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阳光爬进屋,爬得屋里亮堂堂的。春妮坐在马扎上,端着下巴,看阳光怎样从脚尖上溜走。娘在床上咳了一声:“妞哇,娘连累你了。你看,咱庄像你这么大都在外见世面,挣大钱哩。”“娘,可别这么说。”春妮掖掖娘的被角,“人有各种活法,钱有各种挣法,谁说我守着家挣不到钱了。”
春妮的娘三年前秋收得猛,血压唰唰地蹿得老高,一不小心脑出血,瘫了。
院里,风旋着草屑呼啦得热闹,两只麻雀叽喳出快节奏的曲子,飞到一坛子上,扑棱起一团灰尘。看到坛子,春妮想起小时娘捂臭豆的情形了,她鼻翼动了一下,好像又闻到臭豆的香味。
春妮突然有想法了。
春妮说:“娘啊,别唠叨了,你给我说说臭豆咋捂的吧。”“嗯。”无聊时有了正事,娘兴奋起来,阴郁的瓜子脸立马亮堂起来了。
春妮开始煮豆了!春妮开始捂豆了!
阳光爬上娘的床头时,春妮让娘瞅了瞅捂的豆,看了上面的白醭,还有筷子挑起很黏的丝丝。娘鼻尖也闻到豆酱香味儿。娘又说晒豆的事儿,还说加花椒、大茴香调料,最后点香油的事。
等到麦地一片金黄时,娘吃到春妮做的臭豆了。娘吃了后像孩童般拍拍手,连连说好。
春妮家临街,附近又有个学校。春妮就在家做臭豆,春妮不单卖臭豆那一样,还打烧饼。来客时,春妮先是一笑,然后,臭豆夹在烧饼里,又添一截大葱。食客吃时,咔嚓咔嚓,烧饼酥,大葱脆,臭豆香,酱味足,一切美好的味觉就都在里边了。
“家乡的传统风味,烧饼夹臭豆咧。”春妮冲着早晨的朝阳喊,春妮冲着傍晚的夕阳喊。喊声随着街筒子向前冲,前进了五十米,又打了弯儿,进了学校。学生大鱼大肉吃够了,就爱上了这素淡的小吃。嗯,烧饼夹臭豆,简简单单小情调,回味无穷。少男少女,麻雀般叽叽喳喳涌出来了。
学校看这风味不错,又知道春妮家有瘫娘的事儿,破例让春妮送校园里卖。春妮不狠利,有时还对困难学生免费,甚至还有资助白血病患者的行为。让人想不到的是,两年后,因属名人故里,村子又成了旅游景点。由于位置好,吃烧饼夹臭豆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一天,来了背包客,是个小伙。小伙头戴肉白色旅行帽,脸上横副黑镜,额头一层密实的汗。见别人都在买,就喊一声,也来一份。可是不知是春妮忙,或者没听清,春妮没反应。旁边一大妈说:“春妮,春妮,有人要哩。”春妮打了一个歉意的笑,递过去一个,小伙咔嚓咔嚓,吃完后又用舌头舔了舔指头上的渣渣,说:“不错,不错,就是名字有点俗了。”
“那叫什么才不俗呢?”“叫烧饼夹春泥。”春妮脸红了红,抬眼看了看那背包客,脸开成了花。“臭豆注册成春妮,既有了商标名,又有了风情味儿。”“商标?”“对。”后来,这款美食就唤作“烧饼夹春泥”,当然,那小伙也成了春妮的男朋友。
后来,街上不断传来“烧饼夹春泥”的声音,小食店也变成了一铺面,春妮的头像也上了标识牌了。装飾考究的门店里,忙碌的春妮好像一葱白,靓得动人。
结婚那天,推出了网店,包装上统一有春妮的头像,那笑脸好像一顶太阳。晚上,两年轻人数着当天的营业额,花花绿绿的票子加上两人的喜笑声,格外盈人。背包客异常兴奋,在春妮脸上啄了又啄……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背包客是白血病患者,曾是春妮的援助对象。
澧水白与花母鸡
一次,澧水白去地里干农活,水沟里冲来一个鸡娃,叫得就像找不到娘的娃儿。澧水白生过娃,最不能听这声音了,扑通一声跳沟里。鸡娃得救了。回庄上,澧水白问了这家,没丢鸡,问了那家也没丢。是条命啊,她感叹着。
怕啥糟蹋了,上地了澧水白弄个鸟笼提着。谁知鸡娃大些了也是跟着澧水白。人家说真稀奇,赶集、上店狗跟着没啥,鸡子跟着,少见。
你不把它撇在家?留不住。
那拴住不就行了?不忍心啊。
有人这么一问,她这么一答。于是那人说,还是恁情谊真。
嬔蛋了,花母鸡咯哒个欢,澧水白家里好若有个响器班。每天一响,有时一天还两响呢。邻居一听到就骂自己的鸡,光吃不下蛋的懒蛋啊!澧水白一听,心里就高兴,苞谷撒得更勤。亮亮的苞谷就像澧水白的笑声,在花母鸡面前蹦啊跳,花母鸡叉着翅膀啄呀啄,咯咯又咯咯。
澧水白像花母鸡般在地里刨食,一年弄不了几个钱,还落一身病。一天,家里来了干部,一算两算,自己成了贫困户,享受帮扶了。
帮扶之一就是自己有工作了。工作就是在门头路上打扫卫生,叫什么来着?对,叫公益岗位。大道理澧水白不懂,只懂扫一整月后有工资了。这好哇,在家门口上班,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儿。每天一明,澧水白就拿扫帚出院,花母鸡勤务兵样打前站,翅膀一拍,头伸着,像欢快的风儿。澧水白一扫,花母鸡左看看,右看看,咯咯个曲儿。有时,还啄一些突兀的草尖,烂泥,袭击一下路上的虫子。末了,翅膀一叉,做个起飞的姿势,一路狂奔。像个吹风机,吹得路光光的,一片比一片干净,还闪着亮。
帮澧水白脱贫的干部,一次两次,成了澧水白的好朋友。有一天,花母鸡竟叨干部脸一下,干部气得吆喝着出来撵,澧水白也撵。谁知,还没跑出院子只听扑通一下,院墙倒了一截。这时澧水白才发现,原来花母鸡是发现了情况,救他们命呢。不过,由于挨澧水白一棍,成了晕头鸡。
晕头鸡走路会转圈,跑着会跌倒,啄一下食甩一下头,但不影响咯哒叫。下蛋不是一天一个就是两个,咯哒得让邻居照样眼气。你家母鸡是铁打的,病恹恹了还这么无敌?俺家花母鸡是老天派来帮我的,澧水白站在路边,手执扫帚,笑咯咯地说。
一天,澧水白在路上扫地,成了晕头鸡的花母鸡依旧跟班。此时它就像一个芭蕾舞演员,旋个花蘑菇,旋个怒放菊。看见虫子,左转一下头,眼抿着,爪抓地抓成个稳定器,一阵硬啄。
穿街过巷的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吹得花羚迎风展。花母鸡就像孔雀开了屏,映得街上有彩儿了。
忽然,浓荫中跑来一惊牛。惊牛红着眼,一窜一践,浑身荡着一种杀气。澧水白扫地没有察觉。十米,五米,三米,有人看见嚷嚷,有人追赶,有人开始张大嘴,眼看要撞上……猛然,惊牛腿颠一下,不对称的身子轰然倒地。后面追着的人说,好险呀,好险呀。
人们发现,阻挡牛冲向澧水白的正是那只晕头鸡。不过,此时,晕头鸡在牛身下已被压瘪了。
邻居的鸡围了路旁,一阵咯咯。有个公鸡,还跑着,拍着翅膀,咯咯成一种钻心的尖叫。
澧水白拄着扫帚,瞳孔放大。晕头鸡身后没嬔出的蛋黄,一个个连成一串,成为澧水白惊叹号的一部分。
作者简介:陈洪涛,河南舞阳人,系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先后在《百花园》《金山》《中华文学》《辽河》等报刊发表近百篇作品。代表作《喊太阳》入选各种版本。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