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司机
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开车,度过大部分日子
我写我的名字,在刚凝固的纸浆上
写我的名字,在货物订单上
签署知情书,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中
写我的名字,在婚姻里
荒漠里黄土飞扬,沙地上并排躺着
一百个孤独的姓名
而我渺小如蚁
风轻轻一擦,抹平姓名的凹痕
我的名字像窗玻璃一样洁净
踩下脚刹,汽油的味道枯萎得更强烈
我写我的名字
飞在天上疯狂地写
(原野飓风的中央,麇集疯狂的红蜻蜓
乌云弹掉身上的烟蒂,争夺赛和茧子隐隐作痛
摇晃都在昨天)
趴在河边疯狂地写
(指甲花溢出字泥的压痕
河流飘满星星)
抱着卡车用我的身体,在大地上写
我笨拙小心摘下眼镜
洗净汗湿的脸
我写下姓名,妄想撞到马路尽头的月亮
隘口的黑窟窿正张着无辜眼睛
失语症
在家的时候,植物疯狂生长
冬青树是它们的领袖,吵闹声中如此安静
日复一日长在沙发的角落,只有雨后
它忧郁地探出窗外
被雨淋湿到模糊不清,玻璃氤氲水汽
月亮呈现温热的弧形
台风到来,冬青树变成我的风湿病
疼痛跳跃,像玩具
踩在每个我十指连心的关节上
寂静如蛇形,我们常沉默对望
被雨淋湿的睫毛,悬着弓箭
它意识到植物与动物的差异:生命短暂
月光从浴室退潮,变形的水悬挂在耳蜗
植物肆虐如风暴,我一无所知
冬青树淋过雨,它垂头丧气
回到床前,枕着我
听一颗人类活蹦乱跳的心
金黄的老虎
我无法从他人的苦难中品尝出美化的味道
三只忧伤的老虎趴在我们肩头
泥瓦匠制造新家,他们古铜色的
皮肤上没有罗马
年轻的孩子们打赤脚
狂奔过街道
橘子树疯狂摇晃,滚落到
街尾游荡人的脚边,我是万物的影子
尤其是黑暗。弯曲、融化
墨水渗透到墙壁的每个指缝
竹影稀疏,每一根稻草
针尖都挂着毛绒绒的痛苦
水泥散发灰浆水的气味,刨花哽着它的结巴
木头疏松,咽下的关节硬如铁钉
小木匠,红锤子
我跳在南方矿区的骨头上
狂笑的语言,我的心
织布裁缝
在你身上放明亮的苎麻丝
纺织银白的头发,粗糙如洗碗的钢丝球
机杼上作响
鸟衔走招财猫的眼睛
单手依然回旋
反复在红双喜旁招摇
招来爆炸的苞谷,一根柴火
搭在我的肋骨中央
不是松木,不是黄梨树
发芽的旅人走在麦田
触碰肋骨的每个隘口,松动的乳牙
一段空白
我们坐在一起,新闻上说
今天城市的风会变得巨大
我去厨房,一个转身
就忘记了这段话
每天下午,我都忘记上午的事情
笔放在纸上
艰难地、迟缓地回想
很快我发现,那些无法回忆的间隔在变短
我忘记,房间里一盏灯如果熄灭
那它也会再度亮起
我的秘密就是失忆
冰箱里今天放着梅子,和青提
明天又是结满冰碴的钥匙
没有今天、明天、后天的记忆
雨水,拍击着薄薄的地面
我心跳如鼓声
一些废气穿过长满铁锈的城市管道
和我空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
人们不得不仰头张望
千万人注视同一场城市暴雪
沙沙作响的白落到脸上
对面的人摘下脸上的雪花
为它柔软的美丽讶异
一张张红扑扑的脸穿行
我们看着对方,忽然腼腆地笑出声
我询问你日期
你顿了顿说
对不起
过敏
我和陌生人的第二次对视
我看到他的时候,温和秋天与
良夜的贝类微微闪光
抽到真空,只剩暖洋洋的太阳
岩浆在古代生活,石头从头到脚包裹
河流弯腰曲背抖落了多年的灰尘
让人在这个时候咳嗽
一定是,多年来的灰尘
让我有了鼻炎
冒一切未知的恐惧、危险
失明感飞驰
广告牌映在脸上
一瞬间,我抬头——
太阳那样清冽、整洁
如同每天被叠好的衣物
放到床头,我们生活在硕大罩子里
在这节车厢沉默
掰开荔枝上面那层透明薄膜
它们交织裹着我失血过多的心脏
我应该和他打招呼
告诉他
告诉我
不要重復走进河流
谢晓莹,1998年生于江西赣州,现就读于南京大学创意写作专业,有作品发表于《钟山》《青春》《散文诗世界》《青年文摘》《儿童文学》《少年博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