字面上看亦有巧妙之处。蚯蚓对鹧鸪,一为虫旁,一为鸟边,可谓工巧。上联后三字“土吐土”对下联后三字“哥歌哥”,都是同音字且三土对三哥,不谓不妙也。上联第三字“吞”与下联第三字“哭”俱含“大”与“口”之部首,而上联中之“吞吐”与下联中的“哭歌”也有呼應对仗关系。总之这副对联虽无什么深刻含意,但从技术上看还有一些可取之处。对联小道但千百年来乐此不疲者甚夥,此大概亦可算作汉语之独特魅力之一个方面吧。吾习此亦晚知之也少,错讹之处还望方家不吝赐教。
这次莫言见有人以他的名字入联,不禁技痒,遂对以“杨炼残雪张大春”。他解释说:“杨谐音阳,张当动词用。‘平仄平仄平仄平,与上联‘仄平仄平平平仄,二、四、六、七字相对,比画家联平仄上好一点。用同行名凑联,失敬失敬。”
我的军艺同学郭木仿照莫言师兄的下联,对了一个“莫言路遥余秋雨,陈染残雪刘春风”,且解释说:“刘通留,春风对秋雨,而且男兵对女将,玫瑰铿锵。”刘春风是我们军艺同学、女作家川妮的本名。
莫言看后说:“好。郭木有才。”
此前,莫言师兄曾在某微信群教我们几个师弟师妹对句。他举了许多例子,都是他的自撰联,如“望北岛耸峙,看西川奔流”,“仰观宇宙之大,俯察粒子之微”,“岛瘦郊寒味苦涩,韩潮苏海气磅礴”,“鹤长凫短自得便,燕瘦环肥各有姿”,“爱吃地瓜豆腐,好看野史闲书”,“看画有新意,推窗见南山”……
当时莫言正在高密老家休息,心情好,拟了不少联,颇有心得。但我们几个总不开窍,惹他生气,“恨铁不成钢”,似乎只有杨卫东同学一联受到师兄肯定。
本辑责任编辑:练建安 魏 冶
何况,江西婺源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厦门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已出版《文园读书记》等著作二十余部,曾获鲁迅文学奖、中国图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