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河远去的背影

一

北纬32°—36°区域，是我们这个蔚蓝色星球的一道神奇密码。古埃及错落有致的金字塔群、深邃忧郁的狮身人面像，北非撒哈拉沙漠古朴典雅的“火神火种”壁画……对这一纬度匆匆一瞥，我看到一泓黄水跳荡而出。黄河，这条波澜壮阔的大河，在她远去的背影里，黄河故道南北延伸在黄淮平原的腹地，印证着黄河曾经走过的足迹。黄河东流远去，留下黄河故道无边的细沙，还保留着黄土高原的体温。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她源自青藏高原，越过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来到一马平川的黄淮平原，奔放的禀性慢慢变得收敛。穿商丘下徐州，越宿迁夺淮河归黄海，不再有群山的簇拥而肆意奔流，不再有高原的宠爱而我行我素，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让她的步履迟缓，却没有改变她狂暴刚愎的个性。

金天兴二年（1232年），金国即将灭亡时，金哀宗把都城从汴京迁至归德府（今商丘），蒙古军久攻归德府不下，在西北怒决黄河。河水夺濉水入泗水，泥沙俱下，造成下游河道严重淤积。

明隆庆六年（1572年），工部尚书潘季驯采用“束水攻沙”的方略，动用了5万民工历时16年督造河堤。潘季驯的谋略与勤勉、民工们期盼黄河安澜的决心与辛劳，汇成两道宽厚坚固的大堤。古老的黄河在民心伟力里更好地造福民众。

岁月吹走了黄沙，泥沙抬高了河道，曾经宛如巨龙的两道大堤栉风沐雨，渐渐苍老。清咸丰五年（1855年），开封府兰阳县（今兰考县）北岸的铜瓦厢三堡下无工堤段溃决，第二日全面溃堤。铜瓦厢决口后，肆意的黄河水折向东北，至长垣县分而为三，一由赵王河东注，一经东明县之北，一经东明县之南。三河至张秋穿过了运河，流入了山东境内的大清河，注入渤海，从此结束了黄河趋向东南、夺淮河入海的历史。

丰腴富足又桀骜不驯的黄河，带来繁华胜景与决口漫流的黄河，留下了横亘绵延的黄河故迹，在苏鲁豫皖辐辏交界之地，变成了清澈的湖水，逶迤蜿蜒的大堤如苍龙遒劲而沉默。

黄河屡次泛滥成灾，一次次淤积的泥沙铺平了横跨黄河、淮河、海河三大水系的黄淮海平原。得益于三大水系的呵护，华北平原成了仓满廪实的“国人粮仓”，这是黄河留给中华民族的巨大财富。

二

掠过黄河故道的亮丽水域，我看到了奔流不息的黄河母亲的雄姿。沙尘来自千百年黄河的淤积，抑或来自辽阔的黄土高原，它们在湍流中长途跋涉后，在这广袤平原缓缓落脚。

在《归德府志》中，记载着故道边的水域重地孟渚泽，和在此逍遥漫步的庄子。孟渚泽边郁郁葱葱的漆树丛林，穿梭着一个睿智逍遥宛如蝴蝶蹁跹的庄生。鸟兽翔集，天人合一，这里就曾给庄子的文章提供了绚丽奇绝的梦幻空间。

在政治清明、民心相向的年代，黄河带来滚滚财富，哺育着两岸人民，使其得以在沃野里牧歌唱和。桨声灯影里的商丘古城和宛如彩带的黄河紧密依偎，黄河和隋唐大运河的航船，满载琳琅满目的物品川流不息。商丘城里勾栏瓦肆云集、人们熙来攘往，倒映在流年映画里。烨烨商丘，將中原的富庶和江南的辉煌遗撒千里运河，说不尽的皇皇胜景。

如今，再看那绿意盎然的黄河故道，刺槐、杨树、泡桐、苦楝、臭椿、旱柳、白榆、桑树等树木昂立其中，飞霞流丹，七彩变幻，好似人间仙境。

远远望去，黄河干渠湍湍流淌，依偎在林带的臂弯里，形成了碧水蓝天的湖泊。淡绿的柳树舒展着柔软的枝条，如绿色的翡翠飞上枝头，纤纤枝条婆娑起舞。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昔日狂飙的风沙再没有了嚣张气焰，好一派醉人的柳堤春湖。

三

如今，一抹翠色染就的千里碧野正飘逸在豫东平原上。一棵棵幼苗根植故道，在黄河故道腹地汇成恣肆的绿涛碧浪，描绘出辽阔壮丽的山水长卷。它们组成了黄河故道上的绿色长城，也成了功能完备的绿色生态屏障，栉风沐雨，锁风镇沙。

脚下的引黄干渠湍湍流淌，这从茫茫青藏高原发源的甘泉，一路奔流而来，滋养着中华儿女的血脉。不远处的三个湖泊水天一色，鲲鹏湖、秋水湖、龙泽湖，它们湖面互通，只有一道窄窄的堤坝相隔。这湖水质达到国家Ⅰ类饮用水标准，富含稳定适中的钾、钠、钙、镁、锶、氡等常量及微量矿物元素， 被称为灵韵之水、长寿之水。

林木在车窗外闪回，眼帘里滑动满目苍翠。郁郁苍苍的林海铺在黄河故道里，各色林木枝叶扶疏，其间百花怒放，妖艳欲滴；多种飞鸟林间嬉戏，呼朋引伴，啼鸣声此起彼伏；万亩槐林，蓊蓊郁郁，比肩生长。沃野拥翠，绿草茵茵，远离尘嚣，回归自然，是一座野趣横生，令人流连忘返的天然公园。高耸入云的白榆、粗壮沧桑的旱柳、笔直光滑的苦楝、华盖如伞的椿树……它们掩映在蓝天白云里，肩并肩傲然挺立。

林中夏季清畅凉爽，午前如春，午后似秋，夜若初冬，是避暑游玩的理想去处。林中水面，波光潋滟，荷露粉苞，拂柳拥翠，蛙戏池塘，常使人兴致无穷。林中秋天，那醉人的葡萄，迷人的酥梨，惹人口水欲滴。冬季雪飘，“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漫天遍野，扬扬洒洒，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犹如童话世界。

生生不息的林带啊，你牢牢的根须，扎进广袤的黄河滩里，你柔软的枝条，在蓝天白云间挥洒着绿意，你傲然挺立的精气神，护佑这一方多情的土地！

四

天麻麻亮，晨曦从茫茫林海的尽头慢慢铺开，我起了个大早，沿着林带间的蜿蜒小路晨走。“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还有无数不知名的鸟儿在林间齐奏，宏大的奏鸣曲婉转动听。这大片刺槐林已经直冲云霄，硕大的枝干撑起浓浓的绿荫，另一片杨林笔直挺拔，叶片哗啦啦宛如激动的掌声。树林里，野兔穿梭其间，偶尔支棱起耳朵警惕地观察着动静。黑白相间的灰獾，在林间穿梭机灵可爱。或白或黑或花的鸟儿，在绿叶间呢呢喃喃，呼朋唤友。

碧绿的树叶里，簇拥着淡雅的花朵，蜂蝶恋蕊，繁花闹春，春意盎然。槐花、柳花、杨花扑簌簌落地，荡漾开馥郁的花香，让人陶醉其间，心旷神怡。

烟波浩渺的湖面，在黄河故道林带的相依相偎里，展开一幅广阔的山水画卷：轻盈纤巧的鹭鸶在水光潋滟的波纹中散步，悠闲多情的鸳鸯交颈缠绵，洁白的天鹅在蓝天碧水间尽情嬉戏，麻麻点点的野鸭子互相追逐，成群结队鸟语欢歌的麻雀上下齐飞，在水面上空形成阵阵鸟浪，黄河鲤鱼不时跃出湖面，无边的芦苇荡翻着波浪。金色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涌金散银，倒映在绿油油的林带里，一片五彩斑斓的梦幻仙境！

花香惹人醉，绿叶伴人行。槐林吸氧，草地野餐，踏着芳草萋萋的林间小路，听着此起彼伏的叶动虫鸣，逮一两只会叫的蝈蝈，采一两袋野菜槐花。众人在前喧嚷远去，我踱步其后，在这远离城市喧嚣之处，庆幸寻得了一份内心的宁静与富足。（欧阳华，中国作协会员，河南大学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