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风余韵泽后世 恺歌前行守家国
——写在赵仁恺院士诞辰百年之际

2023-05-09 02:21何家玲
国防科技工业 2023年3期
关键词:核动力核潜艇

本刊记者 何家玲 /文

在时代的惊涛骇浪里,他埋下头,甘心做沉默的砥柱;在一穷二白的年代里,他挺起胸,扛起核潜艇研制重担。巨鲸扬国威,深藏功与名。他就是国际著名的核动力专家,中国核能动力科学与核工程技术设计的奠基人和开拓者之一,中国工程院和中国科学院两院院士——赵仁恺。

国危民靡 青年奋起

1923 年2 月16 日,江苏南京一个赵姓大户人家里,一名男婴呱呱坠地,这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父亲郑重地为他取名“仁恺”,寓意常怀仁德,平安快乐。然而在那个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动荡年代里,国家的存亡尚且危如累卵,个人的命运又如何平安康乐?

1985 年现场试验归来 赵仁恺(左二)

赵仁恺在莫斯科大学

天有不测风云。1926 年,赵仁恺的父亲身染恶疾去世,留下年仅26 岁的妻子和6 个孩子。为了将6 个孩子抚养成人,母亲何敏贞擦干眼泪,从族人那里据理力争,终于从家族争取到了一个小旅馆的经营权,为养活孩子们保留了一条生存之路。她一边孤苦生活,一边节衣缩食送赵仁恺到南京实验小学读书。如果说《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经典古文,在赵仁恺幼小的心灵里刻下立身为公、立德为民的思想烙印,那么数学、物理等近现代科学知识的传授,则为赵仁恺打开了通向科学圣殿的大门。

1937 年,日本加快了侵略中国的脚步。国难当头,山河破碎,何敏贞经再三考虑,决定带着6 个未成年的孩子匆匆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南京城,在兵荒马乱中逃亡。这一年,赵仁恺14 岁,开始了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狂轰滥炸的敌人、饥寒交迫的窘境、险失亲人的焦虑、如影随形的死亡、翻山越岭的艰辛……这个经过苦难洗礼的少年,尝尽流亡生活的艰难困苦,经历九死一生的考验,坚毅自强的种子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历经一年的迁徙,一路经安徽、湖北,他们最后落脚在四川江津。赵仁恺后来回忆,到了江津,日军时常进行轰炸,他在国立九中上学期间,老师们经常安排大家上完两节课,喝一顿稀饭,就赶紧去两公里外的坪顶山上躲警报,孩子们猫在小小的岩洞里,感受着地面传来的炸弹震动。一直到下午两点,才回到学校,吃第二顿稀饭,继续当天的课程。

在呼啸的轰炸声中,他如饥似渴地专注学业,1942 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国立中央大学,攻读机械工程专业。同学里流传着他“顶天立地”“空前绝后”的自嘲,“顶天”是下雨没伞,“立地”是鞋袜破洞,光脚沾地;“空前绝后”指裤子的膝盖或后臀破洞。物质上的窘迫并没有让英雄改色,赵仁恺像一块海绵,数学、物理、结构力学的新鲜知识如同源源不断的水流浇灌着他,让他不断充盈。

历经多岗 科技报国

1946 年的夏天,赵仁恺从国立中央大学毕业,进入南京永利宁厂担任技术员。1955 年,在永利宁厂工作表现优异的赵仁恺被抽调到北京,成为化工部化工设计院一名主任工程师。在这里,他仅用一年时间就自行设计出四川化工厂年产7.5 万吨的合成氨装置。时任化工部设计院党委副书记的张西蕾十分欣赏这个干劲十足的小伙子,培养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积极工作,精通业务,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赵仁恺年近古稀时,仍能脱口而出当年的入党誓词。

3)如图6c所示情况,机体轴线与设计轴线平行,存在偏移量,此时需调节支撑油缸,使掘进机向设计轴线靠拢,转变为图6b状态。

1956 年,赵仁恺被调往中国科学院原子能研究所,正式与“核”结缘。作为一个机械工程专业毕业的工程师,在原子理论面前,赵仁恺就是一张“白纸”。但自从进入“原子能反应堆工程”,他便立下了“献身国防事业,甘当无名英雄”的壮志。强烈的使命感如影随形,他像上了发条一样拼命工作和学习——白天紧跟着技术人员投入工作,晚上听苏联专家讲课。那段时间,他自学了《原子能原理和应用》《核物理》《原子核反应堆工程》。忘我工作、勤奋学习,机械专业出身的赵仁恺迅速成长起来,他被派往苏联,广泛学习了核物理、热工水力、流体力学、辐射防护等专业知识,这为他后来引领我国潜艇核动力装置研发前沿,带领技术攻关打下了坚实基础。

命运的草蛇灰线,在时代风云里伏延。早在1954 年和1957 年,美国和苏联的核潜艇就已下水,这是有核国家“三位一体”战略核力量中最有效的二次核打击手段,也是海洋国家展示军事力量的秘密“撒手锏”。

那个夏天,时任二机部设计院院长的冯麟将赵仁恺叫进办公室,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有一项十分重要的国防尖端任务要交给他:研制核潜艇!

“我愿意!”一个关乎国家前途命运的重担,交到了他手中。他回忆起自己面对党旗时的庄严宣誓——“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他坚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潜艇核动力搞成。

同年9 月,二机部核潜艇动力研究设计组正式成立,共计18 人,赵仁恺任组长。苏联对于涉核的高精尖技术高度保密,以“中方仓库未搞好”“中方保密条件不理想”等借口一拖再拖。赵仁恺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尖端国防技术是买不来的,必须靠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随着技术攻关工作的深入和问题的不断涌现,到1959 年底,赵仁恺在笔记本上梳理出1500 多个技术问题。由于当时条件有限,大家必须用手摇计算机验证计算方法,大家轮番上阵,确保“人停机不停”。手磨出了泡、流出了血,包扎后依然上机摇啊摇。在这样的“拼命”中,仅用了22 个月,《潜艇核动力装置初步设计草案》问世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一切都很艰难。1961 年,国家对尖端武器研发方针进行了调整,核潜艇项目暂时“让路”,赵仁恺被抽调去参加原子弹的研制。

在茫茫的戈壁滩上,赵仁恺尽心尽力做着自己的工作。1964 年,伴随着大漠深处蘑菇云的升起,赵仁恺更加坚定了信心,原子弹能行,核潜艇也一定能行!

1965 年,中央决定全面开展核潜艇研制工作,并于1970 年之前,要先在陆地上建成模拟潜艇实况的核动力装置——陆上模式堆。赵仁恺被任命为潜艇核动力研制部副主任兼副总工程师,赵仁恺的搭档彭士禄,在赵仁恺抽调的日子里,进一步完善了核潜艇主方案和主参数。

“靠山、分散、隐蔽”,核潜艇陆上模式堆建设选址在四川的大山里,条件有多艰苦?当时项目上的科研人员回忆说:“赵总比我们年长20 多岁,长期患心脏病、高血压和失眠症。白天带领我们跋山涉水,一条沟、一道坎地跑遍了九〇九基地。他拄着一根竹竿走在最前头,地上都是黄泥汤,一不小心就有掉入深沟的危险。在困难的时候,他总是鼓励我们,教我们手拉手向前走。他是喜欢安静的人,白天忙碌了一天,就凭晚上休息来恢复精力,可偏偏睡不好觉,吃下安眠药片,刚要入睡,老鼠和蚊子又来骚扰,到了晚上只能靠安眠药入睡,这对赵总的确是很大的挑战。”不仅如此,科研人员的生活用水全部依赖取回的稻田水,倒入屋内的大缸澄净后便直接饮用,缸底常常都是厚厚的一层泥沙。每逢夏秋之交,赵仁恺总会因水土不服饱受痢疾、腹痛困扰。但他总是咬紧牙关,乐观地面对现实,坦然处之,“习惯习惯就好了”成了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这是一份怎样的习惯啊!为了准确,赵仁恺和同事们可以连续加班18 个昼夜,验算校对6 万多份图纸和数据,查出159 个影响工程质量和进度的问题;为了验证,赵仁恺带领团队进行连续15 个昼夜的运行实验,发现堆内中子注量率分布不均,紧急采取应对措施;为了确保压力容器与支撑裙焊接时,结合部能承受百吨净重和瞬间冲击力,赵仁恺始终坚守在“坡口”温度高达250摄氏度的焊接现场,哪怕不断有工人因高温晕倒,他也从没迟到早退过;为了解决控制棒导向活塞卡死情况,赵仁恺带领小组10余人连续工作27 天,一个一个选配零件,才让设备安装如期完成……

在核动力研究设计院原院长杨岐眼里,赵仁恺和彭士禄并驾齐驱,如同九〇九基地里的“哼哈二将”。“彭总是大刀阔斧、大胆拍板,赵总是细致入微、一丝不苟。两个人相互补充,相得益彰。” 彭士禄曾这样评价赵仁恺:“没有他细致入微、认真负责的工作,我也不敢拍板!”

赵仁恺在我国核潜艇前

只问初心 无问西东

50 米、100 米、150 米、200米……1988 年,南海海域,我国一艘正在进行深水试验的核潜艇突然中断了与水面指挥艇的通信联系。狭小的控制舱内只剩一片死寂,以及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此次试验,是赵仁恺作为核潜艇总师主动要求的。“有什么问题,我现场给你们讲,才更清晰。”那一年,他已经65 岁。

在下潜深度达到230 米时,艇内突然发出“咔、咔”的响声!赵仁恺集中注意力,判断出这是压力变化产生的正常声音,示意继续下潜。

紧接着,通信突然中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赵仁恺依旧沉着指挥大家继续下潜。果然,当下潜到一定深度后,通信恢复了。“赵总师是核潜艇的守护神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句话流传开来。

后来才知道,赵仁恺参加下潜之前写好了遗书。为应对可能遭遇的不测,他还破天荒地带着长年分隔两地的妻子去海南旅游了一趟,给三个孩子一人买了一块手表。“如果出了意外,就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是以身殉国的。”

赵仁恺在工作上严谨细致,在日常生活中却是出了名的低调谦逊。赵明说:“我父亲最像样的衣服就是夏天的白衬衣,冬天的中山装,出国的西服,有的还是在专门接待首长时才舍得穿。”在饮食上,赵仁恺从不对饭菜“做点评”,真正让他“连声赞叹”的居然是方便面。自从市场上有了方便面卖,赵仁恺就一直对其情有独钟。对此,赵明也曾觉得奇怪,还专门问父亲:“你老吃方便面干什么?”赵仁恺回答:“方便面有味儿,好吃啊!”在赵明看来,也许味道是一方面,但对父亲来说,最重要的是方便面可以节省宝贵的时间。

曾经一起奋战在一线的同事、下属,《大国匠心——赵仁恺传》一书的作者之一郭勇谈起他时,仍然感念地说:赵总在整个核动力院有口皆碑,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总是那么平易近人。即使在局势最复杂、最困难的时候,他也从未因为生活环境和工作条件而有半句怨言。“他的微笑永远闪耀着核动力人的动人风采。”

赵仁恺曾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深夜,核潜艇在海域巡航。我坐在舰桥顶上,舷外浪花飞溅,海风拂面。抬头遥望北方,祖国大地笼罩在夜色蒙蒙中。想此时,辛劳了一天的祖国人民,为了迎接更美好的明天,正在幸福中安心休息;嬉戏困累了的幼儿,正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甜甜地睡去——祖国一片宁静安祥。”

矢志报国终不悔,鞠躬尽瘁献终身。赵仁恺用一生践行“积极工作,精通业务,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的誓言。他的人生,正如他从事的核潜艇事业那般,无声,但有无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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