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蓓蓓
云南大理的“永平”这地名有说法是起源于元代为安定社会秩序,故取县名“永平”,寓意社会永远安定太平。
永平,永远安定太平,也即永恒,平宁。
当我看到这样的解答和表述,当我看到永平、读到永平、听到永平,我想到的是人世永平。历次进入永平,一种安定、平和、宁静的气息萦绕在身旁,森林、古道、小村代表着这些形容的词语,“永平”是无限安心,无限平静,无限宁和。
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站立在博南山一端,一座宝台山掩藏在这些密密匝匝的原始森林之中,浩渺森林呈现出巨大的绿色摊成了永平大地的地毯。进入其间,海拔提升,阴凉渐增。天空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变成筛网,透过缝隙,阳光忽明忽暗,一丝丝、一缕缕散发在自然的领地之上。枯木上有苔藓,耳边有鸟虫鸣叫,脚下有落叶缤纷,自然的力量在此彰显。慢慢向森林的深处走去,树木形态开始丰富,千年古树散发出震撼人心的生命的力量,沧桑褶皱的树皮诉说着历史的过往,裂缝间隙里冒出的苔藓、花草成为新生的力量。自然在向我们敞开它的胸怀,虽呈现出多变的面貌,但洋溢着一种勃发的生命力。走走停停,生生死死,静默如常。我感受到了一种平和,一种永恒,一种如常,人的一生与自然万物的“永平”。那些800年的茶树、500年的木莲,200年的香花木樨,与时空进行着对话,对抗着无限和永恒,无法在世俗里听见的,看见的,感受的,在这里都被唤醒,生命和自然呈现时空交错,自然之力流泻而出。
在寶台山里行走,遇见金光寺,我看到了宝台山的人文。作为信仰的承载,纯铜的塑像、木雕的寺门、繁盛的木莲支撑起了这座香火鼎盛的“金光禅寺”的前世今生,支撑起了南来北往之人的愿望和希冀。金光寺渊源深厚、朝山礼佛之人络绎不绝,既有创寺长老“立禅”于此,也有徐霞客滇游到此,更有担当和尚、李根源题书在此。千部佛经、千种木植,让人只为寻一树花开,便探进了历史的烟云里。
一晃眼发现博南古道默然停留在山间,俯瞰人世变迁。历史的遗迹让古道上的石头坑坑洼洼,人世永平体现在这些过往的历史瞬间中,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观看,只需要感受。马帮行走在博南古道之上,他们运输的是人间烟火,是平安喜乐。故事起源于马帮,传说流传于古道,无数的人来了,又走了,这些人和事留给这条古道无限的色彩,无限的遐想和回味。各种各样的马具、各式各样的马店、各色各样的马锅头就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博南古道之上,以一种平和且安宁的姿态恣意地生长在历史的缝隙之中,后来人沿着博南古道的梦寻找那些人世的永平。一步一步在博南古道上行走着,观看到了历史的纹理,张骞不会想到,出使西域会有如此意外收获,成就了这条比西北丝绸之路还要早200年的“南方丝绸之路”。联系西域经贸,消除匈奴威胁,建立永昌,带给这块土地千年的和平与繁荣,对外贸易繁盛于此,文化交流兴盛于此。
博南古道的深处藏着很多的历史遗迹。了然和尚化缘来的霁虹桥成为最古老的铁索桥,厚实的铁索遗留到现在,厚重的宏大古钟仍能发出醇厚的、深沉的、旷远的响声。眼前的遗迹告诉我,那时的霁虹桥纷纷攘攘,人来人往,两边有牌楼,巨大的铁索穿过两岸的桥墩,铆死在崖缝之间,商贾和货物往来不断,经济繁荣、生活安宁。桥下的兰津古渡恢弘恢宏、磅礴、震撼人心。澜沧江水呼啸,清风吹拂过时间,现在,全新的现代的霁虹桥矗立在澜沧江之上。铁索的遗迹和现代的桥梁交相辉映,历史的厚重和现今的希望在最早的渡口获得了新意。那些霁虹桥头的摩崖石刻:悬崖奇渡、落水飞虹、人力所通等,让我望见了历史中霁虹桥的真颜,马帮、行人、物资行走在巨大铁索串联的桥面上,忽然,“渡博南,越兰津”的歌谣悠悠飘来,自然的原力,人的创造力瞬间震撼澜沧江两岸。“觉路遥”残关现在仍矗立在博南古道上,但只留下黄色的土石堆积而成的残缺遗憾,在风雨里坚持着它的使命。看到它孤单寂寥的身影,想到它繁荣辉煌的过往,今夕何夕,曾经的“觉路之遥”已成为过往和历史。行走在博南古道上,我真正体会到了沧海一粟,白驹过隙,时间变得永恒。慢慢地走在古道上,时空消融了凡俗,我远离了尘世的喧嚣,静听禅音,卧看水流,可以看见空间在流动,时间在漫步,人世在变幻。
绕完十几个山湾,在宝台山的另一个褶皱里进入狮子窝。千棵古茶树生在此,古朴小村隐居在此,房前屋后的古茶树根茎巨大,枝干遒劲,叶子茂密。时间再一次在这里失去了力量。这些被大山灵气滋养的茶树,让我看到了源源不断产出的茶,看到马帮在博南古道上运送着这些千年的古茶。永平亦有着无数的茶,千年润泽的古茶,离天空最近的茶都是大山的馈赠,捧一杯来细品,是宝台山的味道,是博南古道的香醇,是永平的精神内核,通过一叶绿色的茶,永恒的平宁散发至世间。
想象一下,时至冬末春初,北方还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宝台山上的山茶已经含苞待放,色彩鲜艳,红如火,赤如朱,树连树,花连花,春色满溢而出。又及三四月,金光寺的木莲花朵朵单生枝顶,花色如雪似银。转眼夏秋,博南古道上微风袭人,松涛波涌,古树参天,绿浪滚滚。
在永平,生活就是在那些在小村里的平常日子。
博南镇里的花桥小村,是博南古道的重要中转驿站,古道自西向东穿村而过,留下了这千年的古村落,虽然繁华不再,但昔日辉煌依然有迹可循,恍如世外桃源般怡然自乐。历经沧桑历史的古老房屋矗立在粗石镶嵌的古街两侧,房顶那萋萋荒草摇曳生姿,清澈泉水潺潺流经村庄,房前屋后花草繁盛。偶遇多位年过八旬的老人,一位94岁的阿婆去拜访她88岁的老友,行动自如还笑靥如花,热情招呼着我去家里坐坐。他们就是这么安然自在,平和生活在这里,“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花桥小村便是永恒,平宁的注脚。一棵800多年岁数的元代古梅仍在讲述着花桥的过去和现在,它长在花桥800余年,现仍树形完好,听说年年花枝繁盛,硕果累累,可以感知花桥对它的滋养与呵护。著名画家唐建也爱上了这棵古梅,寻访到此,将古梅的各个季节的风姿绰约展现在画作之中,更是与政府一起筹建了“古梅画馆”和“博南书院”。虽没有看到古梅那白雪纷纷的盛大的花海,却看到了古梅绿色的、繁茂的枝叶,这才是最神奇的自然蓬勃旺盛的生命活力。一如在小村里遇到的古稀老人,精神矍铄,身体硬朗,满面春光。
除了花桥,博南镇里还有避不开的曲硐,一个极具特色的回族小村。融合了宗教文化、农耕文化、马帮文化、饮食文化,让这个小村显得别具一格。来自草原的金戈铁马进入大理后,大批回族入滇。此后百余年,他们的到来改变了曲硐的生活和习俗。漫步在曲硐古村的小街小巷,民族风情浓郁,屋舍风格独特,老房子里住着经营日常生活的村民,老人们围在街边下棋、聊天,放学归家的孩子们在街巷追逐打闹,老少咸宜,其乐融融。偶然闯入一条小巷,一侧是回族的民居,木窗木门,还有“世守清真”的匾额,一侧是汉族人家,铁门铁窗,还有红色的春联在门侧。不同风格、不同习俗、不同信仰的人家就这么在几百年里门对门、窗对窗、炊烟对炊烟的生活着,相互和谐,共同经历时光的洗礼。民族文化在这里无处不在显示着,一些原初的,一些现代的,继承和发扬着民族团结的共识。曲硐有两座清真寺,一座建于2006年,规模巨大,是为曲硐文化城清真寺,它与建于1913年的清真古寺通过陡峭的石砌阶梯相连,合为一体。我震撼于曲硐的清真寺的恢宏,因为它的壮观、它的庄重、它的承载,让它已然成为永平的地标建筑,成为永平绕不开的文化标记。
除了这些生活的具象,在永平,还有各种各样的人间烟火,汉族的、回族的其他民族的美食在这里交相辉映。在大理,永平的饮食文化最具特色,“滇西一只鸡”的永平黄焖鸡世人皆知,最具风味的泡辣椒、泡大蒜世人皆爱。杉阳有出名的杉阳腌腊菜,曲硐有美味的腊鹅、鹅心肝、牛干巴。不同民族,不同形式,不同风味的美食让永平生长出最具特色的人间烟火。我来到这里,吃到了特色的美食,更看到了民间文化在此的传承发展,千百年来形成的生活风貌在历史的积淀中散发出熠熠光辉。
来自真切的生活之中,必然带着平和淡然的气息,这是永平的特质:永远安定太平。穿过宝台山的原始森林,看到金光寺的香火繁盛,闻到木莲花开的清香,路过沟壑纵横的博南古道,跨过霁虹桥下的兰津古渡,在花桥和曲硐生活,才会发现,现世安好,平安和顺。可喜的是这样的生活在永平留存,既能略过历史的烟云变幻,又能留存质朴、和谐的民间生活。现在,很多连接历史的东西已经消失,而在永平,我看到了历史的真实面目,拂過那些遗迹的清风明月告诉我很多的历史往事,千百年的习俗和文化得以传承和发展,换成一种永恒的方式留存,又以一种平和的姿态创新。我知道,我看到永平的前尘往事,也看到了永平的未来期待。这些感受让我有着强烈的欣喜,因为我在永平真的获得了永恒和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