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东·杨志鹏
我出生在陕南山地,童年和少年最远只去过县城,两千多公里之外的柴达木盆地,只是我在课本里读到过的一个地方。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十九岁那年柴达木成了我真正的人生起点,成了我生命中永远闪烁的光亮,每每想起在那里的点滴,我都会无法抑制地感动。
1974年12月,高中毕业一年后的我穿上军装,从此离开了生我养我的黄土地。那天晚上,我和洋县125位应征入伍的新兵一起,从陕西汉中的城固火车站,踏上了西去的军列,奔向那个陌生但能改变命运的柴达木。
新兵集训结束后,一部分人分到了海西州所属各县武装部或县中队,三十多人分到了距离德令哈50公里之外的怀头塔拉军分区农场,我是那三十多人中的一员。
开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直进行军事训练。戈壁滩上的春天来得晚,只有到了五月份,上冻了的土地才慢慢开化,先年上冻前灌溉的水,在整个冬天里将泥土冻结成坚硬的土块。为了播种后保证庄稼在成长过程中的灌溉,我们必须将化冻松软的泥土再一次打成塄坎。那是绝对的力气活,需要足够的力气和坚强的意志。
由于入伍前我在洋县文化馆办的油印刊物上和《群众艺术》上发表过诗歌,到连队不到半年就被提拔为文书。虽然农忙时也得参加劳动,但轻松的时间大为增加,还能时不时跟着下连队的首长出门。
一次,副营长晁元庆到我们连队蹲点,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期间他经常带着我出门走访。有一天,我随他来到怀土塔拉公社的知青点,在公社的电话接线房,晁副营长给我介绍了一位女接线员,年龄大约十七八岁,和晁副营长是老乡。晁副营长也向她介绍了我,她知道我擅长写文章,是一个有追求的青年人,对我十分热情。
之后每次去那,她都给我倒水,和我聊天。一段时间后,我们彼此之间慢慢熟悉了,很快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但部队有严格规定,战士不允许在驻地谈恋爱,违者轻则受处分,重则被退伍。我依然冒着风险与她交往……
于是,我鼓足勇气,想向姑娘表达我的情感。刚好那时姑娘所在知青点要换地方,调到离公社更远的一个水库工地,距离我们连队大约二三十里路程,比原来远多了。我借口此事,写信向姑娘提出要一张照片做留念的请求。我心里很清楚,那个年代人们表达爱慕之情的方式很含蓄,一个姑娘只要给了一个男人照片,就证明这个姑娘已经喜欢上这个男人了,所以我的请求无疑是一个大胆的试探。
信件发出后,我的心七上八下,十分担心会被姑娘拒绝,心神不宁的同时盼望着姑娘的来信。大约过了一周时间,仍然不见音信,按平时与公社文书来往的时间推算,如果姑娘有回信,早就应该到了,我有些失望。又过了一天,副指导员陶国兴突然把我喊到他的房间,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我回答说没有,但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担心自己与姑娘通信的事情败露。
陶副指导员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甩到桌子上说:“你自己看看,如果我不及时发现,你要犯大错误!”我脑子随即一片空白,十分紧张又狼狈地抓起桌子上的信,跑出了指导员的办公室。回到连部,我急忙抽出信封里的信,一张照片掉了出来。是她!一张圆圆的脸蛋,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彩。虽然是黑白照片,但人像周围的一圈虚光效果,看起来更加浪漫迷人,仿佛她就站在我的眼前。
当读到那些让我怦然心动的文字时,更加确信她是喜欢我的。在被她炙热的话语打动的同时,我特别担心因为通信败露会牵连到姑娘。那时候的知青点也实行军事化管理,要求十分严格,万一被知青点知晓我们通信谈恋爱,影响她评优、声誉怎么办?即使自己被连队开除,也不能波及一个无辜的姑娘,我必须立即写信告诉她情况,以免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显然,正常的邮寄途径是不行的,只能把信直接送到她所在的知青点。我想到了炊事班的饲养员宋万明,他是我的同乡,平时负责饲养猪和战马,希望他能利用遛战马的机会帮我把信送出去。
把信交给宋万明后,我的心一刻也不能平静,生怕再出现什么差池。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宋万明回到营房,告诉我信件已经亲自交到了姑娘的手中,我这才松了口气。
从此,我与姑娘断了联系。
好在连队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给我处分,但因此事,我成了一名难管的兵,成为了新排长李德庆的下属,随即也迎来了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1977年开春,由于老兵退伍,新兵还没有补充到部队,我们排三个班加起来只有十三四人,很难完成春播的任务。在排长的安排下,我们每人每天打四条塄坎,整整一个月忙得晕头转向,完成了五百六十亩地播种前的准备工作。想不到那一年,农场小麦的亩产量达到了四百零八斤,成为海西军分区农场成立以来亩产量最高的一年,因此我们受到了军分区首长的表扬。
也是在那一年,我写的关于连队生活的一篇散文,在《青海日报》文艺版整版发表,在军分区引起了反响和轰动。那是军分区成立以来,在省级党报上发表的最长的文章。由于这两件事的推动作用,我在1978年有幸被提为干部。
提干后第二年的春天,我在德令哈百货商店的楼上,发现了人群中熟悉的身影——我喜欢的那个姑娘。那一刻,我想毫不犹豫地冲向她,也许因为突然撞见没有心理准备,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姑娘表白,加之当时和连队的其他几个干部在一起,我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慌乱中,眼睁睁地看着姑娘消失在人流中。
三个月后,我离开海西州军分区,被调往青海省军区政治部组织处工作,从此与德令哈相距几百公里,与那位姑娘在柴达木的相遇成为生命中永恒的记忆。
……
偶尔有一天,我与已退休的老排长李德庆通电话,他动情地说:“写写那儿吧,那是我们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老排长的话让我情不自禁地流泪。所以,我用简短的文字,做一个缘起,向那片纯洁而美丽的土地致敬!向柴达木那位姑娘致敬!向生命中的初恋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