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言
1
我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
我想要转动身体,在黑暗中辨清自己身处何方。可我发现无论我怎么调整,都无法看到一丝光亮时,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我不知道,究竟是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还是我身处于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中。
记忆只停留在我刚醒来的这几秒。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这里又是哪里?
我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拼了命地扯动喉咙发出叫声,希望能够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可是,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喉咙就像一个老旧得快要坏掉的风箱,发出“嗬,嗬”的声响,以及奔流不息轰隆作响的水声,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巨兽。
眼睛不能视物,其他的感官就格外敏感。除了奔腾的流水声,我还听到了蝉鸣、鸟叫,以及萦绕在周围的“嗡嗡”声。鼻腔里是泥土潮湿、腥臭的味道。
耳后突然传来一阵酥痒,我能感觉到,无数对足部在我的肌肤上蠕动着,上面细小的毛刺刺破皮肤,痒痒的带着些许痛感。细密的绒毛不经意间擦过我的耳垂,让我的身体有了应激反应。我最怕虫子!我尖叫着想要将它甩掉,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甚至无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难以忍受毛毛虫爬过身体的恐惧,我晕厥了过去。
2
醒来时,奔腾的水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机器单调的『滴…滴…』声,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强烈的刺激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一瞬间,我觉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牢牢的束缚住,恢复了知觉后只觉得剧痛难忍。
我欣喜地想要活动活动身体,才发现头还是没有办法转动,只能靠眼角余光来观察四周。周围到处都是白色的,这里好像是医院。
我试图去回想之前,零星的片段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唯一能回想起来的就是,耳畔微弱的呼吸声,带着恶意的语气,然后我还来不及反应就是令人恐惧的下坠的感觉,以及剧烈的疼痛。
到底是谁在我的耳边说了什么?
一旦我尝试去回忆,脑袋里就仿佛有一把尖刀在反复旋转,我忍不住颤栗,扯动了手上的吊瓶,输液架猛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动。
很快传来了脚步声,一名女护士走进,在白色护士服的映衬下她的皮肤显得很黑。她的嘴唇快速地开合着,因为受伤我的脑袋变得迟钝,只抓住了几个词汇。悬崖、受伤、警察、医院,但这足以让我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从悬崖上摔下,受伤被当地警察送进医院抢救。可是,我是谁?又怎么会从悬崖上摔下来呢?我最后听到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袋好疼呀…我扭动着身体,妄图将那把尖刀甩出去,却于事无补,反倒是因为体力不支,再次晕了过去。
3
再醒来时,床边站着一个男人,黑色短发,黄皮肤,白色的T恤,藏蓝色的休闲短裤,他的脸庞让我隐隐觉得有些眼熟,熟悉中又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见我睁开眼,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脸上满是欣喜地神色,又因为用力过猛显得有几分虚假。
“欣欣,你醒了?”
我条件反射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无奈动弹不得。欣欣?他是在叫我吗?可我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啊。
感应到了我的疑惑,眼前的男人再次开口,“欣欣,我是林禹冬啊。”
林禹冬又是谁?他怎么还拉着我的手不放,我由不得恼怒起来。他像是察觉到了,不着痕迹地松开我的手,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后才递到我的面前。
我的嗓子早就干得要冒烟了,毫不客气地咬住了吸管,几口水下肚,才开口询问眼前的男人。“你…是谁?”
男人的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试探着开口:“欣欣,你不记得我了?”
我试图去回忆,可是一想头就疼得厉害,脸色变得惨白。林禹冬急忙握住我的手,“咱们不想了,不想了,以后会好起来的。我是你的堂哥,我叫林禹冬,欣欣以后会记得的。”
堂哥?他确实和我很熟的样子,面容也让我觉得熟悉。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他的话,我下意识地回想。眉头刚皱起,林禹冬就伸手抚平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医生说你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全身多处骨折,脑部遭受重创,但万幸保住了性命,真是福大命大呢。”
不知为何,最后一句话我竟听出了一絲丝咬牙切齿的味道。我暗怪自己多心,如果林禹冬真是我的堂哥,他怎么会希望我出事。
4
听说我清醒了,当地警察带着翻译前来,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事情发生在怀南当国家公园最高的山崖上,是欣赏日出日落的最好地方,那时太阳早已沉入山后,观看日落的游客们陆续下山,一队探洞爱好者意外在瀑布边的小洞穴里发现了我,浑身是血,身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虫子,蚊子苍蝇在周围不停徘徊。
他们也觉得奇怪,他们是利用专业设备才下降到这片瀑布边的,而我什么都没带,看样子像是摔下来的。他们替我做了急救措施,这才保住了我的命。随身的包不知掉到了哪里,警察在山崖下搜寻了很久,也没能够找到证明我身份的物件,只好发布了寻人启事。
没多久,林禹冬找来了,他拿着我的护照,上一次出入境的时间地点与他护照上的完全一致,又有与我的合照,两人又是同姓。警察也认为他就是我的堂哥,便让他进入重症监护室照顾我。
因为警察的询问,我的头痛不止,冷汗涔涔地往下掉。林禹冬急忙走上前握住了我的手,用流利的泰语和警察说我需要休息,让他们不要再逼问我了。我剧烈的挣扎着,他只好叫来了医生,给我注射了镇定剂。
没有任何的目击证人,等我再醒过来时,警察已经将这起事故定性为意外事件。
由于伤势很重,我一直单独住在重症监护室里。每天接触的人,除了林禹冬,就只有主治医生和护士。从我清醒过来后,林禹冬对我格外小心。就连护士带我出去做检查,他也会紧紧跟随,好像是怕有人再来害我。我还嘲笑他,紧张过度,病房里能有什么危险。他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得知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所以他一定要好好看住我。
同科室的女护士们每每遇上,都会夸赞林禹冬,说我真是有福气,堂哥对我那么好,尽心尽力的,比男朋友还要贴心。
我也觉得,林禹冬对我确实不错,熟知我的生活习惯,细心体贴又进退得当,关于我的一切事务都不假于人手,只有在我需要清洁时才会请护士帮忙,但他也会守在门外,生怕我发生一点意外。
相依为命的这段时间,能够得堂哥这样的照顾,让我心生感動,也开始渐渐对他有所依赖。他是自我清醒后,接触最多最久的人。但对于他不经意间的触碰,我的身体会很抗拒,心中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但明明医生和护士有时候也会触摸到我的身体,我却没有了那种怪异的感觉。我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看着林禹冬对我无微不至地照料,我又暗怪自己多心。
空闲的时候,林禹冬和我说起以前的事。他告诉我,我们一起在泰国做贸易生意,有间小公司生意还算不错,还合租了一栋小别墅,方便互相照顾。说起在国内的家人,林禹冬颇有几分感慨,我原来在老家有份长辈认为是“铁饭碗”的体面工作,对于我的突然辞职,父母本就大为不满,又听我说要来泰国创业后更是不同意,母亲不惜以死相逼,但我也发了狠,咬牙离开了家乡。母亲多次以生病为借口骗我回去,一气之下我和家中断了联系,只是每个月打钱回去。
我听着林禹冬的讲述,即陌生又新奇,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5
在林禹冬的不离半步照顾下,一个多月后我转入了普通病房。可我始终什么也想不起来。
因为病人很多,林禹冬就从单独照顾变成了每天只有固定时间的探视。我住了多长时间的医院,林禹冬就来探视了多少次。他每天都不会空手前来,有时是解腻的吃食,有时是解闷的玩意。久熬的汤水,清淡的米粉,软糯的肉粥,娇艳欲滴的鲜花,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具,橘子味的驱蚊水,我还没读完的书,甚至还偷偷给我带了一次青木瓜沙拉。
那天一如往常。他一进来,就拉起了隔断的帘子,然后神神秘秘地掏出了一袋胀鼓鼓的东西,点点红色混合在青绿色之中,一打开我就闻见了柠檬的清香。
他把筷子塞进我手里,“赶快吃,等会医生来要查房。被他发现可要骂我了。”
我闻着久违的酸辣味,唾液不停在口中分泌。尝上一口,啊,是我想念了好久的味道。就着青木瓜沙拉,我吃了两碗白粥。吃到一半时,林禹冬收起了沙拉,用橡皮筋仔细捆好后,装进了来时的包里。
“好了,欣欣,少吃点,吃多了对你身体恢复不好。”面对我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等你出院了,再给你买,乖。”结尾时他语调上扬,声音中包含着无限的宠溺。就在他的手放在我头顶的时候,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我强忍着不适,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
探视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我独自躺在病床上,心里期待着晚些时候林禹冬的到来。今天他又会给我带些什么呢?是我想念了很久的泰北香肠还是最近上市的红毛丹。
终于等到了我出院的时候,回到清迈的家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排座位上放着靠枕,还有草莓干芒果干等小零食,矿泉水也放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林禹冬可真是心细如发。
我捏着一块芒果干放在鼻尖闻了闻,热带地方的水果果然更加香甜。我看着林禹冬握着方向盘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和他的人一样清爽干净。透过后视镜,能够看见他的上半张脸,紧盯着看,确实觉得他的眉眼和自己有些神似。
6
到家了。那是一个联排的二层小楼,泰国最常见的建筑。门口有停车位,一楼是客厅、厨房和餐厅,还有一个公共卫生间。二楼是三间卧室和一个卫生间。我和林禹冬一人一间,另一间用作书房。
门口有楼梯,我的轮椅不太方便,林禹冬把我背起来走进客厅。我贴在男人强有力的后背上,心跳变得很快,呼吸也急促了不少。因为用力,他的耳朵微微泛红,能清楚地看见上面绒绒的细毛,男人的体味混合着洗衣液的清香扑面而来,体温隔着单薄的T恤透了过来,让我觉得自己整个身体也变得滚烫。
“路上还顺利吗?”一个女人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她松松挽起头发,露出白皙光洁的脖颈。纤细的身体隐在宽大的棉麻衣服下,看起来随性又自在。充满了年轻的活力。
一时间,我僵在了林禹冬背上,万般不自在。
“顺利。”林禹冬像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尴尬,慢慢将我放在沙发上,一边把靠枕垫在我腰后,一边对我说,“欣欣,这是我朋友安觅,我让她过来方便照顾你。安觅,这是我妹妹,林欣。”“我可是经常听禹东提起你呢。”安觅笑着走过来,递上准备好的椰子水。冰块在玻璃杯子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禹东特意叮嘱我让老板多加些椰肉,说你爱吃。”
冷气很快就凝结在玻璃杯壁上,受不住重力成串滑落,我忍不住酸溜溜地想,禹东、禹东,叫得可真亲切呀。
林禹冬跟着安觅走进厨房,从我坐的位置看不到厨房地全貌,但能够听见安觅娇嗔地笑声。两人很快从厨房里出来,笑意难掩。
“吃饭了,欣欣。”
绿咖喱鸡、辣猪肉沙拉、柠檬蒸鱼、蒜蓉空心菜、海鲜冬阴功汤、糯米饭,还有我想吃的青木瓜沙拉。
“快尝尝,我做的SOM TUM(宋丹)怎么样?加酸加辣的。”安觅夹了一筷子青木瓜沙拉放到我盘子里。明明是我在医院里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口味,不知为何,看着分坐在我左右表现如常的两人,我心里像是堵着一团无名火,根本无心品尝美味。
“我累了,想先去休息。”手臂碰掉了筷子,我弯腰想去捡,却错过了林禹冬和安觅意味不明地对视。
“我来捡吧。”安觅起身去捡。
“那我背你上去休息。”林禹冬也弯腰蹲在了我面前。
7
林禹冬把我放到床上,打开空调后,把遥控器放在我的手边,就下楼去了。楼下很快传来了两人压低声音的交谈。我环视着整间屋子,1.8米的大床,家具一应俱全,简单的布置,收拾得干净清爽。床头柜上摆放着我的单人照。我刚想拿起来仔细端详,安觅端着一盘芒果糯米饭走进了房间。
“欣欣,我看你刚才没吃什么,特意给你做的,这两天的芒果特别甜,你快尝尝。”我戳起一块尝了尝,确实很甜。
在医院里休息得不太好,我躺在柔软、散发着和林禹冬身上同样洗衣液清香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我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痒就用手挠了挠,紧接着脸上其他地方也觉得痒,我不住的抓挠着,感觉自己的两只手不够用了。不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仿佛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稀薄了很多,我不得不张开嘴拼命呼吸,脸上身上都是火辣辣的。
听到动静的安觅赶了过来,被我吓了一跳。我的整张脸都肿了起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她大声叫唤着林禹冬,楼下的碗碟发出激烈的碰撞,然后是“咚咚”的脚步声,林禹冬擦着手上的水渍跑了进来。一看见我的模样,又转头出去了。
再进来时,他手上端着水杯,把一颗白色的药片递给我。又指挥安觅去拿盐水来。吃了过敏药之后,呼吸顺畅了很多,盐水擦拭过的地方也不那么痒了。
安觅站在一旁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住的道歉。林禹冬蹲在床边为我湿敷,满脸都写满了自责。
“都怪我,忙得忘记和安觅说了,你吃芒果过敏。”
“没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摇了摇头,没有人能万事兼顾。“还好我不饿,就只吃了一块。”
安觅在家中住了下来,负责照顾我。林禹冬忙于工作,公司里的大小事务都等着他处理,一周七天只有晚饭的时候才能见得到他,有时他回家匆匆吃了晚饭后又赶去公司加班。我于心不忍,提出想要替他分担,他总是说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养好身体,他不忍心让我操劳。
这天吃过晚饭,林禹冬接过我手中的盘子准备拿下楼,我叫住了他。
“哥哥,我想…”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禹冬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顺势坐在了床侧,紧张地问到:“怎么了?和安觅相处的不愉快吗?”
“安觅她挺好的,就是…就是我想搬家。”我咬着嘴唇,眼神觑着林禹冬,不知道这话说出来是否太唐突了。
“是…在这里住得不开心吗?”林禹冬斟酌着措辞。
“不是不是,主要是你最近不是很忙吗,经常不在家,我想下楼走走,但是安觅一个人又抱不动我。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换个一层的房子?”
林禹冬笑呵呵的说,是他考虑的不周全,他这就请朋友帮忙,找找合适的房子。
8
房子很快就定下来了,林禹冬带我和安觅去看过。小区环境不错,有个游泳池,每家每户都是独立的院子,相距不远。那栋房子的原主人还精心布置了一个花园,非常漂亮。我一见到就很喜欢,林禹冬很快签订了合同,请人搬家。
搬家时,我看着自己衣柜里的衣服,多半是黑白灰,休闲套装、白衬衣。和安觅截然不同的风格。我想象着,曾经的自己,是不是干练飒爽,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就算着八厘米高跟也能在人群中谈笑风生,再复杂的人际关系也能游刃有余。那样的生活,离我现在很远。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现在的衣服多半是安觅送的,和她相似的风格,渐渐在衣柜里占据一席之地。习惯了宽大的棉麻衣服就不再适应紧绷绷的套装,穿惯了舒适的平底鞋再换上高跟鞋只觉得如履薄冰。我把它们装到了箱子里,用胶带封上。
搬到新房子后,安觅每天都会扶我去花园里晒晒太阳,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心情舒畅极了,再加上安觅的精心照料,我很快就康复了。
林禹冬说,让安觅陪着我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公司里的事有他,让我不用担心,一切以养好身体为主。安觅也兴奋的说,让我和她一起练瑜伽,对我的身体很有好处。在她的热情邀约下报了瑜伽课,一周三节。为了侍弄院子里的花草,我还特意报了花艺课,每当我面对着花花草草时,我都觉得是它们让我重获新生。我买了很多相关的书籍,闲暇时就在家看书,插花,修剪树枝。还重新踏入厨房,重拾厨艺,跟着教程学习做菜。
像是有了女主人般,原本简单的家里增添了很多不一样的颜色。玻璃花瓶里总是插着娇艳欲滴的花,墙角处的绿色植物欣欣向荣,花园里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天气晴朗时,一杯清茶配一块蛋糕,坐在花园的竹椅上,微风吹拂,书页翻动。
大概,我在做菜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大部分菜肴都能游刃有余。安觅正式成为了堂哥林禹冬的女朋友,没有住在一起后,经常来家里蹭饭。我们也相约着去逛街上瑜伽课,或是我新做出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叫她来尝一尝,她也总会给我带一些很有心意的小玩意儿。
9
林禹冬死了。就在我们搬到新社区的一年后,安觅也不知所踪,我和警察怎么都联系不上她。
林禹冬的死因是呼吸及肾功能衰竭,但是具体死因要等尸检结果才来才能确定。警方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性,和他同住的我有重大作案嫌疑,而失踪的死者女友安觅更是让人怀疑。
“11号那天,我和花艺课的朋友约了去看日出,天不亮就出门了。然后我们做完按摩又去吃了宵夜,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看家里的灯都是关着的,我想哥哥已经睡了,就回自己房间了,没想到…”说着说着,我悲从中来,泪水滚滚落下,怎么也止不住,我只好捂着脸失声痛哭。
“都…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早些发现,哥哥就…就…”
警察等我哭完了,才继续问到,“你怎么知道那天林禹冬在家?”
“我回家的时候,院子里的灯时亮着的。有人在家的时候,我们都会开着外面的灯,怕最后一个回家的人晚上看不见路。我回去的后,才把燈关上的。”
“林禹冬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哥哥他…身体一直挺好的”,我顿了顿接着说到,“不过,他这两天好像有点不舒服,吃得很少,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记不太清,好像…好像是前天晚上吧,昨天早上他没怎么吃早餐。”
“那为什么不去医院?”
“哥哥说他可能有点肠胃感冒,自己在家吃点药就好了,我就没多在意,只是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林禹冬和安觅的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呀,就是…”我咬嘴唇,不知道要不要接着往下说。
“就是什么?”问询的警察大声喝问,把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又往椅子里面缩了缩。负责记录的女警察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哭得通红,脸色惨白,坐在椅子上神情憔悴。她有些感慨,真是个命途多舛的女人,去年才从悬崖上捡回一条命,今年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的堂哥又遭遇横祸。
“就是前段时间,我好像听见了他们在吵架。我没好意思进去,就又出门了。”
“你听见他们在吵什么吗?”
我在脑海中思索着,半响才继续开口,“我…不太确定,我刚走进院子,就听见了摔东西的声音,哥哥的声音很大,好像在问钱呢。我就退出来了,应该是问什么钱吧。”
“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回家的时候,安觅没在,哥哥什么也没说,我也不好意思问。”
“关于那次争吵,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我大概听说,安觅那边有个什么投资项目,哥哥投了挺多钱,但安觅说亏了。”
“你知道林禹冬投了多少钱吗?”
我摇了摇头,自从我受伤后,林禹冬就没让我参与公司的任何事务了。坐在对面的警察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去调查过,去年我事故发生后,我就没再去过公司,公司里的大部分员工也说没见过我,大部分老员工也离职了。
“哥哥从没和我说过。”
“大约一千万泰铢,大半都是从你们公司账户上转出去的。公司员工反应,他们很久没有领到工资了。”
“这怎么可能!”我激动地站起来,大声反驳。察觉到自己失了态,坐下来又急急说到,“哥哥不是这样的人,我了解他。”
警察对我的反应毫不惊讶。随即,他们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你觉得,安觅会因为这一千万泰铢杀人吗?”
“不可能!安觅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们肯定弄错了。”
“假如,安觅的投资失败了,林禹冬找他要钱呢?”
我紧盯着警察,一字一顿说到,“我不相信安觅是这样的人。她很好的。”
警察所说出的每一件事,都让我觉得难以接受。我不相信对我细心照顾的林禹冬和安觅会做出这样的事。哥哥一直勤勤恳恳,苦心经营着我们共同的心血。安觅待人亲和,我们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从我失忆以后,他们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比亲人还要亲。这让我怎么能够接受,堂哥私自挪用公司货款,嫂子为钱财伤人。
我不相信!
警察结束了讯问,让我回家等待调查结果。可是,那座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呢?一件事,让我失去了两个至亲。
没过几天,林禹冬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是相思豆毒蛋白引起的呼吸及肾功能衰竭死亡。他之前吃不下东西,精神状态差就是中毒的反应。搜查后,警察在安觅遗留在家中的衣袖上找到了残留的相思豆粉末。而我也确实看见过安觅带过那手串,色彩鲜艳,与她极为相配。一时间,安觅代替我成为了重大嫌疑人,凶器与杀机俱在。只等找到人,便可定罪。可是,警方找遍了全清迈都没有找到人,发布在全国的通缉信息也毫无收获。
他们不知道的是,安觅早就死在了偷渡路上的密林深山之中,成为了野兽昆虫的盘中之餐。
10
一切都结束了。
回到家中,我清理着林禹冬留下来的物品,看着沾染男人气息的东西被一件件扔进黑色塑料袋。我忍不住笑了,越笑越开心,越笑眼泪越止不住的往下流。明明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可是为什么,心口却像是被巨石的棱角给划破了,正泊泊的往外冒血。
我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无论是噩梦是美梦都将画上一个句号。
我看着手中点燃的相片,上面的两张笑脸被熊熊火焰吞噬,那是我和林禹冬,我们交叠的手上各带着一枚亮闪闪的戒指。相片的边缘卷曲着,迅速变得焦黑,在夜风的吹动下,撒入浓重的黑中。
这是我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缝隙中发现的,夹在两个抽屉的中间,大概是林禹冬在清理房屋是不小心遗落的。
终于,不会再见了。我那个原本信着爱着的丈夫。
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把记忆都摔得四分五裂。我只能记得耳畔恶毒的语气。后来才想起,是出自我丈夫之口。
“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
每当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是这句话一遍一遍在我耳边回想,一遍一遍地提醒我,血债必须血偿。
突然遭受重创,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等我清醒时,警方已经将这起事故定了性。我的记忆在恢复,可林禹冬无时无刻不守在我身边,我找不到机会说出真相,只好一直假装自己失忆。演着演着,就觉得这场戏一直这样演下去也挺不错的。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
11
我和林禹冬相识于两年前,因推辞不过参加了朋友举办的聚会。我不喜那样的聚会,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都带着图谋,不过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也愿意广结善缘。
一开始,我对看起来过分热情的林禹冬毫无兴趣,他一直缠着我说话,影响了我与他人的交谈,万般无奈下只好互加好友。原以为只是过客,全靠林禹冬的死皮赖脸。故事到这里本应画上句号,没想到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他总是给我发消息,有时是一个令人尴尬的冷笑话,有时是一个今日有雨的提醒,有时是一个新开餐厅的邀约。架不住他的死纏烂打,我们渐渐有了互动。
事情的转折是在一天夜里,我因为生理期在家里疼得下不了床,林禹冬得知后,买了热粥和止痛药匆匆赶来,又在床头放了一杯红糖姜茶。做完这一切,他绅士地离开了。
也许是那时整个人格外脆弱,被他的行为所打动,慢慢接受了他的好意,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他很快对我展开了攻势,一场盛大而浪漫得求婚仪式让见证得朋友们大呼羡慕。我虽觉得进展神速,但架不住林禹冬的甜言蜜语,在他的劝说下,我们很快回国领了结婚证。
婚后半年,我发现了不对劲。公司的大小事务他都要插手,甚至打着自己有低价货源的名义转走公司货款。在我的穷追不舍下他才道出事情的真相,他在外面欠了不少外债。看他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的模样,我心软了,拿出这些年的积蓄替他还钱。他拉着我的手双眼真诚,说以后一定努力给我幸福生活。他确实也给我了一段幸福的生活,在我摔下悬崖之后。不用操心于生机,悠闲得像个阔太太,整日看书插画,为我准备下的大棋筹谋。
可他还在不停地找我要钱,三万五万的,倒是不多但架不住频繁。而且总是那一套,要钱时痛哭流涕,到手后指天誓日。我看腻了,也受够了。准备抽空回国办理离婚手续,没想到被林禹冬抢先一步下手。
只是没想到他怎么大胆,利用信息差假冒身份,还敢把小情人领进家门。看着我和她亲如姐妹般其乐融融,他心里肯定爽極了吧。我也挺佩服安觅的,居然能对原配端茶倒水,照料得尽心尽力。
林禹冬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忘记告诉安觅,我对芒果过敏。他们既然多次试探,我只好舍身相陪。
我甚至主动提出要搬家,一个全新陌生的环境让他们放松警惕。林禹冬不让我去公司,我就乖乖听话待在家里,有大把的时间能做自己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我傻乎乎地叫着安觅“嫂子”,他们在心底不知怎么嘲笑我这个“傻子”。可是“傻子”也有厉害之处,我善于交际,为人豪爽大方,很多朋友也乐得带我一起玩。这帮我积累了不少资本。林禹冬知道,安觅也知道。所以,当我告诉安觅,我朋友那里有个很不错的投资项目,大头朋友已经出了,现在只差一小部分资金就能获得不错的收益,安觅相信了。
她没有告诉林禹冬是我介绍的,是怕他知道后,直接找上我,自己就分不到一杯羹了。但她也不傻,许诺了林禹冬不低的回报后,拿来了林禹冬那里的钱。林禹冬更是高兴,拿别人的钱去赚自己的钱。结果呢,就是还差一笔钱才能做成,安觅咬牙拿出了自己的积蓄,期待着回本,给林禹冬一个交代。不过呀,烂泥滩总是越陷越深的。
我知道安觅有一串相思豆的手串,也从书上了解到相思豆有剧毒。只一颗磨碎就能要了成年人的性命。趁安觅带着我送她的新首饰喜气洋洋时,我偷偷取下了两颗相思豆。
我将它磨成粉,只放一点点在林禹冬的晚饭里,然后在第二天与朋友相约出门,晚饭前回来做饭。看到林禹冬的脸色不太好,我特意给他煮了菜粥。和他以前吃过的一样,只是多加了一点点料。第三天,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我给他热了牛奶,让他喝下后好好休息。
当天晚上,他就毒发身亡。同时,我告诉安觅投进去的钱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本,但是哥哥已经发不出工资了,正大发雷霆要她还钱。我好心告诉她,让她先出去避避风头,等有了收益再通知她回来。
安觅知道,林禹冬是个为了钱连妻子都敢杀的人,她也心胆俱裂,拿着我给的钱跟着想到进入了深山密林,准备走山路到老挝再想办法回国。安觅不知道的是,原始森林里潜伏着不少危险,一个不小心就能要了她的命。
我终于能够重新开始,我觉得还是套装和高跟鞋更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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