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地直播吃饭的泥瓦匠，为什么能圈粉几百万？

肖瑶

“城市人喜欢看公园、看海，但他们看不到我们工人的真实生活。”

进城务工几十年，做自媒体5年，何川只能用前者去解释后者：一位灰扑扑的大叔在工地上吃自热米饭的视频，全网累计播放量高达1000万。

那是在2020年11月15日，和往日一样，午休时，何川站在未修完的毛坯空楼里，头戴橙色安全帽，对着镜头打开了人生中的第一盒自热米饭，“花18块钱买的，牛肉有点少”。

从2018年开始，“农民工川哥”拍了1000多条视频，大多是他和“川嫂”汤文淑在工地上的吃播。每条视频长约5分钟，每顿饭均价从5块钱到20块钱不等。

没有布景、滤镜、特效，靠着那些粗糙、原生的镜头，加上一口不加修飾的四川话，一张黑黢黢的流着汗的笑脸，“农民工川哥”在各平台的粉丝量加起来超过百万。

何川和妻子汤文淑每天的生活从早上5：05分开始，6点就到达工地。何川是泥瓦工，主要做外墙抹灰；汤文淑是小工，在何川旁边拌砂浆。中午12点，他们在施工地的一间毛坯房搭块废木板当餐桌，摆放好从家里带来的电饭锅以及早上提前炒好的菜，汤文淑从塑料口袋里拿出两只锡碗，面前半米处用三脚架支起一个单反相机。镜头里，两口子一边吃笑，一边摆龙门阵，汤文淑偶尔打断何川，何川肩头上的衣服破洞和他的笑容一起在镜头面前晃。

粗茶淡饭，一身臭汗，不晓得这两口子在开心什么，却温暖了观众。

何川是四川达州人，今年53岁，半百人生，30多年都在工地上度过。

何川从小跟着亲戚学技术，18岁开始做泥瓦匠，23岁和妻子汤文淑结婚。2003年，夫妻两人一起去福建福州打工。那些年，沿海城市的建设进行得如火如荼，夫妻俩修过很多30多层高的大楼，人踩在半空中，弯上弯下抹灰，一整天下来腰酸背痛。

唯有吃饭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他们吃工地餐、泡面，吃一元钱一个的馒头，吃50元钱买来的外卖冒菜。何川视频里最贵的“大餐”是110元的炸鸡，那天发了工资，他们决定犒劳一下自己。

何川与妻子汤文淑

何川在镜头前展示自己的午饭

何川夫妻二KcbJ19wDQbmIWqPhqV2sT9f43qC293aSHI7OLiDHCy4=人在录制视频

“人嘛，就是这样吃、那样吃，吃一顿，人就新鲜一顿。”何川总结。

第一次举起镜头对准自己是在2018年春天。当时在成都念大学的大儿子松林提议，让父亲把自己平常的生活拍成小视频，自己来负责剪辑制作。松林当时想，父亲在工地待了几十年，一定能呈现最真实的进城务工人员的生活。

何川自认是一个乐于尝试新事物的人：“那就拍嘛，试试看！”

在儿子的远程指导下，何川用手机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条视频——接小儿子放学。小儿子在县城读小学，父子俩在校门口遇到一个卖糍粑的手推车，铁皮桶里挤出拇指大小的糍粑掉进黄面粉里，加上糖粉，让人垂涎欲滴。何川给儿子买了一盒，自己扔一颗放嘴里，望着镜头，用川味普通话笑嘻嘻地点评：“甜甜的、糯糯的。”

拍摄时偶尔也有工友调侃何川“瓜兮兮”的，“不晓得拍这些灰尘和钢筋做什么”。何川便邀请工友到自己镜头里来“做客”，有的人十分乐意，但也有人背过身去，“我不想上抖音、快手”。

汤文淑最初不大愿意配合，觉得累，中午好不容易有一点休息时间，还要被何川指挥着“一哈（会）儿这样拍，一哈（会）儿那样拍”。

汤文淑一生气，摆摆手说不拍了。何川有点委屈，也有点愧疚，他只好一个人单独出镜，但看见何川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镜头前，汤文淑又心疼了：“他一个人拍视频太累了，我就去帮一下他嘛。”

实际上，如果条件允许，何川还希望将镜头对准工地上的其他角落和人物。何川拍过如何一口气背50公斤水泥走5公里，拍过如何用自己的技巧降低爬6米高墙的危险性，拍过一个60多岁的工友一口气卸了30多包40公斤/袋的水泥，“比年轻人还厉害”。

何川想分享的不仅是“农民工吃什么”，还想呈现“农民工怎么活”。或许，有远方的人会关心。

汤文淑是在24岁那年认识何川的，她比他大一岁。性格内向的汤文淑看中何川两点：一个是他性格乐观开朗，成天嘻嘻哈哈的，叫人开心；另一个，就是何川有门手艺，只要城市还得建设，就不怕吃不饱饭。

2020年11月15日，一盒自热米饭，让何川的视频画面头一回被数千条弹幕“刷刷”侵占，何川一时“受宠若惊”，他心想：“大家可能觉得，工人吃自热米饭吃不饱嘛？其实能吃饱，但再来一份我也吃得下。”

不过，450多万观众里免不了有人质疑：农民工吃得起自热米饭吗？能吃饱吗？是摆拍吗？干活儿的手为什么这么干净？农民工怎么住得起这么好的房子？农民工拍的视频这么清晰？

何川只好耐着性子回复：“吃饭前都要洗手的”，“工地上打工30多年存的钱，都给县城这套房了。”但依然有网友骂他是“假的农民工”“装腔作势”，儿子松林在私信里和网友大吵一架。那天，何川凌晨2点还睡不着，他委屈地向儿子哭诉：“我都在工地上干了这么多年，哪里不是了嘛？”

何川不是第一次上网，但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陌生的冲击：“从来没想过，在工地上干了30多年，有一天需要向别人证明自己是农民工。”

2021年11月，央视新闻节目《24小时》找到何川做采访，工作人员给他拍了一条12分钟的视频，曾经的诸多谣言不攻自破。

好在，正如何川形容自己的那样，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乐观，“人和人都不一样，而且（看我视频的）大多都是小孩子，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他安慰自己，“反正我实实在在，每天做了什么就拍什么。”

的确，大部分观众是年轻人，也就是何川眼里的“小孩子”。“很多学生看了我的视频受到很多鼓舞，觉得工作难找，钱不好挣，我们的乐观精神会感染他们。”何川还常在视频里劝导年轻人，“努力学习，努力学技能，争取以后做更好的工作”。

有个粉丝的留言，何川看了很多遍，几乎能背下来：“爱看喜欢每天都笑的川哥、喜欢摆龙门阵的川哥、面容有灰尘的川哥；喜欢不爱笑的川嫂、像铡刀一样打断川哥话的川嫂。看着你们吃着简单的食物，却诠释着生活的美好，我也很开心，我也会加油。”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