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光
内容摘要:影片《天才枪手》在国内上映之后取得很高的票房。观众在欣赏其跳出常见青春片叙事窠臼的视听语言的同时,不少人对其结局,尤其是主角班克被黑化表示了质疑。结合叙事伦理学基本理论以及国内电影伦理学研究的进展,本文则从微观的镜头语言,到宏观的影片故事传达的伦理信息,来进行电影《天才枪手》的伦理学分析。
关键词:《天才枪手》 镜头语言 诗意化 叙事伦理学
电影《天才枪手》是另类的青春片,将话题聚焦到学生时代每个人必经的考试以及多数人都有过或者脑海中上映过的作弊场景。出生平凡的天才少女琳在进入贵族学校后,结识了富二代同学格蕾丝与其男友小巴,在两人的唆使下,开始了运用传橡皮,教授钢琴指法代表的标准答案选项等技巧协助他人考场作弊; 同时,另一名记忆力极佳的天才学霸班克发现了琳不为人知的“交易”。经过多场险象环生的“作弊战争”后,琳与班克接下最后一单在国际STIC考场上为富家子弟作弊获取天价报酬的委托。故事的灵感来源于2014年亚洲地区国家的SAT考试大规模作弊事件。
相比国内大多数聚焦男女间懵懂爱情,家庭与个人之间的关系,现实与梦想等话题的青春片不同,此影片从“作弊”这一普通又特殊的视角,通过极具张力的特写镜头,交叉剪辑以及多个“最后一分钟营救”叙事策略,打破了青春片陈旧的类型叙事窠臼;然而,很多观众在观影后对结局表示不喜欢,女主角自我反省,男主却被黑化;本来可以通过自己智慧改变命运的,原本处于社会中下层的人,仍旧处于原本的社会阶级;依靠金钱换取成绩的富家子弟们开派对庆祝自己的STIC好成绩以及这样的成绩能够给他们带来的美好未来。世界依然是原来的世界,难以扭转的乾坤和难辨的善恶依然如故。针对这一国内观众反应现象以及电影伦理学相关研究,本文将对其结局的伦理性以及各类诗意化的镜头逐一分析,从而明白影片真正的伦理诉求。
“伦理学,亦即道德哲学,是关于优良道德的科学,是关于优良道德的指定方法和指定过程以及实现途径的科学。”[1]叙事伦理学(narrative ethic)可视为叙事学向伦理学转向后的产物。根据詹姆斯·费伦的阐释,叙事伦理学可以理解为在一个完整的叙事中存在两种伦理维度,第一个维度存在于叙事的人物与人物之间,第二个维度则存在于叙述者与接受者之间。同样,以呈现故事给接受者的电影艺术也不例外。在电影中,叙事的具体形式安排、叙述者的话语态度以及叙事者与观众之间希望建立的伦理关系,都是电影叙事伦理学的体现。“美丑善恶都可以成为审美对象,关键在于叙事者本人持怎样的审美判断,期望读者对其中的角色产生怎样的认同,并在现实生活中进行怎样的道德实践。”[2]
一.镜头语言的诗意化
关于作弊这个话题,影片淡化了“为何作弊”这一问题,并没有太多笔墨触及学生和老师,和学校制度的正面冲突,而是把重点放在“如何作弊”上,通过很多特写镜头和诗意化的作弊场面展示,将原本违反纪律违反道德的作弊行为,展示成了群体配合默契,场面恢弘且充满韵律的谍战交响曲。
如果说影片第一个作弊事件,小琳和格蕾丝的前后传橡皮行为是小众的,开端性的引子,那么第二场分为AB卷的数学考试场景,则是第一场诗意化的作弊场面:小琳原本就有钢琴特长,在练习钢琴的过程中产生了钢琴指法和选项的联想,并创造出了自己独有的作弊符号,传授给众人。其实选项ABCD分别对应不同的钢琴指法展示过于复杂,也很难期待本来记忆力就差的同学能够习得这一系列符号。但是,这一系列动作很适合镜头语言展示,并且“彈钢琴”可以使得此场面的背景音乐配合得自然而然,影片的作弊场面浑然天成地形成了一曲万人谱写的交响乐。琳作为总指挥打着手势,和她座位近的格蕾丝等人自己识别符号并且做着相同的手势告诉后面的人,所有学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琳的手势上,仿佛她是一个总指挥,在台上的监考老师则被描绘成精神涣散行为拖沓的失职形象;后来承认自己和小琳学习作弊符号的学生也以“上钢琴课”为自己正名。这样诗化的镜头语言将原本“作弊”这一本来性质恶劣的行为唯美化,正义化。
第三场STIC跨国作弊场景,则把前两场作弊的诗意化语言融入,构成了极具导演个人风格的镜头语言,并将成为电影史上的经典。首先是澳洲考场的场面描绘。导演很好地处理了银幕时间与故事时间之间的关系:通过加速处理银幕时间的方法让观众感觉到了考试的紧迫:监考快速下达指令,时钟指示时间的改变,笔尖,答题纸,几个特写,观众可以勾勒出整个考试环节;通过等速处理银幕“洗手间等待”与实际等待时间,加剧了观众的紧张感;洗手间等待无疑加剧了任务完成的难度,这一必然出现的状况也是主角在计划作弊时没有预料到的关键环节。答案能否发出去,从本质上来说是和时间的赛跑能否能赢。再次回到考场作答,不擅长作弊的班克已被抓,此时孤军奋张的琳在考场上的表现再次成为导演勾画的重点,银幕时间再次与实际时间接近。琳通过将无规则的答案乐谱化,将自己置入练琴状态,心静止,背景音乐响起,影片的视听盛宴效果也接近顶峰,其中笔尖,钟表再次特写,观众感受到了琳孤军奋战的艰难。最后琳用笔尖猛戳自己的喉咙,终究可以呕吐从而离开考场的行为让观众的紧张心情达到高潮。整个的悉尼考场环节,观众似乎已经难以将传统的“作弊”概念和这一连串和时间赛跑的机智灵活夹杂自残行为的任务划等号。
离开考场后的悉尼逃离行为,则上演了另类视觉奇观。导演在角色选择上颇有用心:实施追捕的一方是梳着油光发亮的背头,身材更加高大,面部表情凶神恶煞的澳洲白人;女主是原本模特出身的泰国演员茱蒂蒙·琼查容苏因,拥有令人难忘的面容和极有气场的身材。在逃跑过程中她一边放下头发一边弹奏着钢琴曲,还不忘输入答案,其飘逸的身姿,披散的长发,曼妙的指法更是将镜头诗意化,让观众的眼睛不离银幕。同时,形成交叉蒙太奇的泰国印刷厂,则随着琳或顺利或挫折的答案发送过程,进行着大量二维码印刷和2B铅笔制作:工厂工作的细节被奇观化,生产出的铅笔也被特写;观众也忘记了这是青春片的简单作弊桥段;相信很多中国观众也联想到了成龙的动作片:他高度舞蹈化,喜剧化的动作场面消解了动作电影与生俱来的残酷性,虽然人物每每也会受到九死一生的考验,时时要与各种各样的对手进行殊死搏斗,却少见血腥场面,呈现了其特有的美学风范。
《天才枪手》中,悉尼和曼谷两个地点频繁交替,悉尼行动的进展直接影响着曼谷方的跟进;悉尼的琳要面对失去同伴,心理压力,被考场负责人追击的阻挠;没有亲自面对却能想象的,是曼谷方学生催答案的压力,父亲的艰难找寻。以下将按照段落分析 “STIC悉尼考场作弊”这一事件的多时空交叉剪辑手段。这样剪辑营造的戏剧张力,远不止镜头之间的简单衔接,每场戏并非简单增加前一场的感情效果,而是与前一场积累共同产生反应,效果强烈于各个部分在观众中引起的共鸣综合。在STIC考试第一部分中,转场次数为0,观众的视角全部聚焦于悉尼考场,琳和班克两人时而低头集中精力作答,时而抬头闭眼记忆选项,观众情绪效果为一般紧张;紧接着的中间休息阶段,则有6次转场,在曼谷“诚信印刷厂”,格蕾丝和小巴准备就绪,在悉尼,则是监控设备中拍摄的悉尼考场;紧接着转换到曼谷,场景为有几十辆摩托车就绪待发; 接着视角又转移到悉尼:两人飞速赶往洗手间进行答案输送,班克突然作呕吐状,紧接着是对他眼睛的特写,在他睁开眼睛转向手机屏幕时,屏幕上浮现出他突然提出的加价要求。继而又转移到曼谷,小巴与格蕾丝觉得不满,却为了尽快得到答案做出疯狂回应,稳住班克情绪让其继续合作;接着镜头马上转移到悉尼:班克在立即拿到一笔钱后继续合作,琳同时输入答案;在曼谷,随着更多的答案被得到,更多印有答案的铅笔被飞速印刷出来。随着转场的频率加快,观众的情绪也逐渐紧张。在第二,三部分,考试时,转场次数为0次,为加速了的悉尼考场银幕时间, 此时,虽然没有转场,但是悉尼考场的银幕时间大大缩短;真实的考试时间与通过两人眼神的交流,铅笔,圆圈,卷面上变换的数字,时钟特写勾勒出的浓缩时间形成鲜明对比,间接加剧了观众的紧张情绪;紧接着在休息阶段,转场为0次,为放缓了的洗手间传送答案的银幕时间,虽然时间集中在悉尼考场洗手间的狭小空间,但随着琳在洗手间队伍等待环节的加入,观众进入心理煎熬;班克在洗手间时间过长也引起了怀疑,结果为,在考务负责人敲门进入的紧张状态下打碎了坐便器上盖,试图掰碎手机,冲掉手机,却徒劳无功后最终被抓;琳则在刚进入洗手间准备输入答案,却因为等待时间过久而不得不在考官的催促下出来,但是经验丰富的她还是最后稳定情绪把手机塞到饮水机里,观众的情绪达到第一个高潮;在第四部分以及考试未结束的逃离,考场内有2次转场:在悉尼,班克被抓后,琳一个人孤军奋战,承担了记忆所有答案的任务;她逼迫自己冷静,在填写出所有选项以后,想起了钢琴曲谱与选项的关系,并在考场上仿佛进入无人之境,来到了自己熟悉的钢琴边,接着她凭借着乐感将考试答案谱写成了自己可记住的曲子。在曼谷,印刷机疯狂印刷,琳的父亲突然赶到印刷厂,追问琳的下落,暂时延缓了进度;印刷厂外,学生们求答案心切,情绪激动。在悉尼,琳进入最后的写作部分,看下题目关键词后来不及写作,看看旁边原本应该是班克但现在却空空的座位,意识到自己需要跳过写作部分,把其他客观题的答案尽快输送到曼谷学生手里,于是她开始用铅笔戳自己喉咙,逼着自己呕吐从而可以尽快逃离考场;此处虽然只有两次转场,但琳的孤军奋战与用近乎自残的方法逼迫自己呕吐从而离开考场的方式抓住了每个观众的心;在曼谷,琳父亲的突然到来也是任务完成的一个巨大阻碍,让观众的心悬在一线。考场内,琳从饮水机里拿出手机,藏到靴子里,开始逃离考场。考场外,有5次转场:曼谷:答案逐渐输送,琳的父亲紧逼寻找琳,小巴和格蕾絲编造琳和班克在谈恋爱出去玩的谎言应付终于平息琳父的情绪。悉尼:琳被考场负责人追赶,逃离中不断发送答案; 琳在地铁站,手机落地被人踩,暂时发不出去信息造成阻碍。琳在经过地铁站时被街头艺人的钢琴声干扰,答案回忆需要更加努力。曼谷:最后六题的答案发送环节,小巴手机暂时接收不到信号。在悉尼,琳的手机恢复,继续发答案。曼谷:接收到所有答案,学生的情绪平复,奔赴各个考场。悉尼:琳被卡在了地铁车厢门外,不得不最后正面和悉尼考场的人接触,在被抓的最后将买的零食全部吃下并吐了出来,留下生病的印象,但仍然被考场工作人员强行带回考场,在回考场的途中将作弊手机扔掉,毁灭证据从而保全自我。这里反复缩短时间的交叉剪辑,给观众造成了一种“琳在悉尼和曼谷同时受到追踪和逼迫”的紧张感,她在和时间空间同时赛跑,被压缩的时空逼迫到无法正常着陆。随着所有答案发送任务的完成,曼谷的学生潮散去,悉尼的奔跑也可以暂时停止,琳才有了重新喘息的机会。观众在缩减的交叉时空内感受到了主人公琳感觉到的强烈压抑感,迫切希望任务能够完成,逃离能够结束。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贾磊磊强调了电影伦理学的整体性,不赞成从单独的镜头进行所谓的伦理判断,而是强调上下文相互关联形成的语义,或者说“蒙太奇构成的语序”。电影《天才枪手》中也有很多孤立地看意义难明甚至违背伦理的镜头,但在蒙太奇聚合关系下取得了相应的意义。比如在澳洲STIC考场上,琳用铅笔戳自己的嗓子的镜头,这一特写单看是夸张性的自残行为,但通过下一个镜头的衔接,她终于使得自己呕吐,从而能够找借口离开考场,再结合两人之前商量的“班克会呕吐,从而提前离开考场”,这个镜头则具有了承上启下的重要意义; 再如,地铁车站的流浪艺人街头表演,原本是毫无意义的街头一景,在琳逃离这一段中则起到了混淆其原本通过答案的ABCD排列组合自己编写的曲子,增加了琳回忆答案的难度,增加了最终任务完成的难度的作用。
二.结局的诗性正义化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传统社会普遍认可的伦理法则。对比这个传统期待的大团圆结局,“天才枪手”电影的结局并不圆满:天才少女琳失去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天才少年班克被勒令退学,他用赚到的钱重新修整了洗衣店,并唆使琳加入其它考试作弊赚钱行为。格蕾丝等依靠作弊取得了STIC好成绩的富二代同学开派对庆祝。善恶似乎颠倒,观众尤其为班克的转变遗憾。然而,善恶并非简单二元对立,电影的伦理叙事也并非严格按照善恶必报的逻辑。许多具有审美与认识价值的艺术电影,也并符合单一伦理法则。其实,在琳有了通过时差在STIC考场上作弊,从而取得更多的报酬的想法时,她原本善意地解决家庭困难的愿望已有了质的改变。被说服的格蕾丝和小巴也由接受帮助者转变成犯罪同伙。计划未开始,琳犹豫过,从其艰难的思想斗争中很明显地看出其善良的本质;如果说学校收取高额赞助费是整个泰国社会问题,小琳为了减轻自己的家庭负担帮助同学作弊并收费是和这一社会现象针锋相对的斗争,那么其在STIC考场上的跨国作弊行为,则是另有目的的投机性行为。此时的她,已将钱当作衡量事物,判断决策的标准,已被经济社会所异化。琳终于在电影结尾认识到作弊是一件不论给多少钱都不值得做的事情,明辨了是非,善恶。并非大团圆的结局,但观众都在这一的结局中有了自己的价值判断,也对教育中“一考定终身”,贫富差距等社会话题有了自己的思考。
所以说,电影的正义在特定意义上是一种诗性的正义,是在象征意义上完成对伦理法则的皈依;并非把所有的坏人都写死,让所有的好人都永生,才符合电影的伦理准则。
电影是社会体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电影的叙事逻辑实质上延续了我们这个社会的现实逻辑,是社会政治体制的故事化再现性表达。“电影伦理,即影片中所表现出来的伦理生活,其实就是我们整个社会伦理生活的组成部分。所以,影像世界伦理生活的失序,其实就是我们的社会伦理生活失序,不同的只是它映现在一个影像化的境遇中。”[3]在银幕上,“让我们难以接受的,并不是意识到这世上缺乏‘绝对的公正——几乎没有人会这样指望,而是意识到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些明显可以纠正的不公正。我们希望去消除它们,却难以如愿”[4]。影片《天才枪手》细节中展示出的社会差异以及故事令人反省深思的结局,正是伦理学分析的关键。对于真善美的伦理思考,对于中国同类型青春电影的反思,是这部电影给我国同行带来的意义,有益于中国电影生态的良性发展。
参考文献
[1]郝建,《类型电影教程》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第38页
[2][3]贾磊磊,袁智忠,中国电影伦理学的元命题及其理论主旨,《当代电影》2017.8:第125页,第126页
[4][印]阿马蒂亚·森,《正义的理念》,王磊、李航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2:第55页
(作者单位:厦门大学嘉庚学院英语语言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