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组诗）

杨玉璋

河

我相信，是床头那只空旷的玻璃杯

让我梦见，故乡蜿蜒的河流

我的前半生，跟着

木杈，树叶，桃花，蜻蜓的尸体

一齐漂流而下

那是一生体会无多的柔软瞬间

我的手指变成水流弯曲的形状

接着是手臂，膝盖和躯干

我与河流合而为一

直到某一天

笑容忧郁的女孩

提着竹篮

狠狠捞走我透明的心脏

刺  绣

每当他拿起她送的香囊

脑海中就浮起她密密的细小榴齿

抬头看他，眼珠里泛着幽幽的绿光

那香囊上的刺绣，也是金绿的

墨绿中穿着金线，猩红中缠着紫丝

仿佛一针一针戳在他的心上

因為这小小的刺绣

多少次握着电话听筒

手指

却始终没转过第三圈去

风  铃

进明告诉我

一个人住在岛上的时候

习惯在面向海港的窗前工作

偶尔有三五个人，上岛后必然停留在此地

那样他便用手捧着脸颊

猜测他们谈话的内容

某一位老师

已去世三年

他总在不知不觉的处境里

回忆起一些历久弥新的教诲

桌上的信纸慢慢发潮褪色

每当晚风吹拂

风铃摇晃的时候

总以为

里面困着一只小鸟

和  平

当你说再见的时候

手中茶褐的啤酒瓶不再泛起雪亮光泽

倒扣在镶满鸢尾花和旧皮鞋的街口

一串雾蒙蒙的尘土里 人们

开始跳舞 围成圆圈并为你高歌

那个伤疤是香烟的烙印

浅浅的焦黄色 接近于原初或者说是

某个真相 当你说再见的时候

离去真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如果不然 律法书中净是高高低低的丧气话

噢，我们唱过的歌

字节被穿疏至落花流水

每一个 赫尔维娅 举起手臂

每一只 手臂 随水漂流

经过 玻璃芦苇 摇摇欲坠

当你说再见的时候

当你说再见的时候

柿子树叶哔啵作响

青草离离 儿时的弹珠还躺在

那道澄蓝之空下 水泥地的缝隙里

庙门边

秋  千

湿漉漉的船桨搭在一边

浮游物弓起身躯

弹出一圈细细的波纹

光线穿透某个比喻

时间排成菱形之时

鱼鳞和湖水的绝妙搭配

更使我们几点分散的目光

完成一次新的拯救

水波推着舟楫

进入我们的故事书

更深邃的意境

翻页般的雨丝纷乱

芦苇荡中，悬空的秋千

银白的，神的脚背

一  生

我始终没有学会

面粉和鸡蛋的正确比例

以烘焙一份焦黄的完美面包

“正确”这个词语向来满负争议

以至于不能概括

邮筒里粘在一起的过时报纸

和永远吃不完的鱼肉

我们在自行车的竹筐里

摆放一盆吊兰

以此和年轻的笑声

匀出一种绝不张扬的饱满色调

某些时刻里，男人和女人

坐在阳光下

像一群折掉了翅膀的婴儿

在柔软懵懂的光晕里

手足无措

怀中的寓言书

色彩斑斓的插图

不断告诉我们

许多事需要一生来完成

例如

用气泡水种出一株向日葵

搭一座鱼骨魔方

饲养一枚发光的扇贝

等一颗我的心，朝着你住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