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军
苏东坡不仅是一位大文豪,也是一位谙熟茶事的高手,一生与茶结下了不解之缘,几乎到了嗜茶成痴的地步。他一生沉浮宦海,辗转四方,到过南方许多产茶区,耳濡目染,不但对茶叶功用和饮茶方法很精通,而且对茶树栽培及茶叶加工也在行,堪称一位品茗高手,为后世留下了不少隽永的咏茶诗联和趣闻轶事。
无论是为官为民,闲暇之余,苏东坡必去当地寺庙与方丈一同品茶论道。他平素不讲究衣着。一天,初到杭州为官的苏东坡穿一件普通长衫去一个寺庙游玩。该寺方丈有一习惯,就是面对身份、地位不同的来宾,常以“敬香茶”(上等茶)、“敬茶”(中等茶)、“茶”(三等茶)三种呼语暗示侍者沏泡不同的茶招待之。
苏东坡跨进寺门,方丈见他衣着普通,以为俗客,便淡淡地说了声“坐”,对小和尚喊“茶”。稍事寒暄,方丈感到对方谈吐不凡,非等闲之辈,便起身引入厢房,说道:“请坐”, 随即吩咐:“敬茶”;再经深谈,方知来客正是赫赫有名的大文豪苏轼,方丈急忙将他请到雅洁清静的方丈室,连声说“请上坐”,招呼小沙弥“敬香茶”。临别时,方丈乞字留念,苏学士挥毫直书,题下一联,上联是“坐,请坐,请上坐”,下联是“茶,敬茶,敬香茶”。此联将势利的姿态刻画得淋漓尽致,方丈一看顿时涨红了脸,羞愧难言。
苏东坡的咏茶诗,隽永风趣,宛若热茶温馨清润,齿颊留芳,耐人寻味,为后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他在其佳作《望江南》词中就有“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之语。苏东坡在品尝了武夷岩茶后,自觉飘飘欲仙,不禁咏道:“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东坡将茶比作美人,更是匠心独运,有诗曰:“仙山灵草泾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陵春。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莫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从来佳茗似佳人”,这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即出自《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茶》一诗。在该诗中,苏东坡既赞曰“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末匀”,又誉称“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用拟人化手法将“佳茗”之妙尽托而出。后来,有人将“从来佳茗似佳人”拿去和他的《饮湖上初晴后雨》诗中名句“欲把西湖比西子”相配,组成对联,悬挂于杭州藕香居茶室。此联自然天成,富有情趣,实属上品。
品茶之妙,贵在清永。东坡守维扬,于石塔寺试茶有诗云:“禅窗丽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洁。”(《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六引)写的就是那清和妙永的饮茶氛围。在《叶嘉传》里,苏东坡更把茶誉为“清白之士”,谓其“不喜城邑,惟乐山居”“风味德馨,为世所贵”,对茶之品性的赞美中深深地寄寓着对君子人格的褒扬。
品茶非俗事,雅士爱清茶,难怪前人说:“茶之为饮,最宜精形修德之人。”一次,东坡先生与黄山谷、张文潜等人共餐,“既食骨塠儿血羹,客有须薄茶者,因就取所碾龙团,遍啜坐人。或曰,使龙茶能言,当须称屈。先生抚掌久之曰:是亦可为一题。因援笔戏作律赋一首,以俾荐血羹龙团称屈为韵。山谷击节称泳,不能已。”“龙团” 乃宋时名茶,《事物纪原》卷九引《归田录》:“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何以要为之叫屈呢?就因品茶贵“清”而忌“荤肴杂陈”( 冯正卿《岕茶笺》),一染腥膻,辄不能辨味也。
宋代盛行“斗茶”之风。“斗茶” 又称“茗战”,顾名思义,就是比赛茶之优劣。据《江邻几杂志》载:“苏才翁尝与蔡君谟斗茶,蔡茶水用惠山泉,苏茶小劣,改用竹沥水煎,遂能取胜。”斗茶大约始于五代,起初在福建建安一带流行,苏辙诗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劳(《和子瞻煎茶》),说的即是该地斗茶。
宋以来,斗茶之风渐渐北移,很快便风靡全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莫不以此为赏心乐事。斗茶实为我国古代品茶艺术的最高表现形式,它有很强的技巧性又有极浓的趣味性,故而尤得文人雅士喜爱。宋代品茶、斗茶风貌,从苏轼当年在一首小词中的描写可窥一斑,词曰:“绮席才终,欢意犹浓。酒阑时,高兴无穷。共夸君赐,初拆臣封。看分香饼,黄金缕,密云龙。斗赢一水,功敌千钟。觉凉生,两腋清风。暂留红袖,少却纱笼。放笙歌散,庭院静,略从容。”(《行香子·茶词》)上阕写斗茶过程,下阕道胜后快感,那份爽快,那份惬意,直到今天仍在感染着读者。
尤值一提的是,东坡既言酒阑时“高兴无穷”,又说斗茶后“两袖清风”,用对比手法将饮酒、品茶两种不同欢愉皆抒写得细腻、逼真、动人。
品茶还格外讲究用水和煎法。苏东坡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曾提出“活水还须活火烹”(《 汲江煎茶》)的烹茶要诀,前人论烹茶之水有“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高濂《饮馔食笺》卷上)之说,而水贵“活”,《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六引唐子西《斗茶记》云:“吾闻茶不问团銙,要之贵新;水不问江井,要之贵活。千里致水,真伪固不可知,就令识真,已非活水。”烹茶又“非活火不能成”,所谓“活火”,乃指“炭火之有焰者”(高濂语,同上)。有了活水活火还得掌握火候,“三沸而止”,如是茶味方最清永。至于“三沸”,按《茶经》介绍,水开时“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这是陆羽的说法。
东坡根据本人实践,在《煮茶歌》里提出“蟹眼已過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似又以“蟹眼”“鱼眼”和“松风鸣”为“三沸”。在《老饕赋》中,他也曾为我们留下“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的妙句。明人许次纾于《茶经》里论及“汤侯”时有云:“水一入铫,便须急煮,候有松声,即去盖,以消息其老嫩。蟹眼过后,水有微涛,是为当时。……过则汤老而香散,决不堪用。”显而易见,这与东坡烹茶法是一脉相通的。
俗话说:“水为茶之母,壶是茶之父。”苏东坡酷爱紫砂壶,他在谪居宜兴时,吟诗挥毫,伴随他的常常是一把提梁式紫砂茶壶,曾写下“松风竹炉,提壶相呼”之名句。因他爱壶如子,抚摸不已,后来此种壶被人们名之为“东坡壶”,一直沿用至今。
总之,苏东坡精于茶道,元代《农书》作者王祯就赞其已将烹茶之法“尽之矣”。纵观东坡诗人和古人笔记,此语信非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