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乡”印度的丑恶与美丽

索那瑜

有朋友曾跟我说，移民他乡者，会一直是异乡人，直到当你所爱之人在当地过世、埋葬。到了那个时候，“他乡”就变成了“家乡”。

旅居印度十余年，我一直享受着当异乡人的轻松与孤独，直到去年5 月爱猫在印猝死、火化，我才深深感受到，“印度”就此成了沉重的“家乡”。此地的丑陋与美丽不再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或写作的题材，而是攸关自己与所爱之生、老、病、死的活生生的现实。

我有两只猫咪，是一对兄妹，本是朋友的猫，2020 年新冠第一波期间，朋友逃难回国，二猫落难我家。在漫长的封城期间，它们与我相依为命。有他们的陪伴，我不曾感到孤单。

去年5 月某日午夜，我在睡梦中听到厕所“嘭”的一声，发现猫哥哥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送医数小时内就离开了。我问医生为何如此？医师回答是吸入性中毒。他说了一连串的名称，我在他口中听见一个我最近换的地板清洁剂的名字—“phenyl”。

雨季降临，蚊虫增加，前阵子想起居住在南印时邻居常督促我使用一种在地人很喜欢用的叫phenyl 的地板清洁剂，通常呈白色乳状，有时是绿色、黄色、黑色，带有松香味。除了可以清洁地板，也可防蚊除虫。

那年雨季时，前院围墙上出现很多黑色的小虫，邻居把phenyl 直接淋在墙上，小虫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我未曾想过，杀虫之物，就是毒。心想“在地”的“天然”清洁剂，一定比大厂牌化学的好。猫哥哥喜爱床底，我甚至加强清洁，竟不自觉地制造了毒气室，夺走了所爱。

德里有间专为动物设置的火葬场Paws toHeaven， 由民间组织Pets Animal WelfareSociety 经营。德里虽是充满欺骗的残酷城市，然而与动物有关的那个极为边缘的小世界，却是化外、宁静与温暖的。仿佛在这阶级不平等的社会里，只有特别好心与特别边缘的人才会从事与动物相关的行业，照顾比底层还底层的流离的小生命。

火葬场位处郊外，简单宁静，有室内机器焚烧场与室外的木材焚烧院，室内有座颇大的湿婆神神像，焚香祭奠。接待者是位肃穆的中年男子，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火葬费用照动物的体重计算，10 公斤以下6000 卢比。填表时，可选择是否要领骨灰，如要，隔日领取，他们会将骨灰装入陶盆，盆口夹着小纸条写上宠物的姓名与火化日期。表上也要填写是否想要每年收到祭日通知，如勾选要，他們将每年发短信提醒。火葬场不是只帮你焚化，还帮你记得。

意外过后几日，我得知友人曼塔的小狗在她外出时心脏病发猝死。她也与我走了相同的路线，从家里到德里唯一一间有24 小时急诊的动物医院Max Vet，再从医院到Paws to Heaven。我问她是否有领骨灰？她说有，问她会怎么做，曼塔说：“我很挣扎，心情一半一半，但有人说留着他的灵魂会不肯离开，但我不想要他离开啊。”印度教对于生命的逝去态度是由他离走，甚少会留下亡者的遗物，顶多将照片摆在神像旁边早晚祭拜。

迟迟无法决定的曼塔，一个月后决定把骨灰撒到恒河上游的灵修圣地Rishikesh。将骨灰撒在恒河里，这是印度教徒心中，生命终点最完美的依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