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膺上将”洪学智的传奇人生(十三)

2023-05-30 07:08张子影廖天琪
党史纵览 2023年3期
关键词:洪学智女兵红军

张子影 廖天琪

“我和明英同志想介绍你和洪主任认识一下,你看怎么样?”

1936年5月,春天姗姗来到高原山地,草原返青、山峦叠翠,人们也脱下厚厚的冬衣,舒展腿脚。位于青藏高原边缘的四川瞻化(今新龙县)城暖意融融,看上去添了几许妩媚。

5月30日,为活跃大家的文化生活,红四军举行了全军运动会。会场设在一块草地上,临时搭了个主席台,放了几排凳子。军长王宏坤(此时王宏坤重新调任红四军军长,原军长许世友调离)、参谋长陈伯钧和政治部主任洪学智都坐在主席台上。

这天天气十分晴好,阳光明媚、白云朵朵,碧绿的草地上红旗招展、欢声雷动。运动会上有体育比赛,也有军事训练项目表演。两侧的啦啦队队员们不时高声喝彩,会场上人声喧闹、笑语连连。比赛结束后,进行文娱节目表演。战士们生动活泼、激情洋溢的表演不时博得观众们阵阵掌声。

因为是娱乐活动,几位领导的妻子跟着一起来了,洪学智的身旁和身后,分别坐着的是王宏坤的妻子冯明英和陈伯钧的妻子何克春。

洪学智笑着对冯明英说:“大姐,我真要感谢军长的救命大恩啊!”

王宏坤说:“你还得谢谢我那匹好马,狂奔了几个钟头给你找来个好医生,结果我的马差点累死了。”

冯明英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洪大个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你看你,一天忙到晚,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是不是啊,宏坤?”

王宏坤点头:“方面军规定高级干部可以结婚,麻子,你符合条件。”

洪学智说:“现在战事这么频繁,枪林弹雨的……”

王宏坤打断说:“哎,要你这么说,我们方面军的战士都要打光棍了?光革命不成家,那革命的后代从哪里来?没有后代革命不就后继无人了吗?”

冯明英说:“那还是请参谋长多帮忙。克春在供给部工作,她那里女兵多。”

何克春说:“没问题,洪主任看上哪一个了,我去做工作。”

话正说到这里,台上报幕人说,下面由供给部和卫生部两个女兵班给大家唱歌。

只见一群女兵忸怩地上了场,一字儿排开站好。她们显然是打扮过的——衣服整洁、头发整齐,脸蛋儿不知是用什么东西涂了还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微红,她们手脚局促,很害羞。但其中带队的班长却大方自然,她穿着合体的军装,面如满月、肌肤白净,一对大眼睛水汪汪的。她先动作优美地向台下敬了个礼,大声自报:“我们唱《打骑兵歌》。”然后起了个头,脑袋上下一点,声音脆脆地说了句,“一、二,唱……”于是,女兵们跟着唱了起来:

敌人的骑兵不须怕,

目标又大又好打,

排子枪快放易身杀。

我们瞄准它,

我们消灭它。

“唱得好,再来一个!”在台下的欢呼声中,女兵们又唱了一首《捉活牛歌》。这是一首民歌,悠扬、抒情的曲调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二月桃花满山坡,

红军来去如抛梭。

红旗插到山脚上,

土豪劣绅无处躲……

清甜动人的歌声,在空旷的草原上传出去很远。暖风拂面,春色无边,在这个明媚的午后,在明亮的阳光下,许多年来一直“铁板一块”的洪学智望着那个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兵班长,忽然怦然心动。

表演唱完了,台下掌声四起。

洪学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班长,见她小声说了句什么,见她与台上的姑娘们低头笑着,又见她下台跑回自己的队伍中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洪学智才把恋恋不舍的目光收回来,正碰上冯明英和何克春两个聪明的大姐盯着他看。

“唱得好,唱得好。”洪学智忙掩饰着说。

“唱得好?人也好吧?”馮明英一语道破。

洪学智知道心思被她们发现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何克春马上找来了供给部政委谢启清。谢启清第一句话就是:“洪主任的眼力真不错,这个一班长是我们供给部最出色的女兵了。”

女兵一班班长名叫张熙泽,家在四川通江县的虹口街,出身很苦。1933年2月与哥哥一起参加了红军,在红四军供给部被服厂工作。由于张熙泽吃苦耐劳、心灵手巧,完成任务好,便作为骨干与哥哥一起留了下来。

听谢启清介绍完情况,王宏坤一拍大腿:“出身好,工作积极,行!就这个姑娘了。麻子,红线我们给你牵,工作你自己去做。”

洪学智赶紧摆手:“这个工作我没经验,不会做。”

王宏坤说:“你洪学智是大半个秀才,平时能说会道一肚子主意的,怎么到了自己的事情上就抓瞎了?”

洪学智连连拱手,老老实实地说:“请两位大姐帮忙。”

两位大姐笑着一口答应下来。

运动会结束后,女兵们三三两两的,说着笑着往回走。政治部的司务长,外号叫王驼子的,追着跑到前边问:“哪个是一班班长?”

“后边走的那个。”政治部宣传队的王新兰(后为萧华的妻子)指着张熙泽回答。

王驼子笑呵呵地走到张熙泽跟前,问:“你就是一班班长呀?”

张熙泽停了脚步:“我是呀,有什么事吗?”

王驼子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晚饭后去供应部,谢启清政委要找你谈话。”

王驼子传完话就自顾自地走了,他根本不知道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简单的几句话,像天空滚过的一声雷,令刚才还嬉笑着兴奋不已的张熙泽,脸上霎时晴转多云。她心里一阵惊慌,几乎掉下泪来:坏了!又要挨批了。

天黑了,已经走近了,看得见谢启清窗子透出的黄黄的光,还有光影里晃动的人影。张熙泽磨磨蹭蹭,还是不敢走进屋去。这个小女兵咬着嘴唇十分努力地想着:我哪里又做错了呢?

作为供给部的一名普通女兵,张熙泽每天除了出操训练就是做服装,很少有机会与方面军的首长打交道,除了供给部的谢启清政委。而这个“打交道”的原因,是她曾经当面挨了谢启清的批。

那是在她们到瞻化前不久的一次行军中。一天,路过一间草棚时,她和几个女兵太累了想休息片刻,结果一坐下来就睡了过去,等她们醒来时,队伍已经走得看不见了。几个女兵吓坏了,赶紧拔腿去追。虽然最终在天黑前赶上了部队,但是,女兵失踪的消息已经让供给部从上到下紧张不已:在这种人烟稀少、土匪出没的地方,几个年轻女兵走丢了,万一遇到不测后果多么可怕。部领导正着急地准备派人出去寻找的时候,有人报告说女兵们返回了。于是,大光其火的谢启清让人把这几个女兵叫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作为供给部的政委,谢启清一直像保护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看护着他手下的这些女兵。方面军不断战斗,队伍不断扩大,供给部的任务十分繁重。战斗部队休整的时候她们也一直在工作,工作劳累不说,这些身体单薄的女孩子还要跟着他们这些大男人日夜转战、风餐露宿甚至与敌人作战,正因如此,他的日常管理十分严格,不能让这些姑娘有半点闪失。

尽管包括张熙泽在内的所有挨了批的女兵们都明白,政委是为了她们好,是对她们的关怀和爱护,但是毕竟都是小姑娘,自尊心很强,她们既自责又后悔,哭哭啼啼地离开政委办公室后,每个人都不免对这个严厉的政委心存敬畏。特别是张熙泽,她觉得自己作为班长责任更大一些,所以后来每次见到谢启清就想起他凶巴巴的样子,远远地绕开了去。

可是,今天,此刻,政委又要找自己谈话了,这是绕不开的。她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想了想,最近没有犯什么错啊?政委又找自己,难道说上次掉队的事情还没有完?

终于挨进了谢启清的办公室,军长夫妇也在。张熙泽心里更慌了:怎么军首长都来了?难道我真是又犯了错误?只有17岁的姑娘越想越不安,只有低着头,局促地站在屋子中央。

张熙泽晚年写过一本《我的红军之路》,在回忆自己与丈夫洪学智相识相爱结婚的这一段经历时,她是这样描述的:

谢政委问道:“你认识军政治部的洪学智主任吗?”

我摇摇头回答:“不认识,不认识,我在被服厂工作,跟首长们都没有联系。”

其实,我说不认识洪主任只是应付搪塞。自从我参加红军到被服厂工作后,曾见到过洪主任,听过他讲翻身解放革命道理的报告,在长征途中还经常看到他把自己的军马让给伤病员骑。他身材高大魁梧、说话嗓音洪亮,他打仗勇敢、平易近人等等,都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今天洪主任称赞你了,说你们的歌唱得很好。”冯明英大姐把“你”字加重了语气。

我说:“谢谢首长的鼓励!”接着,谢政委又介绍了洪主任的家庭出身、个人经历,从谢政委的介绍中,我开始隐隐约约地感悟到了什么,我的脸立刻涨红到了脖颈,我的心也在怦怦地跳。

“熙泽同志,”军长王宏坤笑容可掬地对我说,“我和明英同志想介绍你和洪主任认识一下,你看怎么样?”

在我们四川老家,女孩子的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个人是丝毫不能选择的。现在,我是红军战士,又远离父母,婚姻大事,靠谁给做主?我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说啥才好。

谢政委像是猜透了我的心事,十分亲切关爱地说:“这件事先不定,你自己考虑一下,再征求一下你二哥的意见。”

对,这事得和二哥商量商量再表态。谢政委的话给我提了个醒。

文中提到的张熙泽的二哥,名叫张熙汉,和张熙泽同年参加的红军,参军后两人都在被服厂工作,后来又一同随红四军长征。父母都不在身边,二哥是张熙泽唯一的亲人。

张熙汉同妹妹的性格差不多,也是个直爽人,听完妹妹的话,立刻就表态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要拿主意。咱们虽然是同胞兄妹,但也是革命战友和同志,这件事只要你愿意,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方面军组织者或者领导者都是品德優秀、身经百战的英雄,这一点没有人会有丝毫质疑。不管张熙汉是不是熟悉这个人,他都可以确认,对方既然是红军高级指挥员,就一定是优秀的。剩下的问题就在于,妹妹是不是喜欢对方。

“夜深了,风清云淡,月明星稀。战友们都已进入梦乡,我却思前想后,难以入睡。洪学智主任的身影,又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在《我的红军之路》中,张熙泽这样记叙。

张熙泽,后改名为张文,1919年6月出生于四川省通江县洪口镇一个贫苦家庭,家中兄妹4人,上面是3个哥哥,张熙泽是老四。崇山峻岭将洪口镇与外界隔绝,交通极其不便,这里和旧中国的其他山区农村一样,文化落后、民生凋敝、封闭保守。

张熙泽9岁那年,父亲害了眼病,因无钱医治,不久便双目失明了,教书的差事也因此丢失。这下,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全部压在了母亲的肩上。

第二年,由于春荒,家中难以度日。哥哥出去给地主家做工,却拿不回一点钱。母亲不忍心年幼的女儿忍饥挨饿,把年仅10岁的熙泽送去本村一个郭姓地主家当佣人,不指望拿工钱,想着女儿起码能吃口饱饭,不至于在家里跟着自己饿死。她哪里知道,这家地主十分苛刻,不仅不给吃饱,每天从早忙到晚的女儿还常常被打骂。

1932年12月,红军解放通江,次年2月,张熙泽参加了红军。虽然读的书不多,但张熙泽是个聪明的姑娘,经过几年战斗风雨的锻炼,她在红军这个条件艰苦却人人平等、让人备感温暖的大家庭里迅速成长。

月华如洗。张熙泽静静地靠在床头,开始从记忆中一点一点梳理出洪学智这位军政治部主任的影像。17岁的小女兵用一个夜晚的思考就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还真的打扮了,挺漂亮的嘛!”

第二天一大早,张熙泽就主动找到谢启清。

谢启清迎过来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样,小鬼,考虑得怎么样了?”

一路走来都气定神闲的张熙泽这会儿有点迟疑了,她慢声细语地开了口,她说的是:“那个……那个洪……主任,他……他比我大6岁呀!”

谢启清笑了:“大6岁不算大,成熟、稳重,是不是?这样,我让何克春同志领你去见见洪主任,你们先谈谈。”

不管过去多少年,从青春奕奕到华发满头,张熙泽都永远记得那个郁郁葱葱的一天,她被何克春大姐拉着,走在瞻化城外山坡上那满眼的绿色里。

红四军政治部设在瞻化城外山坡上的一座庙里。此时正是初夏,庙外的高山以及山坡上茂密的树林和丰盈的青草染出满目郁郁葱葱的绿色。

张熙泽按照何克春大姐指的路,沿着用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一级一级地走进了政治部驻地的大门。关于这一次会面,《我的红军之路》是这样写的:

他见我来了,微笑着站起来给我让座。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顺势坐到一条长凳上。

洪主任走到我面前,亲切地问:“你们最近都学习些什么?”

“每天都读政治部编印的小报。”

“谢政委、王军长都同你谈过了?”

“谈过了。”

“你有什么意见?”

“我听从组织的安排。”

洪主任哈哈笑了,幽默风趣地说:“那是我个人的意见,几位领导都同意,于是,我个人的事就变成了组织意见。”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他接着问。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

学智同志说:“这样我们明天就结婚。现在天天行军打仗,也不讲究那么多了,办个简单的仪式,请同志们过来坐坐就行了。不过,你还是要打扮一下,新娘子嘛,总要好看一点。”

我说:“草地上什么都没有,叫我怎么打扮?”

这是我和学智同志的第一次谈话,就是这次谈话,达成了我们的“婚姻协议”。一切听从组织安排,这可能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人的共同经历吧。

我回到供给部,班里的同志都已知道我和学智的事,她们纷纷过来跟我开玩笑,把我羞得抬不起头来。

次日下午,班里的同志们一起帮助我梳妆打扮,排长还把自己的一件蓝色对襟夹衣借给我穿,热热闹闹地把我送出了门。到了学智住处,他一见我进来,就高兴地笑了,说:“你还真的打扮了,挺漂亮的嘛!”我一下子又羞红了脸。

1936年6月1日晚上,洪学智与张熙泽的婚礼在红四军政治部办公室里举行。王宏坤、王建安、陈伯钧3对夫妇以及供给部部长秦光才和政委谢启清等领导,都到场祝贺。

因为是在长征路上,红军的生活极其艰苦,条件也实在太差,结婚晚宴上的饭菜是:一小碗煮牦牛肉、几张青稞面饼,还有一锅面疙瘩汤。每人面前的一只代替酒杯的碗里,装的是水。尽管食物简单,但是众人兴致不减,大家围坐在一起,以水代酒,祝福这一对新人白头偕老、革命到底!

洪学智端起大碗,连喝了十几碗“酒”,他笑声很响,脸因为兴奋而涨红。

老天爷仿佛也为这对新人开心,凑趣似的下起了雨,王宏坤开玩笑地说:“老天爷催我们回家呢!散了吧,大家都回去休息,让新郎新娘入洞房。”

众人起身,个个笑嘻嘻地打招呼告别。

战友们散去,张熙泽跟着洪学智进到他的房间。“洞房”很简单,一床,一桌,桌上一只油灯。床上用品也很简单,只有一条被单、一条旧毛毯。

洪学智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新娘,他这才注意到姑娘的手真的是粗红结实的。

“听说你在供给部是个能干的姑娘,你在家就很会做事吧?”洪学智用轻松的话题打破拘谨。

张熙泽抬起脸笑了一下,油灯闪烁的灯芯映在她水汪汪的眼睛中,她说:“我爸眼睛坏了,我从小在家就帮妈妈做事,10岁就去帮人家带孩子。我给地主背大了3个孩子呢!”

洪学智心头一酸: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他不由得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手掌心里握着:“你吃苦了。以后,我们要这样互相牵手,互相帮助,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等革命成功,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洪学智说到做到。他双手牵着妻子,一牵就是70年。直到他离开人世,这双手才不得不分开。

关于“洞房”中的毛毯,还要补充说几句。

结婚后,那条旧毛毯一直跟随他们南征北战,前后整整13年。1949年2月,东野六纵在北平通县驻防,与当地群众结下了深厚情意,部队离开时,乡亲们含泪相送。张文也很舍不得大家,想送点什么留个纪念,可身边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只好把这件唯一还值点钱的东西送给了房东。

洪学智带队昼夜行军,等到了下一个宿营点,铺床的时候,洪学智发现毛毯不见了,就问张文。

张文一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洪学智的手停在空中,接着他坐在床边,有几分钟没有说话,末了,轻声地,但郁郁地说:“那是我们结婚的纪念物呀,怎么能随便送人呢?送其他东西不好吗?”

一句话道出了夫妻间的深情笃爱。张文心里说不出地难过。

从此以后,她对丈夫用过的物品,都尽可能地保管起来,存放好,以便在他需要用的时候拿出来。(待续)

(責任编辑:章雨舟)

猜你喜欢
洪学智女兵红军
洪学智心系现代国防
两膺上将洪学智在鄂豫皖时期的革命故事
洪学智将军和“钢铁运输线”
这!就是女兵
上将洪学智外传
少寨红军桥
执法女兵走在第一线
十送红军
迷彩女兵
再唱十送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