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藏陆陇其家书小考

王喆

关键词：陆陇其 朱熹 读书 圣贤

陆陇其，原名龙其，字稼书，生于1630年11月21日，卒于1693年2月1日，浙江平湖人，康熙九年（1670）進士，1675年授江苏嘉定知县，在任期间深受百姓爱戴，但却不容于上司。1677年他被劾上报不实，有意讳避盗案，因此被夺官。1678年春陆陇其在江苏常熟席姓家中教家馆，同年夏赴京应博学鸿词特科，但其父病故，他只得遵制返里守丧。1681年陆陇其重返席家任教。两年后他被召回京，授直隶灵寿知县，他在任内修撰《灵寿县志》十卷。1690年擢为监察御史。1691年上司参奏他不称职，解职待用。他归里之后复去席家任教，不久即病。1693年2月1日逝世。1724年，雍正皇帝应礼部之请，命将陆陇其及十九名列朝先儒入祀孔庙。1736年，陆陇其被追赠谥号“清献”、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陆氏力主朱熹哲学，驳斥王守仁，属于宋学一派的读书人，著有《四书讲义困勉录》《读礼志疑》《读朱随笔》《松阳讲义》《三鱼堂文集》等。1

故宫藏有一件陆陇其行书家书卷，是卷共有四通家书，均是陆陇其写给次子陆宸徵的家书。此卷引首前端贴有便签一则，签上书“陆清献公家书三通真迹卷，后学吴云谨题”，钤“吴云”白文朱方印、“平斋”朱文方印，由此签及装裱形式可知，第四通家书为后配。引首处为何绍基隶书题“陆清献公家书墨宝，后学何绍基敬题，张泽仁珍藏”，钤“何绍基印”白文方印、“子贞”朱文方印（图1），从引首书法风格判断，字体线条朴拙凝涩，时有颤笔，用笔以圆笔为主，间有方笔，以求变化，当为何绍基晚年的书法风格。是卷的收藏者为张泽仁，字润农，号古虞，斋名淡宁书屋等，富收藏，工书画。丰润（今属河北唐山）人，曾以贡生入国子监，同治六年（1867）任华亭知县，政绩显著，因积劳成疾卒于任上，光绪二年（1876）入祀名宦祠。2

第一通家书（图2）释文：

到京第二次家信（副启处）

前有一字寄嘉善，柯寓匏带归，不知曾到否？我在外，甚安好，家中不必悬念。但汝读书要用心，又不可性急。“熟读精思，循序渐进”，此八个字，朱子教人读书法也。当谨守之。又要思读书要何用。古人教人读书，是欲其将圣贤言语身体力行，非欲其空读也。凡日间一言一动，须自省察，曰：“此合于圣贤之言乎？不合于圣贤之言乎？”苟有不合，须痛自改易，如此方是真读书人。至若《左传》一书，其中有好不好两样人在内，读时须要分别。见一好人，须起爱慕的念，我必欲学他；见一不好的人，须起疾恶的念，我断不可学他。如此方是真读《左传》的人，这便是学圣贤工夫。汝能若此，吾心方喜欢。勉之，勉之。

六月廿七字付宸徵，外一字可送先生。

此通信札在张猛、张天杰选编的《陆陇其家训译注》一书中已经做了详细考释，信中所说是与读书有关的事情，陆陇其要求陆宸徵遵守先贤朱子的读书方法，还要深入思考读书的功用。此外，陆陇其还以读《左传》为例讲述了如何学圣贤工夫。3

第二通家书（图3）释文：

第六次家信（副启处）

我于九月廿五补灵寿县，即《禹贡》“恒卫既从”注中所谓灵寿也。在京师之西南六百余里，地方虽小，然简僻可做，又去保定甚近，将来汝到岳父任上娶亲，亦甚便也。我十二月初即当到任，新春二三月当遣人归，接尔母子。家中诸事，详五叔字中，凡事可与五叔商之。汝须要一心读书，不可作辍，立身行己，事事须要依《小学》中所言，不可苟且随俗。明岁来时所当跟随之人，待我斟酌定了，俟人归，详之可也。地方既小，不比嘉定时可以多人。翼安不可弃馆，北来绝无滋味，不若守馆之妙，会时可说声。

十月初二日字付宸徵，外一字与五叔，一字与先生。

在此通信札中，陆陇其告知次子宸徵，自己将要去灵寿县补授知县的时间以及该县的位置，并嘱咐宸徵家中诸事可与五叔商议，最重要的是告诫宸徵要一心读书，不可作辍，立身行事必须遵循《小学》4书中所言，不可随波逐流。信中还提及灵寿县距离保定很近，将来宸徵到岳父任上娶亲更为便利，宸徵的岳父即是保定王天市，陆宸徵也于1686年9月行冠礼后，赴保定王天市署就婚。5宸徵的五叔即陆承勳，一名坦。由《陆陇其年谱》6（下同）“癸亥二十有二年（一六八三），年五十四。九月，补授灵寿县知县”及信札中内容可知，此信札书于1683年十月初二日，陆陇其时年五十四岁。

第三通家书（图4）释文：

第七次家信（副启处）

我十月初二有一字寄席宅，人带归。灵寿光景，已经备悉。细询彼中人，皆云：“地方安静无事，可不劳而治。”正是读书讲学之所，急欲家眷到任，但恐冬天风雪，汝母子受不得辛苦。一交正月，我便遣人归也。可对娘说，凡事皆当预先算计定当，待我信一到，即便起程，但止可作小规模，不比嘉定光景也。诸事已详前字中，此不多及。我每次信归，必惓惓望汝用心读书，望汝以圣贤自待，想汝明白，必能依我言，不烦我挂念也。

十月十八日字付宸徵。

由此札内容可知，此信是书于第二通家书之后。信中陆陇其提到灵寿县的基本情况，以及要宸徵母子早做准备，翌年正月来灵寿县团聚，最后还不忘提醒宸徵要用心读书。信中的席宅是指席启寓7的府邸，陆陇其除为官和丁忧外，曾多次到席家做塾师。宸徵的母亲为朱氏，封孺人。参见《陆陇其年谱》可知，此信札书于1683年十月十八日。

前三通信札后，有一则观款，“同治乙丑花朝前一日，后学吴云敬观因记”。铅印，“吴云私印”白文方印。吴云（1811～1883），字少甫，号平斋，晚号退楼，又号榆庭，安徽歙县人。举人，官苏州知府。好古精鉴，性喜金石彝鼎，法书名画，汉印晋瓦，宋元书籍，一一罗致。所藏齐侯罍二，王羲之《兰亭序》二百种，最为珍秘。著《两罍轩彝器图释》《二百兰亭斋金石三种》，亲自绘图，尤为可贵。书法学颜真卿，刻印泽古功深。偶写山水、花鸟。卒年七十三。8

第四通家书（图5）释文：

前月中，我有两字寄归，不知曾到否？在京无他挂念，惟望汝读书长进。前字中已详，兹不多及。日间饮食，乃是养生之具，不可太少。古人有云：“努力加餐饭”，此言大有意思，当常置之心中。家中最要小心者火烛，可对娘说，当常照管，不可随意。至嘱至嘱。前后门户，要令张胜早闭晏开。我不在家，此等事，汝亦当留心。读书人虽只管读书，然家中要紧事，亦不可竟置之度外也。

闰六月初二字付宸徵。

此札也是陆陇其写给次子陆宸徵的一封家信，信中希望宸徵要好好读书，同时不忘叮嘱他也要注意饮食，并要承担起照管家庭的责任，彰显了陆陇其慈父的一面。信中最后注明闰六月初二日，参照陆陇其生平及《农历闰年闰月表》可知，陆陇其一生一共有四次闰六月的年份，分别是1634年闰六月、1653年闰六月、1664年闰六月和1683年闰六月。由于此信是写给次子陆宸徵的信，经查《陆陇其年谱》可知，陆宸徵生于1668年7月。故此札的书写时间为1683年闰六月，书于北京。

由以上四通陆陇其写给次子陆宸徵的家书中，我们可以知道，除了第一通家书外，其余三通都是书于1683年。是年左都御史魏象枢以“天下第一清廉”为由，荐举陆陇其补直隶灵寿知县，此时的陆陇其正在北京等候赴灵寿县上任。去岁九月，陆陇其的长子陆定徵过世，陆陇其在长子过世后曾说：“长儿如吾法，渐通文义……涉猎《通鉴纲目》《性理》，渐知圣贤门路。至是亡，痛惜之。”由此可见陆陇其还是很看重长子并给予了厚望。长子过世后，陆陇其只剩下次子宸徵，故对其教育亦会更加注重。四通信札中无一例外地都叮嘱宸徵一定要好好读书。在第一通家书中要宸徵牢记和遵守先贤朱子“熟读精思，循序渐进”的读书方法，第二通家书中要宸徵注意立身言行，要依朱熹与弟子合著的《小学》所言，不可苟且随俗。从这两封教子读书的家书中，充分体现了陆陇其对于朱熹理学的推崇和继承，一生以“尊朱黜王”为己任。正如清代柯崇朴在其撰写的《四川道监察御史陆先生陇其行状》中所述“……惟朱子能全之，惟先生克继之。盖先生之学，朱子之学也。先生之志，朱子之志也”。在第四通家书中，陆陇其提醒陆宸徵日间饮食，不可太少，要“努力加餐饭”，舐犊之情，可见一斑。综上所述，从陆陇其的家书中，不仅形象具体地体现了清代入祀孔庙的大儒对儿子的谆谆教诲，而且能折射出清初读书人的家庭生活状况，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