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杨
如果把潘闻丞的油画置入当代艺术的语境下观察,就会发现,在一个时期内,他的作品始终在形式语言的框架内徘徊,少数观者甚至会觉得他的作品缺乏某种内在的东西,因此,当潘闻丞的艺术出其不意地出现了向当代转型的苗头,就有了那么些平地惊雷的意味。当他的艺术突破了某些形式的表象,被遮盖在形式语言下方的热爱和赤诚终得以显现,我们似乎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他的态度,那些关于贵阳汉子的真情流露。
粗看整个西南地区的现代油画风格,随性粗犷为首,兼具温婉细腻,如同山谷里的野百合,如果颜色不够灿烂,那姿态也一定要恣意潇洒,细雨淋淋般的笔触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终极追求。对一代又一代的贵州画家而言,他们非常愿意去描绘生活的这座城,寄情于街头巷尾,迷恋那些传统的吃食,从不避讳原始的喜爱。许多艺术家对“当代性”趋之若鹜,却很少有艺术家愿意主动脱离舒适圈去尝试新的创作策略。贵州的油画变革是以一条更加偏僻且艰难的路径开启的,1979年8月在北京西单举办的《贵阳五青年画展》第一次让中国美术界看到了贵阳青年美术家们对当代艺术发生的敏锐嗅觉和将自我彻底敞开来的决心。作为他们的后来者之一,潘闻丞对贵阳这座城太多的偏爱,促成了他的这批作品,在这批作品中我们能明显感受到他寻求当代转型的尝试。
画家遭遇世俗,不同的艺术家会做出不同的反应,一些艺术家会选择刻意迎合,另外一些艺术家甚至会感到焦虑。意外的是,现在的潘闻丞将世俗看作是命运使然,这与他过去好画花卉小景的风格很不相同。这些改变的来源一是他创作态度的坦荡,二是画面铿锵有力的宽大笔触。他的油画延续的是他为人处世的某种内在逻辑,有意避开了一些呆板、沉闷的造型传统,诸如明确的人物形象、充满装饰意味的稳定构图以及执着于取消笔触之后的虚伪感。黔中美食、良朋益友等都是潘闻丞创作的素材,这说明他的画有黔地汉子的柔情一面,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愿将它们完整地展示出来,甚至将每一位友人都做了匿名化处理,那些模糊了五官的朋友们不管是不是同一批人,至少侧面证明了他作为贵阳汉子的好人缘。
西南画界,人才辈出,狂徒浪人皆是作画的一把好手,左右横眺,贵州艺术界却稍显暗淡,一方面是地域因素,另一方面对于艺术家来说主动突破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情。尽管如此,贵州独特的山水人文,却孕育出了另一种有别于川渝画风的独特气质。正如布洛克所说:“关于艺术风格,其中的抽象因素是形成风格的关键因素。”潘闻丞很擅长运用这些抽象的符号,乍看之下,所有的人物和桌椅摆件似乎都处在一种朦胧的状态,并没有给他们以任何明确的线条和框架,我将此种风格称之为“因缘”。在他的画面中,状似随意的起笔是因,每一笔笔触的效果和形态是缘,人物身姿最终的成型状态是缘,画面构成也是缘。每一个细节都显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因此,他的画便具备了随性随缘之感。
画中人物,诸如低头沉思,侧畔回眸,举杯高歌,多是热闹鲜活之感,画家本人似乎对这类人物的表达都十分平和,更像是假想镜头外的导演者,喋喋不休地讲述着画里的故事,他本人也在观者抵达的一瞬间完成了画面的回归。《革哥》中他站在长桌的尽头,俯瞰着喝酒玩乐的众人,而突然回头的人带着审视而挑衅的目光与他对峙,仅仅是借用这一个符号,画家便完成了绘画语言的身份转借。
性情不够真挚的人,很难画出人与人相会时的那份欣喜,此種情绪可于他的这组画作中窥见,观者可在他的画面前唤回自己真实的生命体验。他的人物具有匿名性,恰如人世间千千万万个相同的场景,他们或许渺小、颜值或许并不出挑,但是相聚时的欢乐感受却是共通的,这样的艺术很容易引发观者共情。似乎是触及了某种创作法门,他的绘画“象”可以不必太过具体,更重要的是通过形式语言完成意义的生成和情感的转译。人的身份和画面的其他场景都是画面完成度的一部分,在画家的笔下没有孰轻孰重,不过都是同一场景内的分子,快乐的情绪才是分母,得以永恒存在,虚实相生,潘闻丞艺术的某种内在精神在这组作品中终得释放。如此,观者可闻饭菜飘香,可听欢声笑语,而不仅仅是人。另外,潘闻丞绘画风格以笔触为主,造型为辅,注重整体氛围,可看出他的运笔功夫和与色彩组合的能力。在他的画面中试图放大笔触的作用,拟用笔触成就画面的生动性和灵活感。
现在看潘闻丞的画,如果仅仅关注形式语言,那便说明眼光还不够独到,特别是这一组预示着转型的作品,要连续来看才能了解其中意味,这些作品犹如一个个乐章,状似不断重复,喋喋不休地讲述日常故事,每一次小高潮都隐藏在自由洒脱的笔触之中。他创作的主题大多为日常的所见所感,如同一个作风坦荡的江湖好汉,风格和他的内容一样直白得叫人无处可躲。他的作品在主题上来说是日常的艺术化,就艺术本身而言,是它的日常化,这样的画家也许是最容易将生命内化为艺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