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孜汗?阿合买提著 沙尼亚·托克西译
独自一人在家,我跟前放着纸和笔,跟平时一样想写点什么,不想闲着。可奇怪的是,无论我怎样盯着桌子,我的思维和构想的故事都会分散开来,心里空荡荡的,不由自主地烦恼起来。我感到沮丧,我的心被阴云笼罩。我似乎失去了某种珍贵的东西,失去了某种幻想。又不知道丢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我感到无比孤独……
据我所知,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就是分离,明知道一觉醒来再也见不到的告别。我也正在经历这样的时光,刚完成了一部作品,画上句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时候要与多年来一直相知、陪伴的人物角色依依告别。最让人痛苦的是我再也无法跟他们相谈甚欢。生者,不孤,我应该找新的知己……就这样,我思虑万千,快过完这一天了。
下午5点,上二年级的外孙女急急忙忙回到家,把肩上沉重的书包扔到门口,她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些什么。她看见我盯着桌子,就埋怨地皱起眉头,好像哪儿不舒服,又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有些不高兴。我假装好奇的样子抬起头,问她:“怎么,怎么了?”我这么一惊讶地问,外孙女没有回答,而是哭了起来。我吓坏了。我连忙站起来,把她抱在怀里,急切地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外孙女摇摇头说:“没有。”
我更加着急了,“那怎么了?”
外孙女顿时泣不成声,声音颤抖起来:“我的小幼鸡被猫吃掉了。”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对这个消息感到难过。虽然我没有和外孙女一起哭泣,但难过是真的,喉咙好像吞咽了什么东西一样不上不下……
是的,它值得外孙女哭,因为它是一只可爱的幼鸡。外孙女自己从街上买来的,不贵,只要一块钱。当她抱着装着幼鸡的小纸盒进门时,我也迫不及待地望了望它,甚至觉得很有趣。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它叽叽喳喳的声音、活蹦乱跳的样子,像是对这个世界的渴望。我急忙打开了盒子。看,这就是小生命——白幼鸡,它好像见到光就很兴奋,就把纸盒戳了又戳,在里面跑了一圈又一圈,扭了扭脖子,呆呆地望着周围。我小心翼翼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手掌心,然后又把它放在地板上。当然,对于这小生命来说,这两三间房子是偌大的世界。去自由地散步吧!小幼鸡……可是,小幼鸡并没有那么自由自在,它可能觉得自己还站在盒子里,或者它对这个盒子有了感情,围着它转。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也不知道它在寻找些什么,小嘴啄个不停。我把它放回盒子,听着它叽叽喳喳的声音,继续观察它活蹦乱跳的样子。说来也奇怪,它的陪伴使我摆脱了孤单的感觉。我轻松了很多,不是别的,就是因为我感觉到了这只小鸡的生命渴望,从而觉得很开心。从另一个角度看,大人对这种小现象的感叹是有些过了。不过,在这让人感到孤独的繁华城市生活中,没有人会对此感到惊讶。因为,这里孤独的人、渴望被眷顾的人数不胜数。甚至那些压抑情感、保守思想的人,也在内心深处寻找一个贴近心灵的慰藉。是的,人类应该被陪伴,总有样东西可以用来消磨时间。这只孤独的小鸡对外孙女来说也是这样一个陪伴。为了幼鸡,外孙女从不耽搁半点时间,一放学就回家,进门就扔下书包冲向那个盒子。这时小鸡也许也感应到有人在关心自己,原本静悄悄的它立马叽叽喳喳、活蹦乱跳起来。对它的这一举动,外孙女不知道有多高兴啊!她哈哈大笑,并急忙打开盒子,用小手掌轻轻抱起小鸡,然后把它放在地板上,前面撒上精料,在小瓶盖上放上水给它喝……
俗话说,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小幼鸡好像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孤独,所以才有一种求生的习性。它用不断的叫喊,不断的摇晃来提醒我们它需要食物。甚至,日子久了,声音和动静也越来越大了,一旦听到脚步声,就躁动不安,不停地戳纸盒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干什么。它好像辨认出了这屋子里的所有脚步声,尤其是知道外孙女靠近自己时,更是兴奋得不行。外孙女怎么打开纸盒子,它就怎么安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急忙向前冲。它看都不看撒在地上的米粒,直接冲上去一粒一粒地啄她的手心。它的动作那么的可爱,我就像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小鸡一样靠近它、羡慕地看着它。
我原本以为这只小鸡活不了多久,今天或者明天,可能会因为疾病或者食物不适而死亡。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只可怜的小鸡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可以日渐看出它的成长,翅膀也渐渐地长出来了,声音也大了,行动也明显了。没过多久,它的小窝也发生了变化,小盒子让它的行动有些不便,就给它换了个更大的。如果对它放任自由,它是不愿意住在这里的。它会反复地摇晃着,兴奋得“唧唧”直叫,明显地预示着它正在寻找更广阔的地方。如果盒子被打开,它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在别人的帮助下出来,而是自己拍一拍翅膀就会飞出来。它的这一举动,使外孙女觉得很新鲜,她开心地笑了,并为它欢呼。小幼鸡的这些奇葩的动作,好像专门是为了哄外孙女开心。就这样,它一粒一粒地啄她手心里的米粒。有时外孙女还没来得及发觉,它就会跑到她的膝盖上、肩膀上。日子久了,这一技能好像也变得不那么有意思了。现在它又玩出新花样,就是和外孙女一起跑来跑去的花样。但是,这种放纵自我并不适合小幼鸡。到处都是抱怨声和愤怒的眼神。最先生气的是我的女儿。当然,她的怨恨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因为小幼鸡没有恰当地利用好它的自由,确实有些过分了,可以说太放肆了。跟着外孙女一起玩耍后,没有它不能去的地方了。什么角落都去过了,什么高度都翻过了。如果光是走来走去那都没有关系,但动物究竟是动物啊!它到处乱拉屎。一会儿在软板凳上,一会儿在床上,到处都留着它的屎。起初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打扫房间的女儿无意中摸到鸡屎时,吓得直叫,瞬间怒火冲天。简而言之,她给如获至宝一样得到小鸡的外孙女和支持外孙女的我上了一系列有关保洁的讲座,进行了一顿教育,她提醒我们动物和人是有区别的。从此,幼鸡被禁止从盒子里出来。不但被禁止出来,而且我们收到让这个家伙尽快从家中消失的命令。虽然我和外孙女都知道这个判决,但唯独小幼鸡无动于衷,所以它又活蹦乱跳起来。以前偶尔有脚步声时鸣叫的它,现在却没有理由的叽叽喳喳。也许因为它长大了,就像从纸盒里马上要钻出来一样,不停戳着纸盒。如果这样戳下去,纸盒就有可能很快就被戳坏。但我并不太担心纸盒,为何呢?因为一个纸盒能值多少钱?其实,它本身也是个被遗弃的东西。只是因为投放这只幼鸡之需,才能出现在这间屋子里。所以,它是否被破坏,不值得我去分心。真正让我担心的是这只小动物似乎在寻找一种让别人彻底讨厌它的枯燥无味的行为。后来我也厌倦了,想离开这里,想去一个听不到这些噪音的地方。但能有啥办法呢?离开家它去哪儿呢?我只好忍着。实在不行的时候,我把棉花塞进耳朵里。当然,在这种煎熬中无法正常过日子。不管怎么说,我开始想办法摆脱它。是的,并不是没有办法摆脱巴掌大小的小鸡。扔到外面,它自然就会死掉。即使扔出去没有死,也会被路人踩死,或者被一只狗或一只猫咬死。但它也是一个生命,是一个需要别人关怀的脆弱的生命。知道它经历什么的我们,不忍心扔掉它。不但不敢这样做,想想都害怕。不,我不能杀死它。当然,还有別的摆脱它的办法。也可以委托他人代管。一个有院子、有鸡的人,甚至可能会高高兴兴地接走它。于是我上上下下找了可托付它的人和安顿它的地方。奇怪的是,在这座大城市里,我真的找不到一个好地方安顿它,我很为难。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女儿伸出了援助之手。比起与文字作伴的我,她显现出更广泛的人际关系。没过多久,女儿给它找到了一个安稳的归宿。虽然外孙女带着一种依依不舍的心情不想离开自己的幼鸡,但她毕竟明白了人和鸡不可能同住在一个屋子里的道理,才勉强答应了。终于,我们静静地把它送走了。但我们心里还是有点不舍得,所以我和外孙女不厌其烦地去了它的新家。这个地方对白幼鸡来说,的确很舒适。很明显,过去那种又窄又暗的纸箱,即使是两三间房子,也不能像宽敞的院子那样舒适。现在,小幼鸡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没有人指指点点。自由自在玩耍吧,白幼鸡!再也不需要用戳纸盒和“唧唧”叫来折腾自己了……我们把它从纸盒里放出来了,我和外孙女高兴得合不拢嘴。几只鸡在不远处悠闲地走着,我们推了推小幼鸡让它靠近它们。可惜,小幼鸡没有珍惜我们的这份关爱。不管是大鸡,还是像它一样鸣叫的小鸡,它都会离得远远的,很陌生地看着它们,甚至想都不想它们是自己的同类。然而,我们还是逼它留在鸡群中。我们想久而久之,它会像泡在蜜罐中一样加入其中。没有怀疑,我甚至很有把握,它明天会和这群小白鸡一模一样。所以我在它的背上加了红色标记,以免弄错。但不知道为什么,房东的媳妇对它和这院子里的鸡会融为一体的事存有疑虑:“哎呀,这只鸡不是母鸡孵化的,是机器孵化的小鸡,不容易接近我们的土鸡吧!”当时,我没太在意那句话。现在,她说的话被证实了,白幼鸡不跟别的小鸡玩。其实,白母鸡似乎也没让它靠近自己的圈子。因此,小幼鸡无法跟它们在一起。无奈之下,它孤单地自己游荡。当然,孤独也是很难想象的。于是,它时刻看着所有有生命的东西的脸色,不害怕,也不排斥,盼望走近他们的世界。它跟着进进出出的人的后面,终于得到了他们的关爱,拥有了另一个过夜的纸盒。就在这一刻,却被这家的大花猫盯上了。如果是普通的被盯上并没有什么,但小幼鸡却跑到它的跟前,想和它玩,扭扭脖子,一步一步地靠近它,啄了一下它的鼻子。这时房东媳妇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去救援,这只愤怒的猫咪直接扑上去了。不知道危险的可怜的白幼鸡,就这样在凶猛的大花猫的爪子之下,反抗了一两下,就一声不响地走了……
我忧心忡忡,小小的一只白幼鸡,外孙女只花一元钱把它从大街上买回来的,似乎不需要遗憾。虽然这样,但我还是舍不得它。因为它虽然很小,却很勇敢,也很清醒。危险不是来自别的,而是来自孤独,来自寂寞。它寻找了陪伴,寻找了朋友,仅此而已。而现在,我也感到很寂寞……不,不是的,它的孤独和我的孤独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