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语晨
1979 年2 月6 日,新华社发出一则电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荷兰王国特命全权大使丁雪松于昨日乘机离京赴任。丁雪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派驻国外的第一位女大使。”[1]
这则消息无疑是引人瞩目的。一方面,女性担任大使,在当时的国际外交舞台上并不多见;另一方面,这则消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落下帷幕之际,传递出中国对外开放的积极信号。
对于丁雪松而言,这则消息也在她的一生中刻骨铭心。从此,她持节赴任,“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位女大使”这枚闪亮的标签,与她紧密相连。
而当我们把镜头拉远,便可看到,这位巴蜀之地走出来的女大使的人生经历,其丰富、跌宕、动人,远非一枚标签所能概括。作为一名走在时代潮头的女性,她年轻时便成为职业女性,在报端发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呐喊;在战争时期,她投身革命,被称作延安抗大的“女大侠”;身在国外,她勇担重任,开展华侨工作、筹建新华社平壤分社;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外交舞台上,她为民间外交作出重要贡献,也为改革开放注入新鲜血液……
1918 年5 月27 日,丁雪松出生在离重庆约90 里远的木洞镇。在母亲怀孕四个月时,父亲就患病辞世了,五口之家靠着母亲摆杂货摊勉强支撑。就像她降生的那间阴暗的江边小屋一样,丁雪松的童年也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丁雪松原名丁正兰,“雪松”是她为自己改的名字,也是她自幼心性和志向的写照。小雪松十分热爱读书,小学时各科成绩都很好。她尤其喜欢《木兰辞》《满江红》这些充盈着正气的名篇,每每诵读都感到热血沸腾,心中想:“自古以来征战沙场都是男儿们干的事,但古代的花木兰办到了,我为什么不能!”[2]
小学毕业后,丁雪松渴望继续求学,便只身来到重庆。先是在自费的文德女中就学,之后又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取四川省立女子职业学校。这所学校由李光岱、岳永著两位毕业于北京农业大学的进步女性创办,初衷是为家境贫寒的女性提供求学机会,培养她们的技术能力,以达到女子经济独立的目的。学校聘请了不少国内外著名大学的毕业生来此执教,这里也成为了丁雪松生活上走向自立、观念上走向觉醒的起点。
1934 年夏天,重庆平民银行贴出招收练习生的告示。当时还在女子职业学校读二年级的丁雪松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报考,没想到竟顺利考中了。就这样,16 岁的丁雪松成为了一名让家人骄傲的职业女性。银行待遇优渥,不过丁雪松不愿庸庸碌碌,而是抓紧业余时间读书。同时,她也结识了一些金融界的进步青年,在他们的影响下开始关心时局、阅读进步刊物。
1935 年冬,轰轰烈烈的“一二·九”运动波及全国,重庆的爱国学生也上街声援。配合当时的社会形势,重庆《商务日报》积极揭露国民党“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指责他们镇压学生爱国运动的行径,呼吁民众共同抗日。1936 年4 月至5 月间,《商务日报·公共园地》副刊发表了福兴烟草公司练习生杨帆的一篇文章,倡议职业青年组织起来,成立青年会。丁雪松深觉这一倡议说出了她内心的愿望,志向高远的她也激动地提笔响应,接连写下两篇文章投寄给《商务日报》。她心中的忧国报国之情涌向笔端,在文中表达对国民党政府不抵抗政策的愤怒,并写下她对个人与国家关系的理解:“个人的一切生命财产都建基在国家民族上,如国家兴隆、民族强盛,则一切才有保障……”她由此发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呐喊[3]。
文章发表后,引发了热烈反响,许多青年来信对她的观点表示赞同。在编辑陶敬之的联络下,几位积极参与讨论的青年结识了,并成立重庆职业青年读书会,丁雪松当选为理事。杨帆见到丁雪松时,发现此人是个女青年,既意外又敬佩:“一个女孩子能找到银行这样的职业,竟然还积极投入报纸上对职业青年前途的讨论,这有多么不容易!”[4]
这一篇义愤填膺但尚显稚嫩的文章,也带丁雪松走上了革命道路。由陶敬之牵头组织的职业青年读书会,是由重庆各界救国联合会发展而来的。而重庆各界救国联合会的创立者,是一位有着丰富斗争经验,但在白色恐怖中与组织暂时失联的共产党员漆鲁鱼。在他的领导下,重庆各界的救国会组织迅速建立起来。从此,丁雪松作为重庆职业青年救国联合会的骨干和重庆妇女界救国联合会的主要发起人之一,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抗日救亡运动中。当日本在成都非法设立领事馆、日军大举进犯绥远、国民党逮捕“七君子”等事件发生时,丁雪松等救国会成员积极上街讲演、宣传募捐、教唱抗日歌曲。卢沟桥事变发生后,受到宋庆龄、何香凝等在上海成立的妇女抗敌后援会影响,丁雪松和同伴们成立了重庆市妇女抗敌后援会,四处奔走,仅用八天时间就召集了七百余名妇女。在救亡工作中,丁雪松始终表现出一往无前的勇气和热情,眼睛里没有困难,没有胆怯:碰上特务盯梢,她冷静应对;有时组织活动到深夜,摸黑爬过沟沟坎坎,万籁俱寂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她也从不感到害怕。不仅如此,丁雪松还将自己攒下用于未来求学的费用全花在了救国会的工作上:需要印抗日宣传品了,她就掏出钱来垫上;救国会的学生没钱了,就跑到她这里“打秋风”……
1938 年,丁雪松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任女生大队一队队长
丁雪松无私无畏的品格被漆鲁鱼看在眼里,他开始对丁雪松进行重点教育和培养,为她讲解马列主义原理和中国共产党的基本知识。听着漆鲁鱼讲述红军长征中的经历,与救国会的同伴们一起秘密学唱《国际歌》,丁雪松对革命产生了热切憧憬。1937 年,漆鲁鱼终于与组织取得联系,后被任命为中共重庆市工委书记。一天,他给丁雪松带来一个好消息:重庆党组织恢复了!他笑着对丁雪松说:“一年多来,你接受了考验,表现得很突出,很优秀。现在决定第一个发展你入党。”[5]
丁雪松喜出望外,想到自己将成为重庆党组织恢复后发展的第一名党员,她无比自豪,也深知肩上的使命重大。就在入党宣誓当天,漆鲁鱼便通知丁雪松,由于重庆形势紧张,组织决定把她输送到延安去。于是,1937 年12 月一个隆冬夜晚,丁雪松与救国会的同事温厚华一道秘密离开重庆,辗转成都、西安,去到向往已久的革命圣地延安。挥别川江号子,来到黄河之滨,丁雪松人生中意义非凡的延安岁月启程了。
来到延安,丁雪松被分配到抗日军政大学学习。脱下丝绵旗袍、换上军装的丁雪松,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召力:生活是艰苦的,但这里没有贫富之分;物质是匮乏的,但可以与同学畅谈马克思主义,并且能受教于艾思奇等一批著名学者,聆听同志们的演讲报告。正如当时毛泽东同志为抗大青年讲课时所说:“你们是过着石器时代的生活,学习当代最先进的科学——马克思列宁主义。”[6]
让丁雪松深受震动的,还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当时大批知识青年涌入延安,抗大急需干部,组织任命丁雪松为女生大队一队队长,丁雪松由此接触到大批女学员。其中,有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清华大学学生彭克,有从东北流亡到关内的知识青年王钰(后改名王东瑜),也有清朝贵族后裔、后成为女作家的颜一烟,等等。她们为了奔赴延安,冲出家庭关、亲情关,又历经了路途中的无数艰险,有的甚至辗转了大半个中国。丁雪松深切感到,来到延安的女学员在当时的社会状况下,追寻自我实现的路途比男学员更艰难、更漫长,她们的凌云之志也愈加令人感佩。在抗大的系统学习和军事训练,让丁雪松更加坚定了正确的政治方向,内心的信念升华到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高度。
1939 年,中央作出了加强妇女工作的决定,中央妇委要求“有计划地、大批地培养、提拔和爱护党与非党的妇女干部”[7]。经毛泽东同志倡议,党中央在延安创办了中国女子大学,丁雪松参加了女子大学高级研究班的学习,在更加丰富的学习生活中不断增长才干。
中国女子大学实行军事化的生活管理。每天清晨,姑娘们便从窑洞中走出,排列成整齐的方阵操练起来。丁雪松嗓音洪亮,口令干净利落,总是承担领操任务,带领大家有序地操练。毛泽东同志等人看了她们的操练后,都称赞说:“娘子军,真了不起啊!”[8]丁雪松也因此获得了“女大侠”的称号。此外,丁雪松还在女大学生自治组织——校友会中担任副主席兼俱乐部主任,管理学校的文体活动。她常常组织大家开展歌咏比赛,还曾与鲁迅艺术学院等校联合举行抗日歌曲演唱会。在1940 年妇女节的庆祝活动中,丁雪松担任领操的大型团体操——“丹麦操”成了压轴节目,还被拍成纪录片送往前线放映,鼓舞抗战士气。一些抗大、女大的老学员日后接受采访时曾说:“丁雪松在抗大当队长屡受表扬,喊操带队出了名。她带的队伍纪律严明,队列整齐。”[9]
延安中国女子大学很重视在实践中锻炼女学员们的能力。1940 年年底,中央调女大高级班包括丁雪松在内的50 名同学参加陕甘宁边区乡、县、边区三级政府选举工作。丁雪松担任绥德、米脂选举工作团副团长。
到达绥德后,丁雪松等人根据选举条例,紧张有序地展开了各项工作。绥德、米脂是刚刚解放的新区,选举面临的情况很复杂。丁雪松等人严格依照毛泽东同志的指示,阐明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并通过演出、宣讲、办报等方式广泛开展选举宣传,并专程拜访开明士绅,争取支持。在乡下,丁雪松等人穿村入户,召开妇女会、青年会、炕头会,向农民讲解选举的重要性、选民的权利和义务,特别加强对妇女的宣传,鼓励她们克服自卑感,和男人一起当家作主。看到这些认真热情、能说会写的“婆姨”,老乡们纷纷投来惊奇、钦佩的目光。渐渐地,女大选举团与当地群众,特别是妇女们的关系亲近起来,群众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也焕然一新了。在选举中,丁雪松等人又针对实际情况,摸索出了“豆选”的办法。经过一系列艰苦细致的工作,庄重热烈的选举大会顺利召开。10 月初,绥德、米脂两县的乡、县两级参议会和乡、县政府全部选出,新的“三三制”政权诞生了。
而延安也是丁雪松与丈夫郑律成初识、相爱的地方。郑律成出生在已沦为日本殖民地的朝鲜半岛,是抗日战争时期流亡到中国的革命者。全面抗战爆发后,郑律成发挥音乐特长,在上海参与抗战宣传工作,经友人介绍,认识了冼星海,后来又在李公朴的帮助下来到延安。从鲁艺毕业后,郑律成被分配到抗大政治部宣传科任音乐指导。他常常在抗大各个分队间巡回教唱歌曲,丁雪松与他的往来就多了起来,发现两人在文学和音乐上有许多共同爱好,郑律成的身世经历也深深打动了丁雪松。抗战期间,郑律成紧随前线形势,创作出了大量有影响的作品:《延水谣》《黎明曲》《保卫大武汉》《百团大战进行曲》等,其中最著名的当属与诗人公木合作的《八路军进行曲》,此曲谱成后在抗日战场广受欢迎,极大激励了将士的斗志,军队中都传唱着 “向前,向前,向前”。1941 年12 月,在克服重重困难后,丁雪松与郑律成在鲁艺的一间平房里举行婚礼,终成眷属。这段跨国爱情也影响着丁雪松未来的工作足迹。
在回忆录中,丁雪松饱含深情地讲道:“在抗大、女大,我认真学习了马列主义,武装了头脑。经党的关怀、培养,我这个稚嫩的四川女孩,增长了组织才干,成长为一个有独立工作能力的干部……在延安,我寻到了至死不渝的爱情,与郑律成结成终身伴侣……延安那八年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历程。”[10]
1945 年8 月11 日,为 配 合 苏联红军入朝作战,延安八路军总部命令在华北对日作战的朝鲜义勇队进军东北。当时在西北局工作的丁雪松决定随郑律成一同去往朝鲜。8 月15 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丁雪松和郑律成在欢呼雀跃的氛围中,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延安。辗转数地,历经险阻,两人直到12 月才到达朝鲜。1946 年秋,丁雪松在朝鲜担任劳动党中央侨务委员会秘书长,开展华侨工作。
这可以说是丁雪松接触外事工作的开始。那时,当地约有两万余华侨,多从事商业活动。由于长期受到反动宣传的影响,他们对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都缺乏认识。因而,做好华侨工作,无论对当地的社会稳定还是支援我国的解放战争,都至关重要。
为了在华侨中开展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教育,侨委会、华侨联合总会决定先从培训干部和师资入手。于是,丁雪松等人在1947 年分别开设了面向华侨进步青年、店员、雇主的积极分子训练班和面向华侨小学教师和知识分子的教师训练班,为他们讲解朝鲜革命史与中国革命史的相关内容。丁雪松不仅是主要组织者,也亲自为训练班授课。
随后,丁雪松等人将恢复和兴办华侨中小学教育事业提上日程。他们从我国东北解放区运来教学课本,仅用两年时间,就恢复和开办华侨小学四五十所,并创办了当地第一所华侨中学。在进步老师的教育和影响下,第一批学生中的绝大多数都在1948 年至1949 年间回国参加了革命。在丁雪松的建议下,以这所学校为中心组织了一个宣传队,教革命歌曲、舞蹈,到各地巡回演出,深受华侨的欢迎,也使华侨得以了解祖国解放战争的形势。此外,丁雪松非常注意舆论工具的影响,筹备创办了当时唯一的华侨报纸《民主华侨》,并与广播电台联系,增设华语广播节目,报道国内外大事和华侨活动情况,增进华侨与祖国之间的情感联结。这一系列工作的开展,激发了广大华侨的爱国热情,他们的政治态度也发生了根本变化。在后来的抗美援朝战争中,不少华侨给中国人民志愿军当向导和翻译,有的还参加了志愿军。
1947 年,丁雪松、郑律成在平壤合影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丁雪松接到一项新的任务——筹建新华社平壤分社。这是新华社在国外较早建立的分社之一。在丁雪松紧张有序的筹备下,9 月21 日,新华社平壤分社的牌子就出现在了平壤市区一幢二层小楼上,开始正式办公。1949 年9 月28 日,平壤分社向新华社总社发回了第一条消息:《朝鲜人民欢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召开》。1949 年10 月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丁雪松通过新闻见证了这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平壤分社发回新闻稿件,把当地党、政、各阶层人民及华侨的喜悦心情及时传回了国内。
朝鲜战争爆发后,为了尽快让国内知道战局的最新消息,平壤分社的意义更重要了。丁雪松以记者的身份,和人民日报记者李庄、英国《工人日报》记者阿兰·魏宁顿冒着战火采访;由于战争形势愈演愈烈,分社只能转移到郊外一个山间小镇里。为了安全起见,丁雪松和分社的同志们把所有的窗户都用黑布遮挡严实,闷在一身汗水里写稿、发稿,一干就是一个通宵……
1950 年,丁雪松与郑律成再三商量,通过使馆给周恩来同志致信,并征得金日成同意后,二人回到中国。之后,丁雪松进入外交领域,长期开展外交工作;而郑律成的足迹则踏遍全国各地,长期深入到农村、工厂、林区、军队体验生活,不断拓展创作的题材,用数百首动人的乐曲记录伟大的时代。
在丁雪松成为大使之前,她已经在外交战线上耕耘了数十个春秋。从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到国务院外事办公室,她先后在王稼祥同志和周恩来同志身边工作。“文革”期间,她被从干校召回,到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工作,先后任秘书长和副会长。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为打破西方国家对我国的孤立和封锁,加强与世界各国的友好合作,周恩来同志提出了积极开展民间外交的重要构想,倡导“民间先行,以民促官”“官民并举,以民促官”。
20 世纪50 年代末60 年代初的三次出访活动,让丁雪松正式走上了民间外交的舞台。1958 年2 月,丁雪松作为会议观察员,随史良带队的中国妇女代表团到锡兰(即斯里兰卡)科伦坡出席亚非妇女会议。同年11 月,丁雪松随陈毅夫人张茜率领的中国妇女代表团访问柬埔寨,又应越南妇女组织之邀顺访越南河内,受到了胡志明主席的亲切接见。1961 年,丁雪松又作为中国妇女代表团成员访问日本,此次代表团由全国妇联副主席、鲁迅夫人许广平率领,在中日关系复杂的形势下,驳斥“两个中国”的谬论,倡导中日友好,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恢复邦交运动向前发展。
“文革”时期,周恩来同志指示要保障和发展民间外交。当时,丁雪松除任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副会长外,还以中非友协副会长、中苏友协副会长的名义开展活动。其间,丁雪松接待过许多重要的外国客人,其中有不少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如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的夫人、杜波伊斯夫人、史迪威将军的女儿、文幼章、弗朗克、导演伊文思、女作家韩素音等。在周恩来同志和邓颖超同志的直接关怀下,丁雪松还承办了斯诺的骨灰安葬仪式,经过多方协调沟通,将斯诺的部分骨灰安葬于北大未名湖畔。
1977 年,中央决定尽快执行此前由周恩来同志批准的一项文化协定——派上海芭蕾舞剧团访问法国和加拿大,由丁雪松出任团长。丁雪松感到任务十分艰巨:出访地法国巴黎可以说是芭蕾舞的故乡,观众相当挑剔。文化背景不同的他们能否接受我国的革命舞剧?
事关国家形象与国际关系,丁雪松开始了周密的准备。从选择业务领导,到节目和演员的敲定、准备文字资料、进行思想动员等,繁杂琐碎的工作一项项落地。最终,在法国的演出非常成功,舞剧《白毛女》、二胡曲《江河水》、李光曦用法文演唱的《出征歌》,都让巴黎的观众全神贯注,为之悲喜,引起了法国舆论界的热烈反响。法新社简单明了地形容道:“整个巴黎为之鼓掌。”[11]在加拿大的演出也大获成功,演出团受到了前所未见的隆重礼遇,加方官员称:“加拿大沸腾起来了!”[12]
不久,丁雪松又奉命率中国艺术团访问北欧五国,在获得成功的同时,也播撒了友谊的种子。从各国观众的反应中,丁雪松欣喜地发现,临行前对团员们的严格要求和训练没有白费,各国人民已经把上海芭蕾舞剧团视作观察中国的窗口。演员们乐观向上的精神面貌、整齐划一的动作,给外国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加拿大的新闻联络官员称其为“我陪同过的最有组织、最友好的艺术团体”[13]。
在北欧出访期间,丁雪松不仅带团演出,还参观了不少大中型企业,从官方及企业界人士那里看到了积极合作的信号。考虑到北欧各国战略地位重要、科学技术发达,丁雪松在出访归来的报告中,适时提出了引进北欧先进技术的建议,使艺术团的访问成了中国对外寻求经济技术合作的先导。
1977 年,丁雪松率上海芭蕾舞剧团访问加拿大
1978 年夏天,丁雪松正要前往青岛休假时,时任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会长王炳南约她谈话,充满期许地对她说:“你的工作将有变动,组织上可能派你出国任大使。”听到这个消息,丁雪松的心情很不平静。她虽从事多年外事工作,但并非科班出身,也不曾担任过一线外交官。更何况,此前我国的驻外大使中,还没有女性的身影。她感到,人生的又一次挑战到来了。
1979 年,中国驻荷兰大使馆举行国庆30 周年招待会,丁雪松迎接荷兰贵宾
1979 年2 月6 日,丁雪松飞抵海牙。2 月23 日,丁雪松来到绿树环绕的苏斯代克王宫,向荷兰女王朱丽安娜递交了一只白色梅花边状的特大信封。这是由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叶剑英和外交部部长黄华签署的国书。朱丽安娜女王对中国将第一位女大使派到荷兰感到非常高兴,荷兰媒体也热切关注着中国第一位女大使的到来。《总日报》刊载了丁雪松步下舷梯,接受荷兰儿童献花的照片;销量最大的《电讯报》记者到大使官邸采访了丁雪松,撰文介绍了她的生平经历。为了在荷兰迅速打开局面、发展友好关系,丁雪松到任后便陆续拜会或宴请了荷兰的内阁首相、主要大臣、王室成员等高层人物,向他们介绍了我国国内形势以及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新的对内对外政策。
这时,改革开放的春风正在吹遍祖国大地。国内尚没有如今这么成熟的对外经贸体系,招商引资、引入国外先进技术,都要靠驻外使馆开路探索。多年的外事工作经验也让丁雪松深知,两国政治的友好关系不能失去经济贸易的基础。因此,与驻在国加强政治上友好关系的同时,萦绕在丁雪松心头的大事始终是如何推进经济、贸易、科技等方面的合作。她到荷兰工农业生产的重要地区广泛考察,将观察到的情况与自己的想法及时反馈到国内。在任期间,她促成了上海市与鹿特丹市结为友好城市的协定,推动了飞利浦电器公司、壳牌石油公司等世界一流公司以及荷兰优势农牧业与我国有关部门的合作。
知己知彼,取天下之所长为我所用,这一工作宗旨同样贯穿在丁雪松驻丹麦的大使生涯中,并取得了可喜的成就。1982 年起,丁雪松被派驻丹麦担任大使。其间,她带领整个使馆加大对丹麦经济与科技领域的调研力度,广交各界朋友,并将搜集到的丹麦先进技术及主要企业的资料编成手册,寄回国内有关部门以供参考。
当时,丹麦承担了联合国的相关任务,每年都要从财政支出中拨出千分之七的资金作为政府贷款,提供给一些发展中国家。这类贷款数额虽不大,但对急需资金的中国来说很有裨益。丁雪松与使馆工作人员积极为国内各省市牵线搭桥,最终吉林、黑龙江、北京、广东等地多家企业均争取到了丹麦的贷款项目。其中,黑龙江省在丁雪松的帮助下,利用第一笔无息贷款在安达市建起了一座乳品厂,这是当时中国最大的现代化乳品加工企业。安达牌奶粉上市后,受到了国内消费者的广泛欢迎。
1982 年,丹麦宫廷侍从来我国使馆迎接丁雪松大使进宫递交国书
今天我们能喝到的啤酒琳琅满目,但在20 世纪80 年代的北京,人均只有1.3 升(相当于两瓶左右)的啤酒供应。1980 年,丁雪松在北京的报纸上看到一个耐人寻味的标题:“借问啤酒何处有?”在丹麦任大使期间,这件事总让丁雪松悬心。她决心引进丹麦的啤酒生产技术,国内国外屡次奔波周旋。她一面与国家计委、轻工业部、北京市的相关部门以及啤酒厂反复沟通;一面争取丹麦方面的优惠条件,并先后给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写了两份报告。终于,1986 年春,当时中国最大、最现代化的北京华都啤酒厂破土动工,其中关键的两个车间——糖化车间与发酵车间由丹方设计,三年后正式出酒,北京啤酒奇缺的情况终于得以解决,丁雪松因此获得了一个诙谐的美称——“啤酒大使”。
晚年丁雪松
在丁雪松离任时,丹麦最大的国际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为她饯行时说:“丁大使把高雅的风度与职业的外交和卓越的才能结合了起来。”[14]外交大臣彦森则表示:“您在哥本哈根留下了令人尊敬的声誉,这不仅指您的精力和能力,而且还有您与你们高度文明国家相称的老练的工作。”[15]女王玛格丽特说:“在您的任期中,丹中两国关系越来越好,而且两国合作项目还在继续增加。”[16]
卸任回国后,丁雪松依然活跃在民间外交战线上,先后带友好代表团访问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拉丁美洲六国、荷兰等国。她见证了中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影响力日益增强,也见证了越来越多如她一样的女性大使在国际外交舞台上展露风采。在2000 年出版的回忆录中,丁雪松欣慰而谦逊地感慨道:“机遇使我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并荣幸地成为排头兵。”[17]
丁雪松80 寿辰时,一位老友曾给她写下贺联:“雪压青松松更直,持节才女女中杰。”与她熟识的朋友都觉得十分贴切。因为,这副贺联不仅点明了她在外交事业上的成就,也道出了她丰沛的人生中,那始终如一的自强与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