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诗经
1
大学刚毕业,方青禾看到支教志愿者的招聘。她懷着美好的理想报了名。事情很顺利,师范生的她很快入选。只等九月开学,她将奔赴笔架小学,开始为期半年的支教。
九月,方青禾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了县火车站。出站口,看到一个穿着学生服的孩子正高举纸牌,纸牌上写着她的名字。看到孩子费力地举着纸牌,她心中一阵感动。跟随着孩子到了停车场,来到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人面前。中年人掏出二十块钱,给了孩子,然后又踢了孩子一脚,瞪着眼睛:“快滚,下次再出来骗人,小心我揍你。”
孩子拽过二十块钱,飞一样地跑远了。中年人这才转过身,笑着向方青禾介绍,他是笔架小学的校长,名叫江永山。刚才那孩子他并不认识,只是见他在火车站行乞骗人,就付二十元让他代劳接站。
停车场里,江永山的身边停着一辆破旧的五菱车。乡村小学的条件一般都不太好,车是破了点,但能去学校就行。方青禾直接把行李搬到了五菱车边,等待上车。
江永山掏出车钥匙,摁响了遥控锁。旁边的一辆豪车应声而响,灯光跳跃。方青禾目瞪口呆,以江校长的形象和身份,和这辆豪车根本联系不到一起。但事实是,江永年笑着请她上那辆豪车。
忐忑地上了车,方青禾一肚子的疑问,却又不知该不该问。江永山边开车边说,为了欢迎支教老师的到来,他才特意借了这辆车。这么一说,方青禾反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小学离县城并不是特别远,路面也都是平整的水泥路,只是偶尔会有重载的大型货车轰鸣而过,破坏了乡村应有的宁静。
车到小学,门前站立着一支乡村的礼仪乐队,正在卖力地演奏着《在那遥远的小山村》。乐队身后,拉着一条大大的横幅:热烈欢迎方青禾老师来我校支教。
方青禾一时有些蒙,这欢迎仪式隆重得有些过头了吧,看起来怎么反而像一场闹剧。
江永山将车钥匙扔给了门前一个穿西装的人,向方青禾介绍说:“他叫李大富,是笔架村的首富,也是笔架小学的财神。”
李大富笑着谦称,这个欢迎仪式,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花点小钱,以表达对支教方老师的一点小小的敬意。
方青禾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局面,只是觉得,这和自己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当晚的接风宴也是李大富安排。村里的领导也请来了。通过他们的对话,方青禾才明白了一些基本的情况。
笔架小学并不穷,甚至可以说挺富有。笔架村全是山,石矿的开采利润非常可观。李大富就是笔架石矿的矿主。他只念过小学,笔架小学是他唯一的母校。所以他立誓要把母校建成最好的小学。
只是,现在的农村人教育意识也很强了。村里人很多都去县城买房落户,为的就是让孩子有好的教育。剩下的才是家庭困难的孩子,或是跟着爷爷奶奶的留守儿童。正是因为这样,笔架小学如今只剩下了十个学生,年级还参差不齐。唯一的教师就是校长江永山。师资力量极度缺乏,这是李大富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向教育部门请求支教老师上门。
这么一说,方青禾理解了为什么迎接她的仪式那么夸张了。
当晚,方青禾就住进了安排好的学校宿舍,条件非常好,空调热水器一应俱全。这让方青禾安心的同时,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一趟支教之行。
2
第二天一大早的升旗仪式上,方青禾看到了笔架小学的所有学生。不多不少,一共十个。
江永山将方青禾向孩子们介绍过之后,就骑着摩托车,背着钓鱼竿去钓鱼了。方青禾很多问题还没有请教,就直接接手了这么一个摊子,不由得有些忙乱。
整整一上午,方青禾才弄清楚了学校里的基本情况。十个学生年级不一样,但为了方便,只能在一个教室里上课。这个课怎么上,也有讲究的。据学习委员杜娟介绍,平时江校长只辅导五、六年级学生的课程。再由五六年级的学生负责教二三四年级的学生。一年级已经没有新生了。江校长的原话是:“这样既节约了资源,又让高年级的同学能‘温故而知新。”
这样也行?从孩子们的态度上来看,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想想,让江校长一个人上五个年级的课,确实安排不过来,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为了和同学们更加熟悉,也能增加互动。第一节课,方青禾在黑板上写上年级,然后让同学们轮流上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年级后面,彼此认识一下。孩子们都很兴奋,答“到”的声音又脆又响,仿佛在玩一个开心的游戏。
只剩下最后一个二年级的学生了。方青禾看着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读道:“肖木棒。”没有学生答应。方青禾加大声音又读了一次:“肖木棒是谁?请举手。”
学生们开始在台下窃窃私语,方青禾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把眼光看向了最小的那个学生。那个学生有些扭捏地站了起来,弱弱地说道:“老师,我叫肖林奉。”
全班哄堂大笑。方青禾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是学生书写得不工整,自己读错了。
仅仅一上午,同学们已经把“肖木棒”的名字叫开了。肖木棒哭嚎着反对了几声,见没什么效果,也就屁颠颠地跟着大伙儿一道去玩儿了。
学生的午饭都在小学食堂吃,做饭的大婶姓吴。吴婶告诉方青禾,学样的食堂是免费的,所有的开销,包括吴婶的工钱都由李大富包揽了。
照这样看来,这李大富还真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了。吴婶左右看了看,附在方青禾的耳边说:“李大富的儿子也是这儿的学生呢。”
李大富的儿子叫李小勇,今年五年级,是李大富和前妻的孩子。李大富现在的妻子死活不让李小勇到城里一起生活。李大富无奈,只能把儿子放在笔架小学,由爷爷奶奶照看。
李小勇是笔架小学的孩子王,没人敢惹,这可能和李大富的身份有关,或许也和他的父母离异有关。于是,江永山索性让李小勇当了班长,帮助管理秩序。原来是这么回事?方青禾算是明白了。李大富虽然做了好事,但也还是有私心的。
接下来的几天,方青禾和孩子们相处非常愉快。只不过,她慢慢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自从她来了以后,江永山反倒成了甩手掌柜,整天不是说陪领导去钓鱼,就是去县里有事。把学校的事情完全交给了方青禾。若是学生有什么事去找他,他也大手一挥:“去找你们方老师。”
一次两次方青禾觉得无所谓,可是时间长了,方青禾开始在心里犯嘀咕,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学生身上,这是一个合格的校长吗?
小学生的教育不仅仅是学习,还有安全教育,以及品德教育。对于没有教学经验的方青禾来说,多么希望能够和江校长共同努力,把学校管理好。哪怕是江校长指挥,自己多干点活也没什么。可是江永山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乡里的孩子不比城里,放养有放养的好处。
又观察过几天之后,方青禾失望了。这个江永山,比她想的还要出格。
这天,江永山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大包衣服,说是校服,让方青禾给孩子们发放下去。衣服的款式确实是校服,但是尺寸根本不对,除了两个大点的孩子穿着合身以外,其他的穿在身上看上去就像戏服。
这可是给孩子们穿的。方青禾再也无法忍受江永山这种敷衍的态度,于是跑去质问,订校服有这么糊弄人的吗?
江永山不以为然:“这可都是我免费弄来的,还想怎么样?要不是教育局统一着装,我还省点事呢!再说了,衣服大点更好,小孩子长得快,过两年还能穿,不浪费。”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中年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办公室前,直接搬进来两个大蛇皮袋:“江校长,您要的板栗送来了。”江永山也不客套:“够一百斤吗?”中年人笑着说:“只多不少。”
中年人看到方青禾,笑着问:“这是新来的方老师吧?”方青禾礼貌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自己?
江永山这才想起介绍说:“他是肖林奉的爷爷。”肖爷爷哈哈大笑:“我孙子现在叫肖木棒了,说是方老师来的第一天,给他改的名。”
方青禾微微脸红,赶忙说是个误会。肖爷爷并不在意,笑着说因为孩子的妈妈姓林,又是奉子成婚,所以就起了这个名。没想到现在闹了个大笑话,不过现在这个名字叫起来还顺口一点。
难怪。方青禾还在想,肖木棒的爷爷怎么这么年轻。这样想来,他四十多岁就当了爷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寒暄了几句后,江永山让肖爷爷帮着把板栗搬上了摩托车,又不见了人影。
3
这天晚上,方青禾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里自称是李小勇的妈妈,说有事想和方青禾谈一谈。
不一会儿,一辆白色的轿车开到了学校门前,接走了方青禾。
小镇的茶楼里,方青禾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得体,却泪流满面的女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小勇妈和李大富离婚后,就回了娘家。她的娘家在几百公里之外,所以来一趟不容易。可是每次来,李大富一家都像防贼一样的防着她,不让她见儿子。
方青禾有些不明白,李大富为什么要如此绝情,她毕竟是孩子的妈妈啊。再说小勇这孩子,之所以顽皮任性,也可能是因为缺乏母爱。
小勇妈妈冷哼一声:“还不是那个狐狸精,她不让我见儿子,是怕李大富和我还有什么牵连。只要小勇在,她就时刻不踏实。”
清官难断家务事,方青禾不好再说什么:“你想见孩子,可以去学校找校长啊。”不说便罢,一说小勇妈更加激动:“那个江永山,还不是李大富的一条狗!他连校门都不让我进。”方青禾沉默了。看江永山和李大富的关系,确实很有可能。
小勇妈又开始流泪:“方老师,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帮帮我。我求你哪天把小勇带出来让我见一面,让我好好看看他,行吗?”说罢,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了方青禾的面前。
方青禾吓了一跳,坚决不收,并找借口说要回去休息了。
回到宿舍,小勇妈凄惨的面容一直在方青禾的眼前萦绕。这份母爱,是无辜的,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第二天一早,江永山端着茶杯,懒散地走进办公室,洋腔怪调地问方青禾昨晚是不是出去了?方青禾反问江永山还知道什么?江永山想了想说,他其实知道方青禾昨晚去见了谁,他只是希望,方老师别掺和别人的家事,影响了学校。
方青禾就气不打一处来:“妈妈想见儿子,是人之常情,你凭什么不让见?你是不是收了李大富什么好处?”一句话,噎得江永山茶烫了喉咙一般,神情尴尬。随后,江永山叹了口气说:“她想见孩子,可以回家見嘛。”
方青禾懒得再和江永山多说什么,捧起书本去上课了。
又过了几天,方青禾准备给孩子们做个家访,江永山却说:“留在这儿的孩子谁家没个难处,哪有空招待你?你让孩子们用《我的家》每个人写篇作文,了解了解就行了。”
方青禾根本也没想着让家长们招待自己。可江永山毕竟是校长,既然这样说了,自己也不好再唐突,只好布置作文。
作文收上来了,方青禾开始仔细翻阅。李小勇的作文只写了四个字:我没有家。想想李小勇的情况,方青禾不由得叹了口气。父母的陪伴对孩子多重要啊,可李小勇家除了有钱,却缺少这些更加珍贵的东西。
接着,五年级一个孩子的作文让方青禾猛地火冒三丈。孩子的作文写得很好,很真实。孩子最后说:爷爷种的茶叶都是山里最好的,但从来不卖钱。因为爷爷说要有感恩的心,把茶叶送给学校辛勤的老师……
肖木棒爷爷送来了板栗,没看见收钱。这个孩子的爷爷送来了茶叶,也没收钱。难道说,江永山一直在变相地贪占着学生们的便宜?难怪他不让自己去家访,还说得光明堂皇,分明就是怕自己知道了真相。
方青禾越想越气,如果江永山真是这样的人,他有什么资格当校长?不行,这事一定得当面问个清楚。
面对方青禾的质问,江永山一脸平静。不但承认了,而且还指着厨房一角的蔬菜、鸡蛋说道:“他们送来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不也吃了?”看着江永山心安理得的样子,方青禾气得脸色发白:“你,配当老师吗?”江永山依然没有生气,淡淡地笑了笑:“你可别忘了,你没来之前,我可是这儿唯一的老师。”
不可理喻。方青禾掏出手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举报你!”听到了“举报”这两个字,江永山的脸色一变,随后他沉声说道:“方老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这个小学,没有你可以,没有我却不行。”
吴婶听见争吵声,赶紧过来将方青禾拉到一边,叹了口气说道:“方老师,江校长说的是实话。孩子们的家里送东西来,给钱不但不要,还会生气。咱农村人实诚。”
虽然吴婶说得有理,但方青禾还是觉得这种做法不妥,要向教育局反映。吴婶连连摆手:“你不知道,江校长最恨别人举报他。当初,他是县城小学的教师,后来遭人举报,才调到了这里。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几年前,江永山私自给学生补课收费,被举报后调到这里。可是,小学如果没有教师了,随时会被关闭。这些孩子就要往几十里外的镇小学去读书,很不方便。毕竟,方青禾只是个支教老师,在这儿只能待一个学期。以后还不得靠江永山?
4
转眼中秋节快到了。方青禾又接到了李小勇妈妈的电话,终于决定带孩子们出去秋游一回,也让李小勇和他妈妈团圆一次。
秋游的地点在小学后的寨山,虽然偏僻,但风景优美。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都乐坏了。一大早,方青禾带着十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到了山脚,方青禾远远地看见小勇妈守在半山腰的凉亭里。方青禾安排学习委员杜娟带着孩子们在山下玩游戏,自己单独带着李小勇向半山腰出发了。
到了凉亭,小勇妈满含热泪地看着儿子,颤抖地将他拉到了怀里。李小勇愣了片刻,放声大哭。小勇妈也是嘘寒问暖,泪流不止。
方青禾自觉地往山下走去,约定半小时后来接李小勇归队。可她刚到山下不久,两个上厕所的孩子回来说,刚才看见李小勇下了山,乐颠颠地准备上一辆白色的轿车。方青禾一听,知道坏了,立即向路边跑去。
到了路边,白色轿车轰然远去。方青禾确定那就是小勇妈的车,再打小勇妈的电话,无人接听。这下可闯了祸了,带着孩子秋游,把人弄丢了,怎么向家长交代?情急之中,方青禾拨通了江永山的电话。
江永山还没等方青禾把话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骑上摩托车飞驰着离开了学校。
事情并不是太糟糕,江永山拦住了轿车,却被躲在车后座的小勇大舅打了好几拳,直到把事情闹到了派出所。
方青禾赶到了派出所。李大富也正带着人赶来。李大富一反平日和气的模样,气极败坏地将江永山一顿臭骂,说他吃里扒外。江永山也没解释,只是捂着眉骨的伤口一声不吭。
因为是家务事,加上李小勇和李大富吵着要放了妈妈和大舅。派出所也就让小勇大舅罚了款,赔了医药费,事情就算结束了。
回到学校,方青禾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不管她对江永山印象如何差,但这一次,是他把责任全部揽了下来。
看着江永山委曲求全的样子,方青禾心中隐隐觉得他也不容易。
转眼到了深秋,方青禾虽然挺辛苦,但也有很多乐趣,只是她逐渐又发现了一个安全隐患。
小学的门前是公路,每天都有货车呼啸而过,很不安全。江永山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他和李大富说过,但李大富一直没处理,货车也是为矿山在挣钱。
事情来得很快。这天放学,肖爷爷骑着自行车接肖木棒放学。肖木棒那天穿的是宽大的校服,裤腿太长,绞进了自行车里。自行车摇摇晃晃闪到了路中间。一辆货车正飞驰而来,刹车印拖了十几米远,但重载的货车却仍然刹不住,将肖家爷孙二人撞倒在地。
肖爷爷的腿被撞骨折,肖木棒还算皮实,只受了一点轻伤。
江永山知道情况后,铁青着脸,什么话也没说。当天晚上,一辆铲车铲来一块巨石挡在了马路中间,所有的货车都无法通过了。
车队队长二黑就匆匆而来。这还得了,谁敢挡他发财谁就是仇人。不错,巨石挡路的人正是江永山。江永山不但没有否认,还一反常态特别强硬地说,如果再强行让大货车通过,李大富来都不管用。
二黑没想到这个穷教师敢这样公然和自己对着干,他指着江永山骂道:“江永山,别以我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你在城里搞不到钱了,跑到我们山里来作威作福?没门。你给教育局的人送茶叶,送板栗想调回县里,以为我不知道?”
说罢,二黑对着手机气愤地说道:“喂,是市长热线吧?我要举报,对,举报笔架小学的校长江永山……”
江永山仿佛被戳到了痛处,身体晃了晃,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5
事情闹大了,教育局和交通局都来了人,在学校门前的马路装上了减速带。教育局的赵局长也因此来到了学校的办公室。
赵局黑着脸,看着江永山。江永山梗着脖子说道:“老同學,你别瞪我,那些土特产,你也有份。”
赵局气得无言地用手指着江永山:“我当你是一片好心,你以后不要害我了。你也不要天天往局里跑,弄得人人都见着你躲,有意思吗?”说罢,赵局气冲冲地离开了学校。
方青禾向江永山投去鄙视的眼神。江永山来到校园中,抬头看着天空,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江永山住院了。这期间,赵局长又带着人来小学视察了一番。最后,赵局叹了口气说道:“这回,小学真的要关闭了。”方青禾无奈地说道:“那这不正合了江校长的心意吗?学校关闭了,他就可以调回县里了?”
赵局奇怪地看着方青禾:“他的情况没告诉你?”转而,又想明白了似的:“他这人就那样,有些事连我都不说,不和你说也正常。”
方青禾有些奇怪,难道江永山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赵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就来告诉你吧。”
江永山一直往教育局跑,四处求人,为的不是关闭学校,而是申请教师来小学,将小学办下去。可是,镇里的小学人都不愿去,谁愿来村里的小学?所以,只能安排一些支教帮助他。
这么说,是自己误解江永山了。那他为什么会一直被安排在这里?
“你又错了。江永山不是被迫安排在这里。按他的病情,完全可以申请离职养病,但他就是不肯,说非要等到下一任愿意驻守的老师才行。”赵局解释道:“当年,他被举报,是事实。但我知道,他是为了他的病,那是个无底洞啊,虽然有医保,但有些钱是报销不了的。他那点工资,怎么够?后来老婆也离了,孩子也带走了。他就主动要求来到了这里,一干就是这些年。或许,他是寻求一片静土,或许,也是为了内心的救赎吧。”
听完这一切,方青禾终于明白,进校以来,都是她误会了江永山。想不到,他才是真正为小学,为孩子们的未来操碎了心的好校长。
江永山出院了,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着调,整天不知道忙些什么。只是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寒假到了。方青禾该回去了。江永山仍然借来李大富的豪车,送方青禾去了火车站。临别之际,方青禾故意用轻松地口气问道:“江校长,你知道笔架小学有多少个学生吗?”
江永山一时有点蒙:“方老师,我脑子可没病?今年是十个。唉……明年,明年也许就一个都没有了。”
“不,江校长,笔架小学一共有十一个学生。除了他们十个,还有一个是我。”说罢,方青禾向江永山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春节刚过,方青禾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赵局打来的。赵局说:“方老师,去年你的申请我们局里已经同意了,你将正式成为笔架小学的教师。我代表孩子们谢谢你!”
方青禾笑了,顺便问了一句:“那江校长呢?”电话那端是深深的沉默。
又是一年春天到了,笔架小学依旧迎来了新的学期。春天里,方青禾带着十个学生去寨山春游。江永山的墓地也在这里。
孩子们整齐地站在江永山的墓碑前,正在齐声高唱着《孤勇者》: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墓碑上,有江永山的相片,他的目光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笔架小学。
(插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