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体观念的正向价值何以可能

2023-05-15 11:53:40胡思慧
河北开放大学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群体性观念群体

胡思慧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学院,北京 100875)

从传统的理解视角出发,“群体”代表着多个个体之间基于相互联系以及一定共同目标所形成的集合。然而随着现代性的进一步发展,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发生了深刻的变革,群体作为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其概念和特征也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化。20 世纪前后,西方学者纷纷表现出一种理论趋向,即将目光回归现实生活世界,关注人与人相关联而形成的“群体”对整个社会发展的影响。诸多社会现实事件表明,群体在现代性的境遇下,有的能够表现出集体的积极力量,但有很大一部分群体也表现出其不可想象的破坏性。基于这样一种现代性的后果,如果要让不同群体对整个社会发展表现出正向的意义,那么对于“群体”概念特征的重新考量、社会历史主体意识的重申以及群体性观念的价值探索则显得尤为重要。

一、何为“群体”

在西方,对群体的研究一直不是一门显学,因为它和中国传统儒家文化提倡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的重群体而轻个人的集体主义有所不同,在西方的理性传统和对个体自由的追求下,群体的意义长期处于被遮蔽的状态。直到社会发展的最根本力量被确定为每一个历史阶段中鲜活的、普通的人民群众,人们才逐渐意识到历史的进步绝不是由某些英雄式人物决定,人与人之间相互关联产生的“合力”才是终极的推动力。这一科学的唯物史观将关注的目光从某些特定的个人转向集体,而在经济、政治、文化环境复杂多变的20 世纪,两个突出的群体性现象吸引了众多思想家开始关注“群体”这一概念。一个是在欧洲民主革命以及两次世界大战中突出的群体事件,另一个则是在工业文化下发展出的大众消费群体。由于“群体”问题的凸显,西方众多学者开始尝试对这一社会现象进行心理学、哲学以及文化等不同层面的探索,其中古斯塔夫·勒庞以大众心理研究为基础,对群体进行了一个分类概括,有助于我们对这个内涵复杂的概念进行理解。

勒庞将有组织的群体分为“异质群体”和“同质群体”[2](P137),其中“异质群体”是由多方面条件各不相同的个体集合而成,主要表现为“无名称群体”和“有名称群体”,《乌合之众》一书主要就是将前者这种匿名的、无个性、无特征的“无名称群体”作为研究对象。至于“同质群体”则主要表现为派别、社会等级和阶级这些相对传统的群体形态。勒庞尤其指出,当个体构成集群时他们就会产生出独特的集体心理,“而这种集体心理则使他们的感受、思想和行为方式与其作为独立个体时的感受、思想和行为方式有着很大的不同”[2](P14),例如,在诸多战争中出现的“群体犯罪”,个人甚至完全不认为自己的杀人行为有悖道德和法律。这种在个体无意识情况下的群体行动正是当下社会亟须警惕的群体性事件。

除了特征鲜明的群体性事件层出不穷,大众和精英的对立也成为了当下群体时代的重大特征之一。在政治和经济层面,精英阶层、资产阶级长期占据统治和生产资源占有的主导地位,而普通大众、工人阶级应有的变革的力量始终没有得到完全的释放;在文化层面,工业文明的冲击和科技传媒的进步,大众文化开始被视为是对传统精英文化最大的威胁,法兰克福学派开创了大众文化批判,而英国的新马克思主义者则试图重申大众文化的重要性,对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进行整合。对于“大众”的关注也从未像这个时代一样被置于社会研究的重要位置。

因此,勒庞总结到:现代社会是充满新旧交替和变化的时代,“到现在为止,这种混乱的时期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还很难有定论。……但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无论未来社会的组织法则是什么,都必须要考虑到现代幸存的主权,那就是群体的力量。……虽然社会的老一辈中流砥柱正在逐渐放弃,但是群体的力量却是唯一不存在恐吓的力量,而且其声望还在继续提高。然而,我们将要进入的时代才是一个真正的群体时代”。[2](P2)

二、群体观念

弗洛伊德接着勒庞的研究,对于集体心理学作出了进一步的讨论。他指出,在进行这样一种集体心理学的研究时,我们首先应当明确的是:对于个体心理学的探讨几乎不存在任何情况可以与他人切断联系,也就是说在面对个体的人的时候,我们所要考虑的更多的是他人对这个个体心理和行为的塑造和影响。“所以集体心理学所研究的个人是一个氏族的成员,一个民族的成员,一个阶层的成员,一个行业的成员,一个机构的成员,或者是作为某个特定的目标而在某个时间内组织起来的某群人的一个组成部分。”[3]因此,群体性、集群性作为人的社会本能,能够深刻影响历史主体的活动进程。同样,个体在群体的活动机制中也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往往当个体和其所在群体之间的关系产生不平衡的时候,群体性问题也就产生了。要使群体能够进行良性运转、完成其共同目标,并且这一目标能够符合人类社会道德价值标准,就必须在群体和个体之间找到契合点。

观念是人们基于对世界的认识而作出的简单思考或者系统化的思维结果,尽管它并不一定是高度的理性抽象,但却是和我们的生活实践息息相关,当我们作出行为决策和价值判断时都离不开每一个具有特性的主体对这个世界独特的观念。正是由于观念是从主体的亲身感受和自我实践中获得,决定了观念未上升到抽象的国家意识形态之前都明显地表现出一种常识理性的特征,尽管群体的成员情况各异,但是他们每一个人所表现出的观念都是基于所处的文化传统、经济政治地位以及日常生活实践等自身最基本的状况得出的,因此群体的结合往往是来自成员之间各自的生活实践经验在某些层面获得的相互契合。因此,群体虽然作为一个共同体形式,但其表现出的群体性功能却始终有赖于在个体观念认知清晰的基础上进一步实现对观念差异的磨合和发展。

在集体心理学的研究中,群体的观念有两方面特征,一方面是观念的持续而稳定的特征,另一方面则是观念易变、易受影响,这两个方面体现出的是明显的矛盾差异。观念的相对稳定性是源于个体内在的心理基因和文化基因,只要他所在的种族、文化传统不被政治、革命因素所中断,他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就会始终受到它们持续的影响,具有这种特征的个体观念主要是在传统社会中更为突出。然而“有组织的群体总是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是这种作用从未如此重要过。当今世界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个体的意识行为已被群体的无意识行为所取代”[2](P1)。这种“群体的无意识”就是在群体行为中表现出的与原本个体的观念行为完全不一样的状态,个人的所有特性在那种被特地构造出来“集团心理”中消失,群体一反常态地表现出冲动、多变、易受暗示、夸张与天真、专横与保守。由此,诸多群体性事件发生,让人们不禁思考:对于群体这样一种社会中天然缔结的形式,如何才能摆脱个体的无意识性,充分实现群体由自发到自觉的发展过程?

三、现代性冲击下群体观念正向价值实现的可能

马克思在他所处的工业化起步的时代,从物质生产实践的角度研究了以阶级为主要表现形式的群体性的关系,他最关心的是无产阶级的革命问题,但同时也看到了社会中其他诸如小资产阶级、流氓无产阶级等易变、松散群体的存在。马克思在为无产阶级寻找科学革命道路的过程中始终强调阶级意识的重要作用,由于无产阶级原本是根据相近的物质生产处境和共同的革命目标自发形成的群体,大多数组成部分仅仅是工人阶级,他们缺乏进行正确革命的认识,因此科学的社会主义对指导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有决定性作用。然而要让一种科学的阶级意识转化为无产阶级的自觉观念意识,不可忽视的一点就是回归无产阶级最真实的生存状况,尽管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应当是超脱个人生活体验和利益,以全人类的自由为目标,但从根本上来说,无产阶级的一切观念和行动都深深根植于日常生活体验之中。

观念是一种既包括个体内部自我生成又包括外部因素影响塑造的复杂过程。通常影响个体观念的因素有三个方面:第一,传统思想,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它们会作为一种“文化基因”在个体认识世界的过程中持续作用,并且世代相继;第二,文化运动,历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文化运动会对整个社会成员的观念起到破旧启新的作用;第三,日常生活,它是对每个人观念的形成起到最直观作用的因素,也是个体唯一能够充分发挥主体能动性的方面。要破除现代群体中凸显的个体“无意识”状况,首先就必须让个体在群体的运转中发挥作用,改变他们将自己的观念置于群体不可见的地位,群体观念绝不是依靠某些单独的领导者决定,要发挥正向的价值效用也不是简单把个体观念意识相加作为群体性观念。

文化在马克思那里并不具有特别突出的地位,通过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主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大众文化的批判,“文化”在当代的特点以及日常生活实践的作用开始越发受到关注。直到英国的新马克思主义者,他们试图在精英和大众群体之间构建起一种文化的整体主义,以此改善人们对大众文化的轻视和批判状态。英国的新马克思主义者对于马克思所提出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历史解释模式持改造态度,他们认为在资本主义发展变化巨大的今天,这种解释方式难以摆脱传统经济决定论的定位,因此他们在两者之间加入“经验”或者“整体生活方式”来加以改变。英国的经验主义传统在这一时期的新马克思主义者身上留下了较为明显的痕迹。例如,汤普森认为对于英国的工人阶级而言,他们的阶级觉悟是通过用文化的方式对阶级经历加以处理而获得的,他十分强调主体的意志集结为强大革命力量中的作用;威廉斯则提出要建立文化整体观来防止精英文化对大众文化的打压,就需要回归大众的日常生活,反对以结构主义的方式来限制文化的自由生长,从而进一步提出“文化是日常的”。他们对于文化的讨论是在工业化过程的背景之下,尽管如今我们已经开始了电子化革命的时代,但也没有逃脱当时文化发展所面对的境况,有所改变的只是更为先进的信息化技术和形式不一的生产方式,在整体社会变革的大环境下,“‘文化’也在朝着一种个体的、显然更为私密的经验领域回归”[4]。

群体作用的突显本身就是一种社会结构微观化、多元化的表现,群体成员所持的观念并不一定带有多么深邃的思想,大多来源于自我的日常生活体验和常识性观念,然而这些观念却经常要面对被忽略的困境,长此以往主体对客观世界的坚定观点就会被弱化,对于群体所持的行动目标表现出充分的实践力量,而自己却成为一个“无意识”的机器。一个群体要能够实现其正向价值,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对个体最本真的日常生活体验的关照,因为这些体验是他们形成各种观念的基本材料,群体只有充分地认识和提升对于个体生活世界的认同,才能从根本上改变群体观念决策可能带来的危险性。在阶级斗争的年代,经济基础是构成群体的主要参考标志,工人因受到资本家的剥削而联合成为无产阶级,资本家则为了保障自己既得的利益而以资产阶级作为代表自己的联合体,但是在阶级观念弱化、政治问题趋于微观化的今天,群体缔结的过程中个体并不一定带有强烈的目标性质,他们的观念和需求更多地表现在对自己影响潜移默化的文化因素中,文化层面的考量成为当代社会呼吁回归日常生活世界的重要途径,而这种文化视角不局限于某一种固定的或者高雅的文化,它是根植于人们的个体生活、精神生活、社会关系的丰富文化体验。一个群体的缔结可能只是源于一群人对某一事件持有一定程度上的共同观点,起初他们之间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地域、职业、收入等条件,当他们越来越深入了解到对方的日常情况时,某些人就产生了认为自己适合融入这个群体的想法或者判断出自己观点和群体观点大方向不一致的状况,在这样一种群体生成的普遍模式下,每个人的明确意志和日常生活状态的重要性就得到了展现。群体具有正向价值意义的观念和目标就是在充分尊重个体生活世界以及提倡个体坚持自主观念中获得的,这实际上是一种有别于政治视角的微观生活层面的民主的体现。当个体的主体性真实获得地位,群体的观念是否有意义、行动是否合乎群体的有效意愿则拥有了评判标准。

中国和西方虽然所处的社会历史过程不相同,但是现如今面临的问题却具有相似性,不同的群体产生出难以掌控的群体性后果,中国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是在努力尊重一切文明的特点、关注人们差异性巨大的生活实践经历、试图满足人类共同发展的需求,这样一种以全人类为成员的群体性构建的尝试,对任何一个群体的正向价值发挥都具有可参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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