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生
岩松鼠
阳光灿烂。阳光将向阳坡的雪晒融了。
一只红嘴蓝鹊飞到窗台上向里面窥视,将我搅醒了——有时候人没有什么愿望,就想懒洋洋地睡觉。起床,我沿着河去拍摄鸟兽。
这几天,有一只羚羊频频到河边喝水,我今天下午能否拍到它?
栗子坡茶园的春兰,被羚羊拦腰吃掉。它独爱春兰,蕙兰就与它相安无事。
我喜欢自然的原因之一,是这里有丛林法则。有法则就不用太担心,可悠然进山。
雨住天晴,雾渐渐离了山头,绿叶中多出几簇红叶。不朽的时间,随秋雨踏入森林。
天亮时狗子大吠,循声望去,一只野山羊在山脚一块月牙形的地上吃豆苗。我拿起相机拍照,但储存卡的空间已满。野山羊从容吃了一阵豆苗,缓缓地踏着陡坡,进入森林。
这是一只白色的野山羊。它可能还会来吃豆子。
小河涨水,声大。
下午,我去河边的茶园看蜜蜂,拍到了岩松鼠。它们“吱吱”的叫声很响亮,常被误认作鸟叫声。
神农架的松鼠种类丰富,我以前拍到过花鼠。岩松鼠不冬眠,以植物的种子为食。
雪化了,岩松鼠们出来嬉戏追逐。去年我种了许多玉米给它们吃,今年没有了。我要去买玉米。
给它们一点儿吃食,它们就像朋友一样亲切。
森林漫步,河流与鸟语相伴。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落叶的森林上。阔叶落叶林只剩些许壳斗科的树叶,黄在枝头,尚未落尽,真是空旷的森林。间或有麂子的啼叫,传得很远。
麂子
麂子发声,像在努力地吼,叫声是粗哑的“卧”。设若不识其声,那一定是要被吓得趴下的。原始森林中的动物,叫声一般不温柔。
我有时候幻想,狼、羚羊、豹、熊、鹿都在山里叫,叫成一片繁华的森林,有多美!嗯,野猪就别叫了,叫起来“哼哼”的,一点儿都不好听。豺叫也不好听。最好听的是虎叫,声音足以撕裂山梁。听几声虎啸,下山进城,都有无限豪情。
麂子和其他草食动物,冬天喜欢待在灌木林里。茶树恰好是灌木,可供它们藏身。
不过,每到冬天,种在茶园里的春兰、春剑就遭殃了,它们会被麂子齐腰吃了。
金丝猴在黎明时分醒来,它们在一片巴山冷杉和秦岭松的混交林中“噫——噫——”地叫着。
过去,神农架的高山上遍布巴山冷杉。它们喜欢生长在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山上,耐寒耐阴,果壳呈蓝色。树栖的金丝猴喜欢在上面过夜。
金丝猴身上无一丝俗媚之气,我尤其喜欢它的眼睛,那是一双纯粹的眼睛。在原始森林中,如有机会与它对视,会让一个人的心灵变得纯净。
这时候,大山雀、星鸦、白头翁、红嘴蓝鹊也都开始叫起来,森林的早晨热闹非凡。我们是一群闯进森林的异客吗?有时候我想,我的祖先也曾在森林中生活,我是回老家来看看。
红嘴蓝鹊的叫声,把人从梦里唤醒。嘿,鸟儿们,能不能不叫得那么早呢?在鸦科的鸟类中,红嘴蓝鹊简直被归错类了,因为它美丽多彩、歌声动听。它有凶悍的温柔。长尾若裙,飘飘多姿,攻击时所向无敌。
红嘴蓝鹊的语汇多于其他鸟的,我一度想研究它的语言。
天上,布着几缕红云,是一小片霞濡染开的。
清凉的早晨,这是时光比较嫩的部分。晨光抹在森林上,迎光的叶子呈浅绿色,背光的叶子呈深绿色。
红嘴蓝鹊
安静的叶子,表达生命的叶子。这是叶子的世界。针叶、披针叶、卵叶……无尽的叶子。我生活在叶子的世界里,满目的绿。
青青的气息在空中弥漫。
世界,在晨光中绿着——包括鸟啼的声音。
大雾弥漫,笼罩了山头,山与天融为一体,洁白的森林与白茫茫的天空失去了界线。
早晨有白鹡鸰和大山雀来院子里,飞跃、觅食,用各自的声音鸣叫。一种鸟一个语系,它们可能只有警语是相通的。
大山雀鸣声清脆,活泼灵动,极少停留在一个枝头。
白鹡鸰的叫声,细分析,说的是:“彼此彼此彼此!”
森林的时间,有梦幻般的声音。
森林无风,阳光普照。白鹡鸰鸣叫。间或有一只蝴蝶从空中飘过。
柔凉的空气,草本植物开花。板栗树伸展枝丫,静默地立着。山柳树也立着。全部的森林立着。
鸟的声音与蝶翅滑过阳光。
山脊上的松树,顶着铺了薄云的蓝天。打破碗花花,沿河岸而开。
坐在山中听蝉鸣。靠在藤椅上,静望山外,阳光洒向森林。蝉鸣高一声低一声,间短间长,仿佛岁月被蝉声丈量。
沁凉的秋天,叶子渐渐转黄。山梁绕着一条薄雾之带。
金菊花开了,星星点点,布满林缘。
各种鸟都从高山下到谷地,向茶园聚集。静谧之晨,有只北红尾鸲在鸣叫——冬天快来了。
我喜欢北红尾鸲,因为它是在雪地上嬉戏的鸟,灵动,独行。红举村有很多北红尾鸲,它们喜欢在河边的树林中跳动。
有时候,我会忧虑冬天的萧瑟,那是世上最深远的宁静,在原始森林的包围中。
领雀嘴鹎
清晨,凉意透过阳光的覆盖。流水的心情,倾泻于峡谷。
阳光抹在山梁上,一些叶子转向淡黄,一些叶子依然一团墨绿。
领雀嘴鹎开始啼叫。领雀嘴鹎喜欢待在樟科植物上,我有时候无端推测,它吃的果子可能多于虫子。
无风。静默的树。
河水流动。这是一条北流河,日日夜夜流往北方。
天蓝若洗,清凉的空气中弥漫着露水的微甜。永世繁茂的森林,我住在梦的中间。
过些时日开始种玫瑰,无限的玫瑰,它们会给岁月以花朵。
(飞 泉摘自山东文艺出版社《森林中有许多酒》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