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墅平
夜已深,灯光下,忙碌了一天的父亲,依然默默地做着他的“作品”——用来祭奠逝者的花圈。父亲先耐心而细致地用剪刀裁剪各色纸张,再用巧手揉捏出朵朵惟妙惟肖的仿真花,最后用糨糊一点点粘贴。这些“做品”做好后可以变卖以补贴家用。
这一幕在我的记忆里清晰如昨。父亲不分昼夜地操劳着,为的是让我能和同龄人一样穿上漂亮的衣服,吃上可口的饭菜。我在父亲的呵护下,慢慢地熬过了那段虽艰苦却温馨的岁月。
有一天,我从睡梦中醒来,望着在灯光下忙碌的父亲,忽然发现父亲的发间长出了好几根白发……
九岁那年,父亲意外发现我的身体发育有些异常——脊背处有些形变,便立即带着我到城里的大医院求医问诊。医生看了我的体检报告后,神情凝重地对父亲说:“你家孩子脊柱发育异常,需及早进行手术治疗,得准备十万多元手术费。”这笔手术费对经济本就不宽裕的我家而言,不啻一笔天文数字。
从医院回来后,父亲沉默了好几天。那一夜,父亲蹲在堂屋门前,一个劲儿地吸着烟,眼里分明有泪花在闪烁。我知道,那是父亲在自责、愧疚,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这笔钱来让我做手术。那散落在父亲发间的几根白发,让我感觉格外心酸。
以后的日子里,父亲时刻督促我注意坐立走路的姿势,并鼓励我积极参加适宜的身体锻炼活动。他还结合我的身体情况,为我创作了一套体操,让我天天练习。在父亲的督促下,我身体的形变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控制。这套“爱心操”,一直伴随我成长。
最让他担心的还是我的心理健康。“孩子,身体带点残疾也并没有什么的,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存在的意义。”父亲时常这样跟我说。为了激励我,他还省吃俭用攒钱为我买了很多课外书,以充实我的精神世界,让我那颗敏感自卑的心不再整日困于沉郁之中。
为了供我不断增长的上学费用,父亲去了采石场工作。采石场的活计,露天作业,且寒暑不辍,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父亲就用一张张饱蘸血汗的钞票,筑起了我通往外面世界的桥梁。
高考那年,我們又经历了一场考验——我那写着“残疾记录”的档案被一所所大学退回县招生办。当希望一次次破灭后,且不说十年寒窗苦读的我有多么的失意与惆怅,就连一直对我寄予厚望的父亲也深受打击。我心疼地发现,父亲的两鬓已经花白了。短短数天光景,才过中年的父亲仿佛又苍老了许多。幸好,当地一所专科学校录取了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和父亲相拥而泣。我伏在父亲的肩头,在我晶莹的泪光里,父亲的白发在闪闪发亮。
大学期间,父亲继续打石挣钱支持我完成学业。父亲年岁渐长,身体也不如以前,我看在眼里,心中酸楚不已,暗暗发誓一定要早日找到工作,为父亲扛下家庭的重担。然而,对一个身有残疾的人来说,找工作何其艰难。我永远记得,在酷热难耐的街道上,年近半百的父亲,略略佝偻着脊背,走在前边;我则跟在后边,踏着几乎被太阳晒化了的柏油马路,在茫茫都市里穿行,不住地长吁短叹。这一次,仍是父亲在给我加油打气:“有爸陪着你,会找到出路的!”烈日下,父亲的白发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在父亲的陪伴和鼓励下,我终于苦尽甘来,谋得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去单位报到的前夕,父亲和我坐在灯下闲聊。望着父亲的白发,回顾这些年的过往,我百感交集。父亲,您的白发,是我今生的明灯。我只想让这盏灯长久地亮着,陪我走过那漫漫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