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思苗
东濒淄河,西依系水,背靠原野,南临山丘,作为中国古代规模最大的早期城市之一,临淄齐国故城先后作为姜齐和田齐的国都长达六百三十余年。﹃临淄之中七万户……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其规模、其富庶、其繁华史料可证。
走进今天的临淄城,三步一古迹,五步一遗存。从车马坑到稷下学宫,从桓公台到四王冢,这座城,对中华文明史、对齐鲁文化史、对山东考古史,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意义。从二十世纪初中国考古人正式踏上临淄的土地开始,近一个世纪的时间过去了,更多的年轻人正循着古人的脚步前行,传承着一场跨越数千年的考古之旅。
故城环水
生于1988年的赵益超,现任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临淄考古站站长,同时也是入选2022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临淄赵家徐姚遗址的领队。长期的田野工作将他的皮肤变得黝黑,乍看之下略显老成,加之他不疾不徐的语速和异常沉稳的性格,也难怪会有媒体同仁称他为“老专家”。提起考古,他的眼光深邃且明亮,常年从事田野考古一线工作,让他对齐故城考古的阶段与过程了如指掌。“山东考古的起点就在齐故城。”赵益超条理清晰地将山东地区近百年的考古进程分为了几个部分,1930年应属萌芽阶段,而1960年则是开端。“20世纪60年代,国家文物部门对齐故城进行大规模的勘探试掘,为整体了解齐故城结构布局及后期的考古工作打下了坚实基础。可以说,现今的考古工作都是基于1964年的勘探之上。”赵益超说。
位于故城大城西墙北段的排水道口,就是在那个时期发掘的。20世纪70年代末,齐国故城遗址博物馆会同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排水道口进行发掘清理。作为齐故城的重要排水设施,它承担着大城内绝大部分的废水和积水的排放任务。
走近发现,排水道口建于城墙之下,用天然巨型青石垒砌而成,共分为进水道、过水道和出水道三部分。两千余年的时间过去了,排水道口的结构依然完整清晰。
临淄区文物保护中心副研究馆员韩伟东对齐故城的供水系统进行了详细描述:“齐故城利用淄河和系水作临淄城东、西两面的自然护城河,又在南、北城墙外挖筑人工护城壕沟,使之与淄河、系水相互沟通,形成了四面碧水绕城的外部排水护城网。同时根据南高北低的自然地势,在修建城池时建造了排水道口,这样,城内流动的是淄河的活水,排水到城外后又与系水相连。”
为了满足灌溉、船运以及生活的需要,齐故城不仅建有完善的排水系统,“很有可能还兴建了运河”。虽然现在还未发掘出具体的遗址,但韩伟东认为齐国以工商立国,通渔盐之利,必然与他国进行频繁贸易,大兴运河的可能性极大。“我们也十分期待能够找到淄济运河的遗址,发掘出更多的考古价值与文化价值。”
陪车殉马
尽管临淄地区出土了大量殉马坑、车马坑,而且在赵益超口中已是“屡见不鲜、不再稀奇”的程度,但在1964年,东周殉马坑的发现与发掘,绝对算得上是山东考古史上的一桩大事。东周殉马坑出土殉马约600匹,并且均为壮年战马,这几乎相当于当时一个中等诸侯国的兵力,可见齐景公的墓葬之豪奢与齐国国力之强盛。
本是日暖微风之际,走进东周殉马坑,却凉意顿生。马分两行,排列整齐,前后叠压,昂首侧卧,四足蜷曲,场面极为壮观。历尽岁月侵蚀,昔日的战马重见天日,灰白之中泛着微黄的马骨上面覆盖着千年尘土,似乎仍能见其昔年的威武之姿,听其嘶鸣之声。
与殉马坑仅有一字之差的车马坑,顾名思义,有车亦有马。20世纪80年代末,为配合济青高速公路建设,王永波受命率队发掘临淄后李遗址,车马坑初现。当年的考古青年,如今已退休,并被聘为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二级研究员。彼时,山东考古界还没有发掘车马坑的先例,王永波与团队欣喜若狂,但很快他就陷入了忧虑当中,团队十分缺乏清理此类遗迹的经验,如何成功挖掘遗迹是首要问题。
那是1990年的初夏,坑内闷热难当,考古人员一度陷入眩晕之中。夏雨又对文物的保护造成巨大威胁,好在重重危机终被化解,而这处耗费考古人员巨大精力的车马坑也在1990年成功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为进行就地保护,临淄政府于山东后李春秋车马坑的挖掘现场之上修建了中国古车博物馆,将其进行原地原貌展示。坑中,车马配套,摆放整齐,马在车前,马首向西,车木虽朽,但丝毫不影响观看古车的原形,马骨架保存完好,甚至能看到马头、马颈上的饰品。
据统计,临淄境内殉马坑、车马坑有数十处,但赵益超认为,它们还不足以成为齐国的特色与符号。“比起车马坑,齐国的高台建筑更能代表齐文化。在齐故城内部、周边,我们已发掘出不少古台遗址,琅玡台、桓公台、雪宫台、梧台等高台建筑,于今日给身处高楼大厦的我们带来的冲击力并不大,可是回到古时,这些动辄十几米甚至高达三十几米的高台必会给人以巨大的感官刺激。”在赵益超看来,能够立于高台俯视,这本身就是一种权力。
稷下遗梦
2022年2月18日,2021年度全省田野考古工作汇报会召开。经过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近五年的考古发掘,“寻找稷下学宫”考古项目获得重大突破,位于临淄区齐都镇小徐村西的齐故城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被认定为稷下学宫遗址。
在真正到达稷下学宫前,我们赋予了它无穷的想象,或许巍峨非常,或许华美非凡……但当我们到达实际的考古现场时,却只看到规模并不宏大的“断壁残垣”,坑壁中夹杂着许多破碎的陶片,微风一吹,便扬起了黄尘。虽与想象有异,但借助遗址上写有建筑基址、廊道基址、汉代水井等字样的标识,稷下学宫的百家争鸣之象浮现眼前。
临淄区文物保护中心副主任于焱回忆了这段曲折的考古发掘历程。“史料有载:稷下学宫应于‘临淄城西‘西门外‘系水两岸,所以,在对齐故城西面进行了大面积普探之后,最终锁定了两处遗址——大城西门外的昌蒲村和小城西门外的小徐村。”2018年,大城西门外的昌蒲村被排除,而在小城西门外惊现非常规整的古建筑遗迹。
通过考古发掘,基本可以确定当初被命名为“小城西门外夯土基址考古发掘”区域的大致范围和内部建筑的形制。这是一处高等级的封闭性院落,并辅以完备的排水系统,作为政治辅助机构的特征已十分明显。2021年下半年,在围墙的墙基下面找到的小型兽骨,经检测,其年代与稷下学宫的建设时间完全吻合。至此终于可以确认,这里,就是稷下学宫!
它是世界上最早的官办高等学府,是中国最早的社会科学院、政府智库,曾容纳上千学者和弟子读书、讨论、生活,形成学者荟萃、诸子盛况的最高峰。历朝历代、岁岁年年,我们赋予了稷下学宫太多精神符号,今日相见,才懂稷下学宫不必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正如赵益超所说,放大符号或者使其景观化是文化学者的事情,而考古学是还原真相。能让稷下学宫重现于今,让我们有幸一览,便已是跨越千年的感动了。而这,又为临淄的考古历史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