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在词语中寻找道路,享受着寻找的欢欣,更多的时候承受着寻找的重负。作为词语的迷恋者,我是佩索阿所说的那个“等着在没有门的墙上开门的人”,我所做的孜孜以求地尋找,就是为了窥见词语的殿堂:从“深深的地基”到“贴金的屋脊”(里尔克语)。
事实上,寻找词语的重、词语扩展开的无限界域,实属不易。我在途中遇见了自古及今的大师,向他们致敬。
我对自然万物、时间和故乡的敬意饱含在词语之中。那些在我身体里埋下线索、在身体里叙事、在精神里埋下线索、在精神里叙事的物,我对它们有着持久的热情和深厚的言说欲望。大地、风、星空、西部、博物馆、琥珀……感谢这些迷人的词语,提供了我倚赖的诗性原野。
我以为,文章不在于“令千古才人心死”,文章不是为了征服欲而作。写作是写作者自身需要词语的养育。词语是写作者体察自我、回答个体生命疑问的路径,也是写作者突破自身束缚、获得更宽广的认知愉悦的表达载体。究其实质,文章首先是写作者自己对自己的贡献。至于说它敞开了一个世界给读者,那是意外的礼物。如果一定要考察它对外部的贡献,那就是:让更多平常的生命获得“战栗”,感受到光。从这个意义层面上来说,写作应该寻找语言本身的“道”,协调个体生命,与土地、与物浑然一体,让一个词语呈现一粒盐的颗粒感,让一群词语呈现一束光的亮度。
对词语的追寻是诗歌写作的要义。诗人探寻词语不是向上的轻盈飞舞,而是向下的笨重行走,如探测地壳的人,要追问7000米以下有什么。向已知寻求未知,向未知寻求可能性的谜底,向记忆提问,向未来沉思。“当下”其实已被包含在记忆中,因为诗人一提笔写当下,他其实已是在写记忆。从大师们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见向着记忆和未来两端构建的恢宏殿堂,我们可以听见沉默在词语的另一端发声,那些声音拙朴深情,浩瀚邈远;我们也可以感受到,诗人作为词语的协调者和建设者的力量——面对生活的玄机和起伏,诗人是运用词语平衡海啸的人,是给被命运抽打的旋转陀螺以抚摸的人,是带领想象力翻过生活的雾霭把心灵现场开拓向远方的人。
今天,经历了乡村慢时代生活的人们也被带上了速度的轻轨,感受到巨大的冲撞和晕眩之感。斑驳、庞杂、喧嚣的视域,我们看到了时代多面性的孤独;而在词语的疆界里,我们也看见明月星空那不被改变的美的内核。也许人类共同的命运并不新鲜,而一代代人在思索人类命运时却创造了词语永不枯竭的新鲜:“我们用颤抖的双手建造你/一个原子一个原子地将你堆砌/可是你,大教堂,谁又能够/完成你”——里尔克描述的永远在施工之中的“大教堂”可以看作是词语生命力的象征。
横行胭脂:本名张新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陕西省文学院第二、第三届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新时代诗歌高研班学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花城》《小说月报》等刊物。有作品被《小说选刊》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