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璎
小雅进了王府。晨光细碎清凉,抚触假山、竹隙、红漆廊柱,追随她纤长的身影、精致凝白的脸,她长长的眼睫毛扫过檐角露珠的闪亮,影子洇若水墨,飘若浮尘。
穿越长廊,透过纱帐,小雅看见室内焚香缭绕,案几宽大。小雅走入,姥姥玉面慈祥,正笑吟吟地坐在案几后面的卧榻上。姥姥是传说中的绝世宠妃,祖上的奇女子。
“姥姥!”小雅恭敬地叫,姥姥知道她是谁。姥姥喝着茶,让小雅去把屏风下画缸里的画卷打开,竟然是姥姥画的画。
重彩工笔天王图,底色赭石黄,天王的盔甲金碧琉璃,眼眸炯炯。还有长条幅的工笔白描,金陵十二钗衣袂妖娆。
现出一面挂毯,两个穿白衣的丝绸商人,头裹蓝巾,大漠苍茫。“这是我吩咐织女按我的图样刺绣出来的。”姥姥拖着细柔的长音儿。
“姥姥……”小雅刚开口,侍女匆匆来报:“爷今晚要来这儿,说是要给您的画题诗一首。”
“燕妃那儿怎样?”
“爷已经三十年没言语她了,怕是把她忘了。”侍女小心翼翼地回。
姥姥“嗯”了一声,偎在那儿睡着了。侍女们不敢发出声响,轻轻把她抬进内室。
小雅贪心地看画,每一幅都精致,她觉得姥姥能够受宠,靠的不单单是美貌,而是内里非凡的灵秀。侍卫突然厉声阻止:“它们是文物,外人不得观看。”
梦一下子醒了。
小雅坐起来迷蒙着,自言自语道:“姥姥去哪儿了,她老人家的灵魄能回来见我,是祖上在告知什么?一个从不抛头露面的贵妇人,即使深宫大院养尊处优,也让自己学会了许多真本领。姥姥是极其尊贵的人。”
小雅马上找来纯黑的布块,用细线在上面缝绣五彩的蝴蝶,她要像姥姥那样,在黑色背景地儿绣出成百上千只彩蝶,飞舞如灵。
村长家来提亲了:“小雅是最俊的姑娘,嫁过去以后呢,就别再绣那些劳什子了,好好过日子。”小雅听了没吭声,继续手里的针线活儿,蝴蝶的支須飞卷,在黑布上绽放金色的光芒,蝴蝶的翅膀上,红、蓝、绿……交相辉映,如同黑幽里生出绚烂的宝石。
隔壁小丫嫁去村长家,好吃好穿,还不用下地干农活。小丫袭着婚袍,经常抱儿子回来看小雅绣蝴蝶。小雅的蝴蝶已经贴了半面墙,小孩子喜欢得“呀呀”软语,伸出小手去抓,小丫的眼神亮晶晶的,被蝴蝶勾走了魂魄。
市里的亲属来说媒:“同事有正式工作,嫁过去户口变成‘红卡片,吃公粮,别再绣这些没用的了。”小雅躲进她的小屋,凝视满墙的蝴蝶,多像黑夜里璀璨的星辰,宇宙的玄奥围绕着她。
小雅更加痴迷地绣蝴蝶,把它们贴到棚顶。“他们怎么都不懂我的心呢,这些蝴蝶能美出天际,美出心灵。”小雅不怕别人笑她疯。
小雅没日没夜地绣蝴蝶,像赶着要去拯救11 只野天鹅哥哥的艾丽莎。当她的小屋贴满了蝴蝶,她的手垂下了。村子里升起日复一日的炊烟,肥沃的土地,没有了小雅,到处是贫瘠的人心。人们悄悄把小雅埋了,飞满蝴蝶的小屋被关上门,封存起来。
过十年,美术学院的学生王允来到小山村,他住在小雅家,他写生的“蝶恋花”水彩画摆在院中画架上。人们围着蝴蝶画儿端详了又端详,沉默着,他们主动打开小雅的屋门,请王允观看。黑幕上,千万只飞舞的彩蝶,模糊了王允的眼。王允有点站不稳:“蝴蝶的主人呢,快说,我要见她!”
有人流泪了,他们讲小雅的故事。
月色如水,王允蹲在小雅的坟墓前,把自己临摹的彩蝶飞舞画稿一张张投入火中。火舌舔舐着王允流血的心,火光中,小雅的影子浮现,洇若水墨,飘若浮尘。
王允组织村里的妇女按照小雅的蝴蝶绣图,批量加工民间手工艺品,他负责销往城市和国外。小山村富裕了,小丫的儿子考入美术学院,小丫经常过来帮助打扫小雅的房间,累了她就倚在小雅的案头打个盹,她梦见了小雅的梦。
又十年,从国外兜了一圈回归的王允,买下小雅家的老宅,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