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辛弃疾的词用典丰富,其中唐典众多,是唐风与宋调并存的文学现象。通过对辛词的个案考察来看宋调对唐风的接受与传播,表现为宋人对前朝繁华和风流的追慕,事实上是对北宋承平时日的追慕;宋人将唐传奇的瑰丽仙风和创作手法作为暂时忘却河山分裂的背景;宋人对唐典的承袭之余也将其进行改造,化为时代不同之下或类似或独有的情怀。看起来宋人的书写中唐风的标识显露在外,但其已经进入到宋人不同于唐时的心境之中。概言之,唐风的浪漫飞扬融入到了宋调的现实沉重之中。这便是宋调中唐风的出现与融合的特征。
关键词:唐风;宋调;辛弃疾
中图分类号:I206.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23)04-0084-07
“宋调”是对整个宋代文学各种文体的代称。首先它一般用来指宋诗,如四库馆臣曾评论元代诗人洪焱祖诗云:“其诗虽纯沿宋调,而尚有石湖剑南风格,抗衡于虞杨范揭诸家则不足,以视宋季江湖末派,则蝉蜕于泥滓之中矣。”(1)“宋调”有时用来指宋文,如《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九四评王安石《节度推官陈君墓志铭》一文为“入宋调,然亦有一段风致”(2)。“宋调”有时也指宋词,如清代徐撰《词苑丛谈》卷一“王阮亭曰,近日云间作者论词有云,五季犹有唐风,入宋便开元曲,故端意小令,冀复古音,屏去宋调,庶防流失”(3)。
在两宋词史上,辛弃疾全面继承和发展了苏轼开创的豪放之风,其作品数量最多,成就、地位也最高。他独创出“稼轩体”,确立了豪放一派,影响深远。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说:“苏、辛并称。东坡天趣独到处,殆成绝诣,而苦不经意,完璧甚少。稼轩则沉着痛快,有辙可循。南宋诸公,无不传其衣钵。”(4)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辛稼轩的词在词的成就集大成的南宋可谓“宋调”代表。
数量众多、风格多样的辛词有一个特色,即其用典的来源特别丰富。陈廷焯《词则·放歌集》卷一称:“稼轩词拉杂使事,而以浩气行之。如五都市中,百宝杂陈,又如淮阴将兵,多多益善,风雨纷飞,鱼龙百变,天地奇观也。”(5)这“如五都市中百宝杂陈”的用典来源遍及经史子集。而这其中唐人的痕迹很是丰富,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七也谈及此点,“辛稼轩运用唐人诗句,如淮阴将兵,不以数限,可谓神勇。而亦不能牢笼万态,变而愈工,如腐迁《夏本纪》之点窜《禹贡》也。”(6)其实稼轩词运用的唐典来源丰富,不仅仅限于唐诗。明代谢肇淛撰写的《滇略》卷四有诗云:“闻道龟兹乐,先朝老笛工。今听上元曲,犹有大唐风”(7),其中“唐风”可谓是对唐代文化显著特征的一种称谓。本文截取辛词中与唐人有关的一部分典籍来看唐风对于宋调的影响。
一、慕唐:对唐诗、唐文的引用和化用
唐朝文化鼎盛,诗歌、散文、唐声词、传奇小说皆并行发展,虽然盛衰期不同,但都有极高的成就。宋人博学多才,对距离本朝最近的唐人文学成就天然有一种追慕的心理。从宋人寇准的诗便可见一斑,《御选历代诗余》卷一百十四记载:“寇莱公诗若‘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之句,深入唐人三昧。初授归州巴东令,人皆以‘寇巴东呼之,以比‘韦苏州。……余尝谓世之深于诗者,尽慕唐人清怨悲感,以主其格。”(8)经过北宋欧阳修的诗文革新运动和苏轼对于词的改造,至于南宋,这些文学的成就开始显示出集大成的表征。身在南宋的辛弃疾博览群书,承袭了宋人善用典故的文学习惯。这其中有大量的唐文化痕迹,表现对唐诗和唐文的引用和化用,构成了宋调中显著的慕唐之风。
第一,宋人喜好以唐比宋,追慕那时的繁华,正如唐时好以汉比唐。辛词多见于此。如“开元盛日,天上栽花,月殿桂影重重。十里芬芳,一枝金粟玲珑。管弦凝碧池上,记当时风月愁侬。翠华远,但江南草木,烟锁深宫。”(9)(《声声慢·嘲红木犀。余儿时尝入京师禁中凝碧池,因书当时所见》)由此词题目便知,这首词是写幼时在沦陷区的辛弃疾于东京皇宫废墟中的所见所闻。北宋一百多年的繁华好比存在于文献中的唐时开元盛世,与唐时皇宫中同名的凝碧池引人追忆起唐时琵琶国手雷海清的忠君殉身行为,也在暗示“靖康之乱”对于东京的破坏。又如“待刻公勋业到云霄,浯溪石”(《满江红·贺王帅宣子平湖南寇》)用的也是唐典。唐元结作《大唐中兴颂》,铭刻在浯溪旁的石崖上,以歌颂肃宗的功德。后遂泛称铭刻勋绩的碑石为“浯溪石”。辛詞用此典歌颂同僚的政绩。
第二,除了唐时的盛世风华,还有唐时的华美风流印记也出现在辛词中。如“遥知宣劝处:东华灯,别赐《仙韶》接元夜”(《洞仙歌·寿叶丞相》)用的唐典:“文宗诏太常卿冯定采开元雅乐作也,臣下功高者赐之,乐又改法曲为《仙韶曲》。”(10)将唐时曲目用于南宋,延续了唐时的华美。类似的还有如“急管哀弦,长歌慢舞,连娟十样宫眉。不堪红紫,风雨晓来稀。”(《满庭芳·和洪丞相景伯韵,呈景卢内翰》)其中书写歌儿舞女的美好也用了唐典:“唐明皇令画工画十眉图。”(11)将唐时的天子风流延续下来。唐人的风流不仅来自宫廷,也有着名士风流,如辛词中提到的刘禹锡之典故:“着意听新声,尽是司空自教成”(《南乡子》)。这个典故是来自《云溪友议》卷中《中山悔》条(刘禹锡曰):“昔赴吴台,扬州大司马杜公鸿渐为余开宴,沉醉归驿亭。稍醒,见二女子在旁,惊非我有也,乃曰:‘郎中席上与司空诗,特令二乐伎侍寝。且醉中之作都不记忆。明旦修状启陈谢,杜公亦优容之……诗曰:‘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寻常事,断尽苏州刺史肠。”(12)
第三,辛词中的写景多用唐文或唐诗化入其中,并对其进行增益和改造。承载他心绪的写景之处大多显得气势奔放、空间阔大,成为他词慕唐写景的一大特色。如“渐翠谷群仙东下,佩环声急”(《满江红·题冷泉亭》)化用的是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中“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的散文辞意,将永州山水的清幽宁静化为笔下冷泉亭周围山水的感受。相比较之下,柳文中的流水显得悠远,而辛词中的流水有一种奔流而下的气势。又如“吴楚地,东南坼”(《满江红·江行,简杨济翁、周显先》)用的是杜甫《登岳阳楼》的名句“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相比于杜甫的律诗,辛词将此诗句拆分成两个句子,显得更为有力,在词的流播和演唱中显得更有节奏感。
辛词化用唐人的写景诗句典故有时不限于其中某一句,而是显得相当密集,如《贺新郎》:
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千里潇湘葡萄涨,人解扁舟欲去。又樯燕留人相语。艇子飞来生尘步,唾花寒唱我新番句。波似箭,催鸣橹。
黄陵祠下山无数。听湘娥泠泠曲罢,为谁情苦。行到东吴春已暮,正江阔潮平稳渡。望金雀觚棱翔舞。前度刘郎今重到,问玄都千树花存否。愁为倩,么弦诉。
这首词中有对李白《襄阳歌》中“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的化用,也有对杜甫《发潭州》中“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的化用,以及对王湾《次北固山下》“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化用。此外还有刘禹锡再返京师赋诗之典。
可以发现的是辛词化用的唐诗唐典来源广泛,但大都表现出开阔明朗的共同属性,在辛词中显示出时而壮阔,时而细腻的唐风痕迹。但全词落脚在化用刘禹锡的典故上,看起来是在写友人返回国都临安,暗写他也希冀回到临安有一番作为。而他因为“归正人”的身份不受朝廷的信任,辗转地方多地为官,投奔过来的意义被架空,故他在尾句表现出愁绪满怀的情绪。
辛词有时又直接将唐诗改造成宋词,并赋予写景中同一个描写对象不同的时代意义和内心感受。如《贺新郎·赋滕王阁》 :
高阁临江渚。访层城空余旧迹,黯然怀古。画栋珠帘当日事,不见朝云暮雨。但遗意西山南浦。天宇修眉浮新绿,映悠悠潭影长如故。空有恨,奈何许。
王郎健笔夸翘楚。到如今落霞孤鹜,竞传佳句。物换星移知几度,梦想珠歌翠舞。为徙倚阑干凝竚。目断平芜苍波晚,快江风一瞬澄襟暑。谁共饮?有诗侣。
这首词直接将唐人王勃的《滕王阁诗》加以演绎。这其中还有韩愈《南山》:“天宇浮修眉,浓绿画新就”的诗意。唐人在大唐盛世中虽有“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它乡之客”的失意,但总体的时代蒸蒸日上的气象赋予了天才少年王勃这首诗博大的境界,由空间的描述转向时间的无垠,汇入长逝不返的长江之水。而辛词在此缅怀大唐气象不再,对版图分裂的本朝感到无奈而“空有恨,奈何许”。另王勃在此处感慨失意的同时,也表达出天地之大却没有知音的落寞之感,而辛词的结句则显得不那么苍凉,有与他唱和的“诗侣”在此一起临风把盏。另一首辛词也化用了王勃这首唐诗,“今日西山南浦,画栋珠帘云雨。风景不争多,奈愁何。”(《昭君怨·豫章寄张守定叟》)自唐到宋,豫章滕王阁风景依旧,而国势却一落千丈,令心怀壮志却失意至此的辛弃疾无奈之极。
辛词有时又化用唐诗写景表达时不我待的忧伤,如“望断碧云空日暮,流水桃源何处?闻道春归去,更无人管飘红雨。”(《惜分飞·春思》),词意化用的李贺《将进酒》中“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的诗意。李贺表达的是死亡阴影步步进逼带来的无法长生,无法在有生的年华中实现生命价值的焦虑,辛词则由李贺的生命之悲转向现实中自己被闲置,坐看年华冉冉老去,而壮志未酬的生命之悲。
辛词比较起唐文学而言,引用化用的寫景词句主观情感显得更为浓重,出现了宋调不同于唐风之处。如“西江水,道似西江人泪。无情却解送行人,月明千里。从今日日倚高楼,伤心烟树如荠。”(《西河·送钱仲耕自江西漕移守婺州》)化用的孟浩然《秋登万山寄张五》中的名句:“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此处的化用有如周邦彦在《西河·金陵怀古》中的“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句对刘禹锡《石头城》中“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诗句的化用,相比唐人不着痕迹的沧桑感,宋人的书写则是显得情感外露。相比较大唐山水田园诗人思念友人的清幽淡远,辛词也是加入了“伤心”的主观成分,使得情感的浓度更深。宋人的化用和改造显得更为亲切和直白。
要言之,辛词的写景一方面引用唐代典故和诗文,另一方面化用为更加大气明了的景象。词写景是为了抒情,辛词这样的引用和化用是为了容纳他心怀家国天下的胸襟,不局限于一时一地的特定描写。如辛词书写西湖冷泉亭的风景抒发的是“恨此中风物本吾家,今为客”的憾恨。辛词认为冷泉亭周围的风景与自己的山东故乡有类似之处,但自己投奔南宋之后,一是不能随便回到家乡;二是希冀南北统一的愿望总是难以达成,自己这个“江南游子”在南方为客,有无限伤感。又如“东湖春水碧连天”的景色中抒发的是对友人“后夜相思月满船”的思念。水天一色中,扁舟一叶,月光满铺,俱是充斥天地之间的思念,显示出不输唐人“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的博大情感。
总之,辛词中大量出现了唐风的痕迹,有对前朝繁华和风流的追慕,有对唐人写景诗意的吸收。总体来看,他多选用气势阔大的唐代诗句来承载他不输杜甫的忧国情怀,收复故土的壮志以及常常在现实中感到抑郁的憾恨。
二、仙风:对唐诗、唐传奇的用典和化用
宋朝处于列强环伺的包围之中,加之崇文抑武的国策,较于拥有完整广袤的国土,国策尚文也尚武的唐朝而言,宋人思维中更多的是关注现实和忧虑国事,远不如唐人那般浪漫和放达。而辛词较多地引用唐人瑰丽的想象之辞,使得他的“稼轩体”多了份唐风中的仙气。
辛词中充满了来自唐人笔下神奇的传说,如“谁做冰壶凉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嫦娥孤令有愁无?应华发。”(《满江红·中秋寄远》)这其中的“最怜玉斧修时节”的词意便是运用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的传说:
太和中,郑仁本表弟,不记姓名,尝与一王秀才游嵩山,扪萝越涧,境极幽,遂迷归路。将暮,不知所之。徙倚间,忽觉丛中鼾睡声,披蓁窥之,见一人布衣甚洁白,枕一襆物,方眠熟。即呼之,曰:“某偶入此径,迷路,君知向官道否?”其人举首略视,不应,复寝。又再三呼之,乃起坐,顾曰:“来此!”二人因就之,且问其所自。其人笑曰:“君知月乃七宝合成乎?月势如丸,其影,日烁其凸处也。常有八万二千户修之,予即一数。”因开襆,有斤凿数事,玉屑饭两裹,授与二人,曰:“分食此,虽不足长生,可一生无疾耳!”乃起,与二人指一支径:“但由此,自合官道矣!”言已不见。(13)
唐末段氏记载的这则轶事言之凿凿,谓发生在文宗大和年间的嵩山之中。在真实的年号和真实的地点中书写一则神奇的事件,给人似真似幻之感。这种笔法与唐传奇如出一辙。辛词用此典延续了唐传奇的笔法,在他的笔下人间与天上世界相连成一片。又如“安得便登天柱上,从容陪伴酬佳节”(《满江红·中秋》),也是引用了唐传奇的典故,来自晚唐皇甫枚《三水小牍》中的神异之事:
九华山道士赵知微。乃皇甫玄真之师。少有凌云之志。入兹山。结庐于凤凰岭前。讽诵道书。炼志幽寂。蕙兰以为服。松柏以为粮。隐迹数十年。遂臻玄牝。由是好奇之士多从之。玄真即申弟子礼。服勤执敬。亦十五年。至咸通辛卯岁。知微以山中炼丹须西土药者。乃使玄真来京师。寓于玉芝观之上清院。皇甫枚时居兰陵里第。日与相从因询赵君事业。玄真曰:“自吾师得道。人不见其惰容。常云:‘分杯结雾之术。化竹钓鲻之方。吾久得之。固耻为耳。去岁中秋。自朔霖霪。至于望夕。玄真謂同门生曰:‘甚惜良宵而值苦雨!语顷。赵君忽命侍童曰:‘可备酒果。遂遍召诸生。谓曰:‘能升天柱峰玩月不?诸生虽强应。而窃以为浓阴雨如斯。若果行。将有垫巾角。折屐齿之事。少顷。赵君曳杖而出。诸生景从。既辟荆扉。而长天廓清。皓月如昼。扪萝援筱。及峰之巅。赵君处玄豹之茵。诸生藉芳草列侍。俄举卮酒。咏郭景纯游仙诗数篇。诸生有清啸者。步虚者。鼓琴者。以至寒蟾隐于远岑。方归山舍。既各就榻,而凄风苦雨。暗晦如前。众方服其奇致。”玄真棋格无敌,黄白术复得其玄妙。壬辰岁。春三月。归于九华。后亦不更至京洛。(14)
辛词中的仙风不完全承袭唐人之意,而是进行了自我情怀的改造,在词意的最后都落在了关注人间的视角上。
第一,辛词在想象中直上九天,将唐人的奇特想象发挥到极致,而气象却更加开阔。如“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太常引·建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这句词用的是杜甫“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一百五日夜对月》)的诗意。杜甫当时身困沦陷的长安,思念远在鄜州的妻儿。这两句诗写的是自己思念妻子儿女却不能与之相聚时所产生的奇特想象,表达了诗人渴望与妻儿团聚的期望。而辛弃疾的词承袭了杜甫的诗意,却赋予了这句唐诗更为宏大的意义。他希望南北分裂的世界重归一统,而且光明朗洁,不带一丝阴影,将杜甫忧国的情怀进行了延展和放大。
第二,辛词中不乏神话的痕迹,有时候显得很密集,在仙风之下却是其壮心消磨殆尽的无奈。如他的《汉宫春·立春日》)的下阕“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便用到了李贺的《瑶华乐》的诗意:“穆天子,走龙媒。八辔冬珑逐天回,五精扫地凝云开。高门左右日月环,四方错镂棱层殷。舞霞垂尾长盘珊,江澄海净神母颜。施红点翠照虞泉,曳云拖玉下昆山。列旆如松,张盖如轮。金风殿秋,清明发春。八銮十乘,矗如云屯。琼钟瑶席甘露文,玄霜绛雪何足云。熏梅染柳将赠君。铅华之水洗君骨,与君相对作真质。”李贺这首诗是对周穆王见西王母,在瑶池相见情景的想象。西王母的降临和出现华美迤逦,声势浩大,虽然当下“玄霜绛雪”,但西王母以神力“清明发春”,“熏梅染柳将赠”与穆王。李贺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常常对天上世界做出温暖美好的设想。这首诗中的畏死心理可见一斑。而辛词将此诗意加以转换,在立春日,将原诗中司春的西王母转换为更常见的东君,他化为东风“熏梅染柳”。李贺的原诗《瑶华乐》将情绪显露于题目,以想象中人神与共的长生之乐作为通篇铺排的基调。辛词的情绪相较于含蓄蕴藉的唐诗则显得更加直白一些。先是“却笑”,又接“清愁不断”和尾句的“生怕”,落脚于惜春伤春和归于愁的情感主调,大大冲淡了春日到来的喜悦。由李贺不动声色的想象和描述到辛弃疾情绪的陡转陡降,可以看见的是辛词有唐风的痕迹和仙气,但他却不如唐人浪漫,归于对现实的忧虑和无法有所作为,只能任凭韶光流逝的无奈之感。如俞陛云在《唐五代两宋词释》中对这首词评道:“……转头处向东风调笑,已属妙语。更云人盼春来,我愁春至,因其暗换韶光,老却多少朱颜翠鬓,语尤隽妙。然则岁岁之花开花落,春固徒忙,人亦徒增惆怅耳。”(15)
第三,辛词在承袭唐人的仙风之下,词意往往指向现实,希冀有一番作为。如他的《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的下半阙:“唤双成,歌弄玉,舞绿华。一觞为饮千岁,江海吸流霞。闻道清都帝所,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回首日边去,云里认飞车。”古代神话中仙子的身影在他的目光中次第出现,他希望寿者长生的同时,强烈地表达希望争取抗金胜利的决心,希望天帝以银河之水洗净人间胡沙。最后两句词用的正是杜甫的《洗兵马》中“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的诗意和李白《永王东巡歌》中“为君谈笑净胡沙”和“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的诗意。唐时“安史之乱”带来的战争使得“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的情状,有如宋室因“靖康之乱”而南渡的情状。在辛弃疾所处的南宋,他怀抱炽热的爱国理想自沦陷区投奔过来,毕生希望南宋朝廷能一举北伐收复河山。相比较杜甫希望战争不再的祈望,作为英豪的辛弃疾也表达出同样的热望,希望以战止战。相比较李白的浪漫和乐观,辛弃疾显得更加急切,“回首日边去,云里认飞车”,看起来是希望借助神奇的力量,瞬间直达朝廷所在,实则是隐晦地表达希望得到寿者举荐而施展自己抱负的希冀。
总之,辛词多采用唐人的典故和诗意,有唐传奇、唐诗神奇瑰丽的想象,将唐时的传奇之事和瑰丽的想象引入自己的书写和感怀中,使得他的词有一种唐时的高华之风。但不同于唐人的浪漫,他的情怀最终落脚在南北分裂的现实人间,希望能够有所作为改变当下。这是唐风对宋调的影响,宋人博览群书,广征博引,但却不如唐人飞扬,如晚唐的段成式和皇甫枚都有以神异的世界书写隔离外在的版图破碎和动乱的意图,宋人的书写则显得现实而沉重,并直面当下。
三、壮心:对唐诗的承袭和改造
辛词对唐诗的用典除了前面论述的沿用化用之外,并非总是简单的亦步亦趋,而是将唐诗中很多诗句的原意改造成抒发自己壮心未已的情感或是报国的拳拳之心。辛词中最为突出的主题是词人无法在战场上横刀跃马实现壮志,无奈将刀锋化为笔锋,以词为情感载体,抒发自己抗金的政见、南北一统的理想和时时因“归正人”的身份遭到压制的抑郁。辛弃疾的词在对唐诗的承袭与改造中,时而因唐人的爱国情怀有知音之感,时而以自己的情怀将唐人的诗意加以转换,表达出既与唐风有关又不同于唐风的内涵来。
第一,辛词直接将引起共鸣的唐诗化用在词中,化用杜甫诗歌成为一个突出的现象。如“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阮郎归·耒阳道中为张处父推官赋》)隐括的是杜甫“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诗意。杜甫在长安参加科举,遭遇了李林甫操纵的“野无遗贤”的科场,落第之后,困守长安,向曾赏识他的韦济倾吐了自己沦落于此的失意。这首诗首句“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便表达出杜甫对于社会的不公强烈的不满以及自己报国无门的焦虑和无奈。辛弃疾的爱国情怀很容易在前朝这位诗人处找到共鸣,于是承袭了杜诗的原句和诗中的叹息。
又如辛词的“独立苍茫醉不归”(《一剪梅·游蒋山,呈叶丞相》)将杜甫《乐游原歌》的尾句“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置于词的首句,抒发的也是与杜甫类似的情怀。此时的杜甫困居长安,既失意场屋,报国之志无从实现,长安又无知己,故结句在铺展开的暮色中于前途有渺茫之感的同时,又对国家盛世之下隐患丛生有忧虞之感,此时天大地大,何处容身,谁为知己?又平生出无穷无尽的孤独之感。这首辛词赠别好友叶衡,以杜诗意感叹于抗金志同道合的好友离去后,自己在此处感到苍茫的孤独感,极为贴切。
有的辛词化用唐诗惟妙惟肖,如出唐人之口。如“流水无情,潮到空城头尽白,离歌一曲怨残阳。断人肠。东风官柳舞雕墙。三十六宫花溅泪,春声何处说兴亡。燕双双。”(《酒泉子》)这首词化用了刘禹锡《金陵五题》中“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的诗意和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三十六宫土花碧”的原典,以及杜甫“感时花溅泪”的诗意。这些唐代典籍的运用与辛词忧国的情怀不谋而合。清代陈廷焯《云韶集》对此点评道:“悲而壮,阅者谁不变色?无穷感喟,似老杜悲歌之作。”(16)
第二,辛词在承袭唐人原意之外,翻出不同于唐人原意的新意来。辛词有时将唐人的情思转换为自己的抑郁情怀。如“征衫便好去朝天。玉殿正思贤。想夜半承明,留教视草,却遣筹边。长安故人问我,道愁肠滞酒只依然。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木兰花慢·滁州送范倅》)用的晚唐诗人韩偓的《有忆》的“愁肠滞酒人千里,泪眼倚楼天四垂”的诗意。韩偓此时的书写已近花间词风,表达的是男女情思。而辛词则转换成报国无门只能以酒浇愁的抑郁和愤懑。他于滁州任上送他的同事范昂赴京城临安而作,对友人此去朝天,君臣共谋兴国大业的情状进行了热情的想望,而自己却困顿在此,被迫无所作为。俞陛云在《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曰:“……下阕‘长安二句,有唐人‘归去朝端如有问,玉门关外老班超诗意。结处言壮心未已。闻秋雁尚欲以虚弦下之,如北平飞将,老去犹思射虎也。”(17)
辛词有时又将唐人感叹时光飞逝的感慨化为无人理解的落寞。如“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留守致道》)用的是白居易《和梦得游春诗一百韵》中“行看须间白,谁劝杯中绿”的诗意。白居易此诗感叹时光飞逝,年华易老,而辛词则将其化作寻觅不到知音、夜色降临后无人对酒相饮的寂寥,暗喻自己报国无门的苦闷。
辛词有的化用典故指向对友人际遇的关怀和指向现实的用世之意。辛词常常出现“笑”的字眼,有时是放达,有时是自嘲。如“些个事,如何得。知有恨,休重忆。但楚天特地,暮云凝碧。过眼不如人意事,十常八九今头白。笑江州司马太多情,青衫湿”(《满江红·赣州席上呈太守陈季陵侍郎》)用的是白居易《琵琶行》中“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白居易因作新乐府揭露时弊被权贵打击,一贬再贬,此时沦落在江州,面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琵琶女潸然泪下。而辛词却另是一番新意。从题目看,辛弃疾因陈季陵被罢职辞行,赋词安慰他。既然人生令人烦恼的事“十常八九”,何必为此白头甚至“多情”泪下。辛词用“笑”是想用自己的豁达和乐观激励同僚看淡想开。白居易被贬江州时的落寞被辛弃疾转换为笑看人生风云的淡然。又如“我饮不须劝,正怕酒樽空。别离亦复何恨,此别恨匆匆。头上貂蝉贵客,苑外麒麟高冢,人世竟谁雄?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水调歌头·淳熙丁酉,自江陵移帅隆兴,到官之三月被召,司马监、赵卿、王漕饯别。司马赋〈水调歌头〉,席间次韵。时王公明枢密薨,坐客终夕为兴门户之叹,故前章及之》)词中有从杜甫《曲江》“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化出的词意,对当朝权贵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的嘲讽之意。结句又出现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放旷,对世事变幻无常持旷达之看法。
而辛弃疾在《声声慢·滁州旅次登奠枕楼作,和李清宇韵》中又表达了自嘲中自我满意的用世情怀。其中写道:“千古怀嵩人去,还笑我,身在楚尾吴头”,这其中的“怀嵩人”指的是唐人李德裕,“怀嵩楼即今北楼,唐李德裕贬滁州,作此楼,取怀归嵩洛之意”(《舆地纪胜:滁州风物下》)(18)。辛弃疾此时的情怀有如他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的词意,想回到故乡,却已是南宋的官员回不了,留下来又难以忍受“求田问舍”的平庸。这首辛词用李德裕的典故也是表达自己難以归去故乡的遗憾,而他官于“楚尾吴头”的滁州,将被金人破坏得满目疮痍的滁州治理得一派民丰物阜,“看取弓刀陌上,车马如流”。他的用世情怀在此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又如“忠言句句唐虞际,便是人间要路津”(《鹧鸪天·和张子志提举》)词句化用的也是杜甫的《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的“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诗意。此处有了变化。杜甫此处表达的是对自己才华的自负和夸张,而辛词则将其改变为希望身居高位的人能够听到太平盛世之后的隐患忠言之意。
辛词有时在赞美同僚政绩时,也有志同道合的艳羡之感。如“三万卷,龙头客。浑未得,文章力。把诗书马上,笑驱锋镝。”(《满江红·贺王帅宣子平湖南寇》)词句化用的是刘禹锡的《郡斋书怀寄江南白尹,兼简分司崔宾客》诗意:“谩读图书三十车,年年为郡老天涯。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刘禹锡一生多次遭贬,沉浮宦海,一生抱负和一生年华都付与巴山楚水,故在此感怀叹息告知好友。而辛词则将其悲凉沉郁的叹息转换为对友人才华的赞叹。题目中提到的王宣子于绍兴十八年戊辰举进士第一,故辛弃疾称他为“三万卷,龙头客”,而本为文臣的他却在湖南荡寇中功绩卓越,将文才化为武功,所以辛词以高度的热情歌颂其成就,将刘禹锡的牢骚之谈在此化为对王宣子文武双全的赞颂,其背后是希望自己也能建功立业的诉求。
辛词有时又将唐人诗歌的原意完全转换,虽然词句有唐风的痕迹,但在不同于唐朝的时代背景下,有着宋人对时代的忧患感受,而且较之唐诗本意放旷的抒情,词意的抒情显得日常和深重,表达出宋调不同于唐风的意味。如他的《木兰花慢·席上送张仲固帅兴元》 :
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
一编书是帝王师。小试去征西。更草草离筵,匆匆去路,愁满旌旗。君思我回首处,正江涵秋影雁初飞。安得车轮四角,不堪带减腰围。
这首词中“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化用了李峤的《汾阴行》的诗意:“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这首诗令幸蜀途中的玄宗潸然泪下,陷入感慨物是人非的伤感和低落的情绪。辛词在此处一转其消极悲伤的本意,而是用来描述南宋忧国志士目睹山河蒙尘破碎,五内俱沸以至于热泪纵横的情景,是其家国壮心的浓重显现。下阕的“君思我回首处,正江涵秋影雁初飞”用的是杜牧《九日齐山登高》“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的诗意。杜牧的诗风素来豪丽,起笔便不凡,有一种与友交游的旷达之风。而辛词用来书写自己不愿意与友人分别的留恋,变唐人的放达为宋人日常的深情。最后的“安得车轮四角,不堪带减腰围”词意化用的是陆龟蒙的《古意》一诗:“君心莫淡薄,妾意正栖托。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陆诗写的是女子深情的缱绻:希望属意的郎君不要离去,希望他车驾的车轮一夜生出四角,这样便不能远去。而辛词用此诗意来表达自己对友人离去的相思。按题可知,孝宗淳熙八年,辛弃疾在江西安抚使任上,为原江西路转运判官张仲固奉调兴元知府设宴饯行。此时的辛弃疾也接到改任知隆兴府,兼江南西路安抚使之命。故极力书写对友人离去的不舍和自己对友人的思念。全词化用唐诗多处,但都进行了意义的转化,成为了唐风之下的宋调。
辛词中唐诗的痕迹很重,这既是辛弃疾博览群书,宋人多爱用典故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心怀南北统一大志却屡屡因现实遭受压抑的辛弃疾能够在前朝诗人的书写中找到共鸣,杜甫诗歌是他大力引用典故的来源之一。他运用这些唐诗述说自己的压抑、自己的政见、自己炽热的报国理想,在词中大量使事用典构成表情达意的婉转与含蓄,构成他独有的“刚柔并济”的独特风貌,在审美传达上也给予读者丰厚的意义,从唐至宋时的历史风云和个人遭际历历可数。对唐诗的传承仅仅是辛词用典的一部分,辛词的另一面是让唐诗服从自己的安排,转换成自己的情怀,于是出现对唐诗意义的转换,将唐人的情感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转换成具有时代特色的情感载体,表达他的壮心未已,表达他的知音难觅种种情怀。唐人有放旷之处,也有深情之处,辛词都将其安排进入自己的宦海生涯和人生轨迹之中,如同本来出自他自己的情怀。这一方面表现为作为词的宋调有着显著的唐风痕迹,另一方面唐风融入到宋调之中,如盐入水,有味无痕。
综上所述,出现在南宋的辛词大量地引用和化用唐典唐诗成为宋词中一个突出的现象。反观作为宋调的代表和个案意义的辛词,寓于其中的唐风呈现出如下几个特点:一是唐代的盛世繁华没有被遗忘,在国势羸弱的南宋常常成为南宋人士追忆北宋承平一百多年的一个指代;二是那些成为经典的唐诗或唐文或唐传奇成为宋人书写绕不开的文本记忆,在展示宋人才学的一面也表现出宋人对唐人致敬的心理,尤其是对唐传奇大量的引用,在传奇创作少见和创作成就不可比及唐传奇的宋代,唐人神奇华丽的想象化为宋人直面冰冷残破现实心境的背景。宋人暂时超越了现实,但最终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唐人以传奇将现实的沉重屏蔽在心灵之外,而宋人却对现实无法回避;三是唐人的原意被宋人吞吐其中,化为不同时代之下或类似或独有的情怀。看起来唐风的标识显露在外,但其已经进入到宋人在特定时代下生成了不同于唐时的心境之中。概言之,唐风的浪漫飞扬融入到宋调的现实沉重之中,这便是宋调中唐风的出现与融合的特征。
注释:
(1) 纪昀等撰:《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七,《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411页。
(2) 茅坤编:《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九四,《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8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61页。
(3) 徐撰:《词苑丛谈》卷一,《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49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587页。
(4)(5)(6)(9)(15)(16)(17)(18) 辛弃疾著、崔铭导读:《辛弃疾词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347、352、354、14、4、24、15—16、14页。
(7) 谢肇淛撰:《滇略》卷四,《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9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37页。
(8) 沈辰垣等编:《御选历代诗余》卷一一四,《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493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321—322页。
(10) 梅鼎祚编:《古乐苑·衍录》卷一,《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1395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566页。
(11) 吴景旭撰:《历代诗话》,卷六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483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版,第635页。
(12) 范摅撰:《云谿友议》卷中“中山悔”条,《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35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版,第597—598页。
(13) 段成式撰、方南生点校:《酉阳杂俎》卷一“天咫”条,中華书局1981年版,第11页。
(14) 皇甫枚撰:《三水小牍》卷上,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2页。
作者简介:陈燕妮,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湖北武汉,430079。
(责任编辑 刘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