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洪明/Lu Hongming
唐代张璪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提出了“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理论,这是画史上关于艺术创作与生活之间关系的著名论述。对于主题创作而言,时代生活更是艺术家汲取创作灵感的源泉。然而,如何深入生活、感受生活,从生活中提炼创作的素材,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尤其是主题创作,它与时代生活密切相关,是模拟生活原型还是在生活的基础上进一步升华,成为评判艺术有无创造性的一个标准,同时也能洞见一个艺术家表现时代主题和反映时代精神的能力。本文将围绕主题创作与时代生活的关系,从画家如何感受生活、如何从生活中凝练时代主题、如何用艺术形象反映时代精神等几个方面来探讨这一课题。
生活无处不在,而画家眼中的生活是什么,与常人有何不同,他们又怎样地看待生活、深入生活并体验和感受生活,这成为影响其创作主题的一道关隘。生活是什么?身处生活中的人却很难说清楚。由于生活概念的宽泛性,与宽泛的文化概念相比,生活更不容易以精练的词汇来概括。然而,艺术家却无时无刻不处于生活之中。应该如何看待生活,如何以一双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眼睛,发现生活中蕴含的美,是作为画家必须认真解决的课题。
面对丰富的现实生活,画家要从中汲取营养有多种形式,简单概括起来,不外这样两种:一是直接地融入生活,把自然与人的感受和思维密切联系起来。在古代,画家走进自然,以天地自然为师,面对壮丽优美的大好河山,使自己的感知触角与自然融为一体。像唐代的王维一样隐居蓝田辋川,生活在辋川,创作在辋川,辋川是王维一生中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也是他一生中从事创作活动的最重要的场所,传有《辋川图》留世。在当代,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像王维一样身居庙堂又能遁迹山林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值得现在参考的是20世纪50年代,当时一批作家为体验生活,真正地到农村、工厂去扎根生活,十几年如一日地生活在工人和农民中间,有着丰厚的生活积累,他们的小说大都以工厂和农村生活为题材,以小说的形式创作了一批反映那个时代社会生活的精品力作。这能否被现在的画家所借鉴,还要看新时代的画家价值取向是什么。由此可见,在以现实生活作为绘画主题的创作中,画家需要真正到生活中去体验和感受,这是获得创作素材的主要渠道。比如贾广健院长在天津美院学习和工作时创作的作品,都是自己真情实感的外在显现,像《寒河晴晚》(图1)等作品是以花鸟画的形式,从一个侧面反映那个时代人们对生活的热爱,从中就能解读出改革开放后中国人的精神状态。还有周思聪创作的《人民和总理》(图2)等人物画作品,也是时代生活的形象反映。二是间接地领悟生活。尤其是在以历史题材为主的主题绘画创作上,画家更多的是间接地领悟生活。因为时空的变换,画家虽然可以到所画主题的空间去写生采风,但已不能回到表现对象所生活的年代,只能依赖搜集的创作素材间接地去领悟那时的生活。如20世纪70年代,沈尧伊为了创作以长征为主题的绘画,利用几个月的时间重走长征路,从江西瑞金、井冈山,到贵州遵义,云南金沙江,四川雪山草地再到陕西延安,沿途写生、采访,收集素材和资料。在采风写生的过程中,根据主题事件展开想象,感受和领悟几十年前那一代人爬雪山过草地的艰辛,以及在陕北胜利会师后的成功与喜悦。通过画家的联想和构思设计,把长征时的生活创造性地变成一种可视的艺术形象,用画笔把这些已逝的形象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创作完成了《而今迈步从头越》《革命理想高于天》(图3)等革命题材的作品。这是一种以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手法间接领悟生活的方式,还有张京生和王元珍夫妇创作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图4)也是如此。
图1 贾广健 寒河晴晚 纸本设色 190×180cm 1994年获第八届全国美术作品展优秀作品奖(唯一奖项)
图2 周思聪 人民和总理 纸本水墨 151×217.5cm 1979年
图3 沈尧伊 革命理想高于天 油画 1975—1976年
图4 张京生、王元珍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油画164.5×186.5cm 1979年 中国美术馆收藏
关于时代主题与现实生活的关系,人们仁智异见,但是现实生活是时代主题的基础,人们对此并无异议。事实上,中国绘画一直就强调“外师造化”。古代一些关于文艺创作的理论,把生活与创作的关系讲得很透彻。这里的师造化与国家文艺方针所提倡的深入生活本质上是一样的,这是中国绘画的优良传统。应该讲艺术来源于生活是主题绘画中画家创作应遵循的不二法门,所以,如何处理时代生活与主题创作的关系是画家始终要解决的问题。对画家来讲时代生活与主题创作的关系是什么?这有很多不同的见解与处理方式。表现在创作上,一类是照搬照抄生活。在这类创作中,画家陷入到生活的细节中模拟和抄袭眼前的生活场景,这在当下的主题创作中屡见不鲜。这类创作貌似有生活和主题,却在作品中不能真正洞见时代精神。产生这种问题的原因,主要是被现实中令人眼花缭乱的社会生活所迷惑,忘记了古人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告诫人们“少则得、多则惑”的箴言,没有深入地挖掘社会生活的本质和善于思考时代精神的特质,创作出的作品是被生活表象所欺骗的肤浅之作。况且艺术不是生活的直接模拟与翻版,提炼时代主题需要对现实生活进行升华。面对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需要画家具有发现生活美的独到眼光。如果一个画家不具备观察生活、感受生活的独特能力,他的作品除了承袭古人和抄袭生活之外就很难有新的创造。要想凝练时代主题,画家就应透过生活现象看本质。画家与其他人看事物的根本区别是什么?一般人看待眼前的事物,多是从实用的角度关注这件物体的功能,而画家看待现实生活,除了事物的实用功能之外,还要以审美的眼光,观察社会生活中事物与事物之间的一种审美关系,从而确立事物的审美价值。这也是古人所说的“中得心源”过程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什么是中得心源的实质,它与造化的联系是什么?千百年来一直是画家叩问的绘画主题与生活内容之间如何产生关联的问题。事实上,师造化、得心源是一体两面,是画家感受事物表达事物的一个整体,为便于理解,这里面包含前后生发和相互联系的两个部分。在时代生活和中得心源的过程中,画家用内在的审美理想观照生活,带着画家主观对现实生活的认识,理论上,画家不能跳开主观的意识来对待生活,而主观的东西并不都是好的,主观的东西很多都是概念的,为什么我们批评有些传统的作品不好,就是因为它是概念的。此处的主观应该是一种高级的、理想的审美状态。它对自然的观照一方面看到自然中存在美的东西,并非常敏锐地捕捉到它,另一方面自然中还有很多不理想的东西,主观一定会想方设法改变它,它始终以一种变化的心态对待自然。也就是说是有取舍,不是一味抄袭自然,如果一味地抄袭自然,面对时代生活的师造化就变成了一种机械行为,一种粗糙的现实。实际上现实的时代生活是需要升华的,升华是依赖画家的主观审美水平的,这种变化不是单向和单一的。画家有了这样的思维方式,在画的时候有一个变化,开始时是用主观观照自然,学习自然,被自然所启发,然后生发出一种主观性情,这两方面是相互作用的,绝不可能分解开来。为什么依赖照相机不如现场写生的效果好,那是因为现实生活的写生过程一直渗透着两者的相互作用,而照相机把自然全部拿过来。作为一种素材,如果你有感受那么对照片还知道怎么去改变,假使没有感受,照片给你的就是一个纯自然的素材,使得画家束手无策,不敢越雷池一步。画家需要回到自然中来重新体味创作过程中的感受,并进一步地深化。事实上,画家对自然的改变更加表现出他主观的需求,当把主观的需求满足之后,就会创作出理想的作品。所以把师造化、得心源的几层关系搞清楚,才能处理好素材与创作的关系,才能正确处理时代生活与时代精神的感受问题。
我在创作《宝塔晨曦》(图5)这幅作品时,几经写生采风,借鉴金陵名家钱松嵒和长安画派石鲁关于延安的创作,初步形成了对宝塔山的印象,延安宝塔始建于唐代,塔高44米,总共九层,只要登上塔顶,全城风貌可尽收眼底。延安宝塔是历史名城延安的标志,是革命圣地的象征,是延安市的标志性建筑。我在创作这幅作品时,按照对宝塔山的印象和日出时的景色,把宝塔山放在画眼的位置,然后把延河和延河大桥放在左下角,从而借助宝塔山的景色,表现革命圣地即将取得胜利的场景。这是我深入现实生活并提炼时代精神的结果。
在新时代,绘画作品是时代精神的形象呈现。在《诗经》中有六义,以及风雅颂三种形式和赋比兴三种表现手法,在赋比兴的手法中,兴就是起兴,是通过其他事物引出自己真正表达的意思,秋兴就是通过秋来引出自己的想法,比如《秋兴八首》,写的都是杜甫的所见所感。这些能记录时代洪流和民生疾苦的作品是文化史中的精华,这也是杜甫的诗地位非常高的原因。杜甫的作品具有超现实的眼界,能够超过残酷的社会看到古今兴废。绘画作品也是这样,只要画家深入生活,从中提炼出感动人的元素,通过艺术形象来体现时代精神,它就是艺术精神与时代精神的同频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