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不是等人,等花——虞美人。在深夜,等她们盛开。
十一点多钟了,她们还没有开放。我带着寒凉的身子回到了床铺上。睡不着,不想睡,翻来覆去:虞美人怎么样了?开了吗?凌晨三点,她们还没有开。再不开就来不及了,很想帮帮忙,催催她们,比如,轻轻拍拍她们高挑的颈,抚摸她们饱满的蕾。可是,植物的事情,人类帮不上忙,甚至越帮越乱。而且,她们是虞美人呀,会嫌弃我污浊的。
夜空中,群星高悬,钻石般明亮华丽。大概,我想做的这一切,星星们帮我做好了,他们比我要高明得多。看到她们这里一朵那里一朵往上提拔着自己,饱满着自己,我似乎也有了某种急迫感。
开,趁着黑开,顶着风开,冒着雨开,不开不行。开,一个让人怦然心动的词,一股从隐秘的暗处向你迎面扑来的强烈气息。不开不行,纸里包不住火呀,浩大的夏天,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岂能藏得住?
可是,这种等待何其漫长!再说,这个时候,她们的周围全部是植物的气息,我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上床。四点钟左右的时候,又下来看了一眼,还没有开。倦意袭来,或者说,她们彻底打败了我——用她们的秘密。
再看到她们时,她们已经全部开好了。阳光照在她们的笑脸上,干干净净的,明明丽丽的。风吹过来,那些鲜红的花瓣摇曳自己,柔过来,再柔过去,千娇百媚,不胜状摹。
为了这样的美丽,她们已经努力好几天了!那些天里,她们一点点抬起头来,铆足了劲儿,含苞欲放,蓄势待发。
几天以后,看到一朵开放到半途的虞美人,大概面对越来越多的人迹,她拒绝盛开,就这样半开半闭着,煞是倔强。就像一个人在流言面前,三缄其口。我也终于看清了她们开放的与众不同:一个整体的花萼包裹着整个花蕾,就像一块头巾裹住一个美人的长发,摘下头巾,哗啦一下,瀑布似的,美发如云,缥缈生姿。伸出手去,轻轻拿掉花萼,让她的美尽情呈现。
初见她们时,我并不认识她们。于是拍照放朋友圈,弱弱地问:这是什么花呀?有朋友说虞美人。赶紧搜索虞美人的照片,一对比——嘿,跟我家门前的一模一样!有朋友损我:怎么,才认识呀!这位朋友不知道:世界上的美,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这之先,她就是一棵不起眼的杂草,混同于茼蒿,长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我母亲,近九十岁的老人了,嫌她们碍事,不由分说,扯起一棵,扔了;再扯起一棵,扔得远远的。还是妻子跑过去告诉老人家,说这是花,一个亲戚移栽到这里来的。还好,还好,还剩下两棵,总算没有遭到灭顶之灾。
巧的是,邻居家也有虞美人。河岸上,虞美人一丛一丛的,紫色的,粉色的,红色的,有的花瓣还镶着一道白边儿!原来,我家门前的虞美人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邻居家的虞美人也只是美好的冰山一角。
曾几何时,虞美人三个字是一种强烈存在。虞姬自刎,虞美人诞生;李煜因其一首《虞美人》,先是送掉了小周后的命,然后再送掉自己的命,空留下一首绝唱,让后人唏嘘不已。
虞美人究竟是什么時间开放的,我一直没有搞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的开放在黎明的前前后后,光明越来越盛大,乾坤越来越朗朗;就像虞姬自刎以后,历史也渐渐走向了它的宽阔处。
蒋康政:教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文学院首届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学》等刊物发表过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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