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冬天(外一篇)

2023-05-30 07:35朱盈旭
中国铁路文艺 2023年2期
关键词:篱笆红薯母亲

作者简介:朱盈旭,笔名梅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学习强国”平台及《散文百家》《散文选刊》《中国铁路文艺》《北方文学》《参花》《海外文摘》《安徽文学》《草原》《海燕》《作家天地》《光明日报》《羊城晚报》等报刊。著有散文集《杏花微雨》等。

隔着几十年幽凉的光阴望过去,父母的冬天,全是烟火暖意。时光的茎上,还绰约透着一抹爱情的胭脂红。

小村单薄。隆冬,似乎就只剩下一个“冷”字了。北风粗暴,把树叶子都给踢下来。不容分说,给皴裂的土路铺一条厚黄的毯。空气干冷,燥得有点过分。

白霜殷勤走动,像一个不受待见的亲戚,一趟又一趟,傍人门户,却两手空空,人家柴门未开,她已萧寂冷坐半宿了。

晨晓一片清霜,一片寒凉。母亲已端坐在旧木窗前,打开了妆奁。似一个“呵手试梅妆”的风雅女子,从绿漆斑驳的小木匣子里,取出半盒子胭脂、半盒子雪花膏、一支身量越来越短的眉笔。她披着半旧的青布小袄,像端庄人家的少奶奶,闲闲弄晨妆。

她身后的一张宽大木床上,一排溜躺着她五个茁壮的半大小子。彼时,他们正被清晨的寒气侵袭,此起彼伏打着喷嚏,惊天动地。抢拽着被子,挤挤挨挨,像一窝寒鸟。

母亲不理。继续她的晨妆。手儿冰凉,颤颤地化不开一小坨脂膏。凉凉抹上双颊,像涂了阶前的一层白霜。清素的妇人,眼神妩媚,上妆如新娘上轿一般庄重。乡野村妇,却藏有一颗不老胭脂心。

篱笆院里,父亲披着黑袄打扫院落,一头热气。大扫帚像无情兵器,劈头盖脸,把一地清霜赶进墙角,交给持重缓来的老阳光肃杀,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太阳慢吞吞的,像三顾茅庐请来的先生,篱笆院稍一驻足,那霜,裹挟着冻土面上那一层浮皮,须臾间,就化成了一坨湿硬的土。

父亲抖下棉袄,随手挂在篱笆上。扯下晾衣竿上冻僵的白毛巾,汗津津的大手掌用力揉搓几下,那毛巾就温顺软了腰身。擦一擦额头、鼻尖上细碎的汗珠。俯身,摆头,左右冲竿子上哈一口长长的热气,驱赶着最后那点白霜。薄霜迅速溃退,倏然留下一竿子湿湿水痕。

白鹅,灰鸭,小黄狗,花脸猫,红公鸡,黑母鸡。鸡言鸭语出门去。大黑猪圈里急躁,嚎叫如山贼。草棚里大黄牛持重,石槽子前甩一两声鼻哨,绅士般提醒父亲上草料。

父亲不急,擦了手,转身取了篱笆上的棉袄。他回头看一眼小木窗里的母亲,嘴角笑意荡漾如阳光。他踱步至窗前,探身取下母亲手中极短的眉笔,捏在粗大的指间。俯身,示意。母亲含笑探过去一张涂了白白雪花膏子,与淡淡红胭脂的生动的脸,微微阖上细长的眼睛。父亲一手捏着她的尖下巴,一手捏着一小截旧眉笔,给母亲画眉。脸色庄重,目光温柔。倏忽间老阳光开了千万朵,在“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民间小词上,红着脸膛跳跃。

多年后,我尝到了优渥生活中爱情的甜美与浪漫,忆起贫寒岁月里父母晨晓画眉的一幕,时常含着一抹心酸,深情落泪。是呵!彼时的父亲给不了母亲凤钗、金泥带、玉掌梳,却是宋人欧阳修最深情的一阙寻常人家《南歌子》。烟熏火燎中疏淡一笔,小民也风雅。

彼时,晨妆母亲身后的五个小子,探出热被窝大半个身子,无惧晨凉,看父亲给母亲画眉。倏忽爆出的嘎嘎笑声,砸得檐下冰凌晃了晃,荡了荡,垂挂无力,噼啪噼啪碎了一地,声如碎玉,泠泠清脆。

母亲一张不年轻的脸登时千里莺啼绿映红。她立起细软的腰身,扎上灰色绣花小围裙,摇摇走进小灶屋。给她的儿子们做早饭。父亲早在灶下生了红红的火。细弱的六丫头,也就是少年的我,搬了小竹凳,傍着灶膛取暖,看书,也看母亲弄小厨。母亲开始给大铁锅添水,把父亲淘洗干净的红薯,细细碎成小块,倒进锅里煮。有时也捧出小陶罐,倒出极珍贵的小半碗白米,一起熬粥。

红薯白米粥吐着香气和热气,从灶屋逼仄的小门小窗里,扭着身子袅袅走出去。阳光喷薄顷刻间,人间又一个冬天的新日子,在篱笆院新鲜立起。

清荡荡的家常日子,不寡淡,不浓稠。

阳光布满了篱笆院。母亲在洁净的小院里,拎着简陋的小木桌寻阳光最浓厚的一块地,放下。八只黄陶大土碗。一竹筐冒尖的黄馒头黑馒头。一碟子腌萝卜,绿绿的;一碟子腌辣椒,红红的。几只腌鸭蛋,青青的。孩子们挤挤挨挨、叽叽喳喳围坐了一圈,像一窝嗷嗷待哺的鸟仔。

父亲谷堆在墙角抽烟。满眼含笑,看着他的孩子,甜蜜得像不吃饭也心满意足地饱了。

母亲撩起小围裙擦着手,笑吟吟地立在餐桌边。口里不住地说:“鸭蛋,给你们的爹留一个……三小子,辣椒少吃点,嘴角都烂了,上火……六丫头,你倒是张大口喝粥哦,小雀子似的吃相,大公鸡似的不长肉,学学你的哥哥们呗!”

父母的饭碗摇曳着细细的热气。

母亲走到父亲身边,柔聲细语道:“一烟袋抽完,饭要凉的哟!十冬腊月的,吃冷饭吗?”父亲握着爷爷留下的青玉杆的小烟袋,仰头对光影里的母亲一笑,说:“你不也没吃饭吗?小脸搽得又香又白,不吃饭就管饱了?”

母亲羞赧一笑,小姑娘似的扭一下头。又扭过来,娇嗔地拍打了一下父亲宽厚的肩。弯下身子,低低地在耳边呵气如兰,“他爹,缸里黄面(玉米面)快见底了!趁着响晴的天,淘洗一箔玉米粒子吧,晒个三两天,干了,拉到羊栓庙去打了面?听红财大哥说,那庄上刚换了新机子,打的面细着呢!”

父亲不言语,香甜地抽着烟丝子,望着他一桌子的儿子,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些家伙正长个儿呢!你看,一个个赛跑似的长,不分昼夜的小兽!老三的个头都快蹿过老大去了。”

“可不是吗?”母亲说,“今年个个都得换新袄了。老四拾老二的旧袄穿,今年都露胳膊露肚皮了,像个撅腚小茄盖。”

说这话时,他俩一点不发愁,笑模笑样的。那一段轻声细语,像一篇最朴素最细碎的人间词话,茶米油盐,儿女衣食。有小散文的清越、悠扬。

有乡人走过篱笆。手里捧着大海碗,冒尖的红薯块,热气熏掉眉毛。

父亲赶忙立起身来,招呼进篱笆院。母亲慌忙搬来木凳。父亲放下烟袋,母亲捧来黄陶大碗递到父亲手上。自己也转身捧了碗。吃了饭的儿子们,肚子鼓鼓。机灵的三儿夺了木讷老四屁股下的竹凳,连同自己的,一手拎一只,讨好地塞到父母屁股底下。父亲腾出一只手,大力拨楞一下他心爱儿子的毛茸茸脑袋,转头和邻人继续说话。三儿和花脸猫,蹲在父亲的脚边,难得安静地听他们聊天。

母亲喝了半碗的粥。剩下的半碗,被食肠宽大的老五接去喝了。

她饭量极小,所以窈窕。身量娇小没力气干农活。常被婶子大娘们戏称为“杨三小姐”。可不是吗,母亲可不就是闺秀小姐。镇上杨裁缝的小女儿,爹娘千娇百宠的三闺女,念了书的,识文断字,人又生得玲珑娇怯。

奶奶一件过寿的红衣做了媒。

一斗粮换得一块绸。奶奶百般珍爱又挑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杨大裁缝亲自做,铺子里的那些学徒,毛手毛脚,定是万万动不得的。小到一粒盘扣,也因为针脚粗疏而百遍地修。她十八岁的大儿子,取来送去。结果,一来二去,绿窗下捧读的杨三姐,像一朵清新的绿梅花,又凉又香。我父亲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最后出逃做了蓬门柴户的妻。奶奶幽叹:“傻女子,米囤非得往糠囤里跳!一朵鲜花生生插到了猪粪上。”我们一家子都姓朱。瞎字不识的奶奶竟会幽默地用谐音字?谁知道呢,村言俚语是本大部头的书,鲜灵活泛像野花,漫漶,生动,野性十足,又恰到好处。

早饭后的小木桌被勤谨憨厚的大儿子收拾了。只剩下白瓷盘里两个青鸭蛋,像两粒恬静的眼,安静等谁来。母亲捻起一颗,知道是懂事的大儿子留给她的。偶尔煮鸭蛋,她总少煮一颗。鸭蛋金贵,眼巴巴盯着母鸭屁股,三五天攒够煮一次,给长个的儿子们补身子。她哪里舍得吃?清癯父亲的当然少不了,细嫩小六妮的更少不了。大儿子心细,又悄悄给母亲留下自己的那颗蛋。那几个饿死鬼投胎似的猴孩子是发现不了,也想不到。小六妮每次都发现,书虫似的女孩,心细如丝。

母亲把两个尚有微温的鸭蛋,一个递给父亲,一个塞给了邻人。两个男人已经撂下饭碗,抽着父亲的纸烟,聊着眼前很快就要到来的春耕。接过母亲递来的鸭蛋,不约而同地装进了衣袋。笑笑,依旧吸烟,聊天。

母亲知道,邻人的那颗,带回去给最小的娃儿吃。父亲的那颗,留给母亲吃。

俩人挨坐在白稠阳光里。一颗鸭蛋,你一口,我一口,小儿女般的甜蜜,满足。偶尔,被闹噪噪的猴孩子发现了。他们一排溜站在父母不远处,倏然安静如披霜未化的呆小树。彼刻,老阳光照着穿得臃肿如胖狗的儿子们,父母分吃一颗咸蛋的一幕,被阳光一把推进了稚嫩的心里,从此埋下了六颗绿种子,那是爱情最美的种子。

胖雪装了小村。放眼望,白茫茫的,粉妆玉砌。小村美得心里一痛。

父亲给宽大的薄木门装了厚厚的棉门帘。六个孩子,小黄狗,花脸猫,摇摆的白鹅灰鸭,钻来钻去。人丁与家畜家禽,来去怡然。

雪停,阳光晃得人眯着眼。篱笆院一片微茫与冷清。

廊檐下。墙上挂着红辣椒串子,黄玉米棒子;地上躺着胖红薯,立着大白菜,窖里新扒出的。两只花腹鸟落在覆着薄雪的一截篱笆上,叽叽喳喳聊着柴米油盐事,时不时互啄鸟喙,像一对夫妻鸟。篱笆根下,白雪压不住一道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在雪底下蠕蠕生长,坚持绿着叶子,顽强得像个英雄。

篱笆院古朴得像《诗经》里那样古色古香……

母亲双颊洇出淡淡胭脂红。她青袄黑裙,绾着溜圆的髻,青面的棉鞋绣着蓝花,银簪子在光影里明晃晃地摇曳。脚边卧着懒洋洋的花脸猫与小黄狗,一边一只,像母亲前世的丫鬟。母亲膝头铺着碎花软绵小褥子,戴着明晃晃的银顶针子,手里握着宽大的黑鞋面与雪白厚实的鞋底子,正用力上鞋。

她的儿子们和小闺女,植物般地插在老阳光下的廊前。男孩们神情寡淡,却若有所思。一定在想着不远的春天事。他们笼着手笔直地立着,笔挺,粗莽,厚实素拙的小黑袄藏不住蓬勃的青春气。像庭前的白杨。阳光打在疏朗的枝杈上,苍黄里透着青白,摄心入骨的力量美。只待一声春哨,便抖落冰凌,准备着发满树的绿芽,浩浩荡荡,势不可当。小六丫头,手捧敬章爷爷送的一卷书页泛黄的《红楼梦》,正羡慕着书中琉璃世界里的白雪红梅,还有湘云与黛玉她们的锦绣避雪衣。

父亲坐在老藤椅上,脚边放一杯热气袅袅的大叶子茶。他摸出烟斗,按一撮烟丝,闲闲吸几口。透过几缕缭绕的烟雾,眯起细长的眼睛看身边的妻儿,眼角的褶子铺满了甜蜜与满足。又放眼远望,挂满冰凌的白冬下,大地怀孕隆起,土膏已润,很快,就可以翻土春耕,铁犁雪亮了。作为中国的老式农民,彼时,他胸中似乎已翻起浪似的春泥。

晨晓像个琉璃世界

少年听了半宿雪落的声音。躺在旧窗下听雪,和雪贴心贴肺,是雪的少年知己。

那是一段清清泠泠的玉音。像一个青衣,水袖袅袅,莲步轻轻,有一种暗暗的寂寥。情到深处,也不过是压断枯枝的孤艳。绝没有紧锣密鼓的愤懑与倾泻。雪,是冷艳的,端庄的。

晨晓。雪停,像一只微醺的幻化成美人的白狐,跳了一夜的舞,终于在软凉的毯子上驻了足。又化身成梅花上的一朵白雪,屋檐下的一挂冰凌,篱笆上的一圈白裙边。

窗外雪影迷乱,听不见一声鸟鸣。我探出被窝,支棱着蓬乱如荒草的脑袋,心想:它们都该是隐在某处静守了吧?白雪葳蕤,鸟兽藏而不惊。

拉开水绿色的旧窗帘,让晨晓的天光与雪色透进来。洒在我灰白格子簡单花案的粗棉布被子上。娘疼我,秋天就弹了新棉絮,单单给我缝了一床八斤重的棉被,压得我像一张纸片,夜夜鼓荡不起,一片小魂更游离不了,像被捆缚了手脚。她说,女孩子体寒,万万受不得冷。

我复又躺下。像一条鱼,滑进已四下漏气微凉的被窝。闲淡捡起枕边昨夜散落的旧书。继续和《红楼梦》厮混一会儿吧。恰巧读到“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那一回。

大雪天,大观园里红梅开放,极尽妖娆之姿。仿佛要和一群十五六岁的女孩争奇斗艳。美人相妒。那些女孩子大雪天穿着华美的避雪衣,美若天仙不说,还躲在那优雅之处,吃鹿肉,作新诗,折红梅。让彼时少年的我,好一番无尽的艳羡。

躲在雪后晨晓的被窝里看《红楼梦》,恍惚正和大观园里清贵美艳的女孩子一起做雅事。

娘掀起布幔,来喊我起床吃早饭。冷丁梦回。看着娘低低俯过来搽得又白又香一张生动的脸,她眼梢的褶子也柔气细细,一点也不潦草。温柔的娘,褶子也柔顺喜气,像台上那青衣荡入鬓边的端雅胭脂红。

娘打破了我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清梦。娘没有鹿肉,只有红薯汤。她带进来的是一身的红薯香味,和浓香的烤鹿肉相较,委实寡淡得可怜,可我深爱着它粗壮香甜的气味。它像乳汁丰沛的村妇,奶大了东篱西篱多少个村野孩子。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我们是红薯喂养大的孩子。除了书虫似的我少年清瘦,那些村野小子与丫头,个个粗壮。他们两腮红润,像红薯的皮。

红薯汤的热气与香味,在篱笆院里袅袅走动。白雪痴馋,看香气在眼前悠荡。像富贵人家落魄的闺秀小姐,一件白衣,清冷寒瑟,也想讨一碗热汤暖身。哪怕化为水!

我合卷收魂。在床脚的被里找到碎花小棉袄,一摸,软软的热。一定是娘拿到灶门烤了。然后,冷风中,卷成团,拢在胸口,三步两步跑过来,塞进床尾的棉被下。我贴身穿上小棉袄,傲娇的小脑袋扬起来。对大观园女孩们的艳羡,倏然烟消云散。

有何可羡?黛玉像一只孤雁,寄人篱下,几多凄凉。湘云,吃尽了婶婶的白眼。邢岫烟,大雪天连件厚的斗篷也没有,典当了,冻得寒蝉凄切。薛宝琴,巴巴地跑到别人家,贾母赏赐给她凫靥裘。得意的傻女子看似得了宠爱,其实扮演了小丑的角色,哪里知道贾母借物传递给薛家的羞辱?

小门小户的女儿,那才是娘心尖尖上的肉呢!

我吃力又端正地叠起娘八斤的厚被,推到木窗底下,像矗起一座笨拙小山。那“山”的名字就叫:娘亲的棉花垛吧。真好!多美的山名,世间独一无二。

一夜白雪后的晨晓的人间。彼时,像一个琉璃世界。

篱笆上坐着雪,像黑脸的汉子围了长长的白围脖。陶质的小灰瓦上卧着雪,像温顺的女子覆了厚实白被,老阳光不来,不掀被,不起床。黑檐下挂着粗大的冰凌,淘气的麻雀劈头盖脸撞上去,顷刻间晕头转向,喝醉了酒似的晕倒在廊前。庭前胖雪被爹扫到了篱笆墙下。他的儿子们就地取材,堆一个白雪公主。黑玻璃球的眼睛,胡萝卜的尖鼻子,涂了娘的胭脂的小红嘴。他们五个,还有东篱的两个笨小子,在雪人跟前围了一圈。我想起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清一色黑灰小棉袄和青色火车头帽子的七个乡野小子,岂不就像丑丑的小矮人?我不禁拊掌大笑: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

他们一脸懵懂。竟傻傻地跟着我一起笑。

娘笑得直不起腰。她指着憨厚的儿子们和古灵精怪的小闺女,直喊:“我的笨儿子们哟,我的小妖精丫头哎……”

咯吱!推開两扇木门,呀!篱笆院外,好一派琉璃世界。不远处的白杨林,像凛凛而立的白铠白甲的将士,枝杈如剑,寒光闪闪,直刺天空。更像小村的忠诚卫士,冻成一身冰凌,也怀有一颗热腾的赤子心。少年的我面对冰天雪地中的白杨,像面对威仪的战士,肃然起敬。

身后的小禽小兽,被胖雪囚了一夜,又冷又恓惶。彼时,正在身后鸡鸣狗跳,抗议着要出笼。我放出白雪小木屋里的灰鸭、白鹅、小黄狗、黑母鸡。花脸猫得了独宠,可以夜晚卧在娘的床尾。彼时,它得意扬扬,迈着妖娆的猫步,在鸡笼鸭圈前,喵喵地娇声叫着,一副恃宠而骄的浮浪样子。大黑猪在圈里嚎叫如山贼,如此恶声恶气,也就是想讨得半盆猪食而已。

雪后晨晓,真像一个琉璃世界。太阳出来了,里面明灿灿地晃着一个热闹喧腾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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