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笔记（组诗）

华东民

飞鸟及其他

我的词囊里再也翻不出青芒花来修复人脸上的瑕疵

从芒果地回来的农人，身后跟着飞鸟

它们好像是天空骤生出来的嫡子

不敢过问太多关于宇宙的奥秘，在此之前

我得学会如何与它们对话。芒果树是一座漂亮的皇宫

飞鸟是唯一的钥匙，月光知道怎样闯入

我在树荫底下，和喧嚷断绝来往

独自练习飞翔的姿势。

雨林笔记

置身热带雨林和群蝉兑换聒噪

旧器仍在体内敲击，诱骗更多声音住进来

我沉默太久了，哑钟还在持续转动

孔雀不见踪迹，收胶人顾不上理会外地口音的人

树影成狮豹，而我

想到那个已婚哈尼族姑娘手上新添的淤青

就会变成一只柔弱的白兔。柏油路上空突降彩虹

我还在繁茂树叶下避雨，不想回到人群和高楼中间

即使那没有危险。我打算与雨林中的青鸟互换身世

在树梢筑巢，在低矮天空悬停

冶炼术

遁入人群，窃取他们脸上早已备好的寒霜

去火山口冶炼，在沸水里降温

配制一罐天空色药剂，药效不明

高价售卖。我拙劣的冶炼术在边境失效

月亮隐退，坐拥暗夜

曼纳伞大桥上空无一人，矮小的灌木丛

从心底冒了出来。想到瀑布

我不再畏惧坠落，在悬崖和刀尖上

石头有不同归宿。

我本身便是一粒药丸，偷偷治愈着

身体里居住的荒地

寄生脏器上的蘑菇

劝返江水，退回至与缅甸老挝接壤的边界

雨季还会再来，野象谷保持神秘

雨林深处万兽争宠，蝉鸣未改滇东北口音——

籍贯曲靖市马龙区王家庄镇永发村委会老角箐村

暂住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三分场

许多生雾的晚上，我躲在蝉蛹里打探美丽的出处

蛹里的旧址无人认领，霓虹哑成斑点

蛹外是悬崖，裂谷和堆叠的繁华

他们正在勾兑人间山水，刺锈愁容

一座忙碌的城市容许住下千万种脸谱

而我，相信萤火不是陷阱

低价收购亚热带季风气候，走私成片的雨林

附赠青芒，火龙果，菠萝以及野猴林的香蕉

好像我，也是附赠于异乡的哑鸟

在南端边境线成为一个逗号或病句里的错字

困在身体里的野性土壤如疯长的蘑菇

寄生在我状如枯枝的脏器内，生产足够的致幻剂

使我丑陋的同时心里灌满水银

绞杀植物记

从雨林榕属绞杀植物身上获得寄生术

我习得了如何在边地脱去异乡人的外套

完成工作，吃饭和睡觉

把一首想要寫的诗搁凉。叠起来的日子已成悬崖

在亚热带原始森林避让象群，昼夜温差让悬挂在我枝头的果物变甜

有时候，将我缠绕和取而代之的

正是我自己。绞杀植物还在蔓延

我们穿过迷雾森林，卸下锈迹

和澜沧江说说话。

出租屋笔记

将风暴压在最低处，海是我最大的容器

搁浅的鲸鱼像放置在悬崖边的玻璃瓶

从词语尾部抽身去成为多余的前缀

我们多次用口中的落石击伤对方

你脸上放着尖刀，戒指，红裙子

我脸上的荒漠只剩下孤烟

房门反锁，用泪水浇灌三分场的热带雨林

在叹息中我们欢送蝉鸣和新鲜的伤口

边境暗涌的江水接住了暮色退回的红玫瑰

争吵持续至凌晨，我们簇拥在一起

终于将各自镇守的领土失守。

胶地一夜

云朵还在静养，痴迷闪电的边地割胶者

眼底住不下霓虹。树疤曾是闪电的近亲

你曾和我靠得那么近

如今，我们各认南北，活在拟定的坐标中

在意米的价格，油价持续上涨

不出差池的话，我们再也逃不出生活的迷宫

暗夜收留透明的伤口，在巨大的谎言废墟中

真相不在遗址范畴。天苍苍，野茫茫

胶地连着胶地，褪色蜥蜴在叫喊中成为蝉的敌人

月光静卧林深处，替大象做一场梦

我在这翻新的人间用旧词砌高墙

用哑语虚构喧嚣。以我为饵，以边境线为线，月作钩

垂钓宇宙银河或埃尘。

我往人海抛了颗火石

夜市里静卧的寺庙有飞鸟环绕

佛音是在喧嚷里流淌的火

我忘了点燃自己，冒然进入盛大的人群

北方口音的游客问我江北那旮旯怎么走

我害怕开口暴露地域身份，假装喉咙痛

用手指向湄公河对岸

楼阁上的晚钟将时间关押

江上骤生涟漪，江边的人也开始晃动身体里的湖水

穿过夜市的时候，我往人海抛了颗火石

它曾寂静的躺在我的火山口

无名池边

坐等无名池从雨林薄雾中醒来，不让别人窥探我的浑浊

闲花成船，鸟鸣穿透橡树林

路过的割胶者比我更懂得澄澈的含义

池中荷花不舍得绽开，一定是

哈尼族女孩没有来

我想索要些涟漪来修饰埋在体内的地下河

池中央有石象，林深处有野象

闹市有雕像。

我在无名池边坐了许久，并没有将自己唯一的姓名租赁出去

群鸟受惊逃窜，心里的冰山正在加速融化

池水柔软如肌，人脸上有难以修复的气候

热带雨林

一定还有未完成的穿梭：积压边境上空的闪电或羞于出口的话

原谅住在树荫里的喧嚷

与割胶的哈尼族姑娘对视

在某个午后的夏日，从她眼里取出一片雨林

不再渴求孔雀重现，白雾和云朵怀有各自心事

学会辨别热带和亚热带

查找地理课本上的经纬度

写出一行错误的坐标，在迷失中成功抵达

责任编辑：黄立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