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凡,汤楚明,赵建军,许 刚
(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云南 昆明 650201)
鼠尾草属名“Salvia”源于拉丁语“salvare”,寓意治愈、安全[1]。鼠尾草属隶属于唇形科(Lamiaceae),全世界约1 000 种,遍布全球,有中南美洲、中亚—地中海和东亚3 个主要的多样性分布中心[2]。鼠尾草属植物具有广泛的生物活性,如抗菌、解痉、止血等,在世界各地的民间医学中普遍使用[1]。我国有82 种鼠尾草,是东亚的多样性分布中心,分布于全国各地,尤以西南地区最多[2]。该属植物是我国治疗心脑血管疾病最著名的药用植物类群之一,其中丹参(S. miltiorrhiza)是应用最早、最广的一种,记载于我国第一本中药书籍《神农本草经》,具有清肝热、活血祛瘀、安神宁心和排脓止痛等功效[3]。甘西鼠尾草(S. przewalskii)、毛地黄鼠尾草(S. digitaloides)、云南鼠尾草(S. yunnanensis)、南丹参(S. bowleyana)作为丹参的替代品被广泛应用[4]。丹参、复方丹参片及复方丹参滴丸自2000 年起均被《中国药典》收录,用于活血祛瘀、通经止痛[5]。
鉴于鼠尾草属植物的药用背景,该属植物的化学成分研究一直是国际研究的热点之一,其化学成分主要是二萜类和多酚类化合物。鼠尾草属植物中二萜的结构类型主要包括松香烷型(abietane)、克罗登烷型(clerodane)、半日花烷型(labdane)、海松烷型(pimarane)和意烯萜烷型(icetexane)。多样的化学结构,赋予这些二萜类天然产物广泛而显著的生物活性。例如:丹参的活血化瘀活性成分丹参酮ⅡA(tanshinoneⅡA),其磺酸钠盐在临床上用于治疗冠心病、心绞痛及心肌梗死[6];从丹参中发现的抗肿瘤活性成分neotanshinlactone 对乳腺癌表现出选择性抑制作用[7];从红根草(S. prionitis)中分离得到的saprothoquinone[8]经结构修饰得到了抗肿瘤活性显著的salvicine[9],其对多种实体瘤均表现出显著的抑制活性,为新的DNA 拓扑异构酶Ⅱ抑制剂;从产自墨西哥的S. divinorum 中分离得到的化合物salvinorin A 为吗啡受体κ 亚型的选择性激动剂,是罕见的非含氮型阿片受体激动剂[10](图1)。
图1 从鼠尾草属植物中分离得到的代表性活性二萜类成分
松香烷二萜类化合物的研究最早追溯到公元19 世纪,人们从松香中得到了一种酸性化合物abietic acid(松香酸)[11]。日本化学家Fujita 于1968 年首次化学全合成了该类化合物,并第一次以abietane 命名其中的一个产物[12]。松香烷型二萜为具有6/6/6 环系的三环二萜,其基本骨架为氢化菲,C-4位存在1 组偕二甲基,C-10 位连接1 个角甲基,C-13 位连接1 个异丙基(图2)。1968-2011 年间从鼠尾草属植物中分离鉴定了545 个二萜,包含了365个松香烷二萜[1]。松香烷二萜结构多变,包括在基本骨架上形成内酯环、醚环、呋喃环,或衍生出裂环、重排、降碳、增碳及二聚等[11]。
图2 松香烷和意烯萜烷型二萜的基本骨架和生源关系
意烯萜烷型二萜具有6/7/6 环系,生源上认为意烯萜烷源于松香烷,由松香烷的C-9 迁移至C-20 位形成了七元的B 环[13(]图2)。上述生源途径得到了化学合成的佐证,如,鼠尾草酸衍生物通过PPh3/DIAD(diisopropyl azodicarboxylate)介导的Mitsunobu 重排反应可以顺利扩环得到意烯萜烷型二萜[14-15]。本文对2012-2022 年间从鼠尾草属植物中发现的139 个新松香烷型和意烯萜烷型二萜(表1-6)及其生物活性(表7 和表8)进行归纳,以期为该属植物的深入研究和利用提供参考。
1.1 常规松香烷二萜及其生物活性 常规骨架的松香烷二萜在鼠尾草属植物中最为常见。2012-2022 年从中发现了38 个新常规松香烷二萜,其呈现出高氧化度的特点,氧化位点多位于C-7/C-17/C-19/C-20(表1,图3)。其中,化合物5、7、16、19、25、33 和36 对不同的肿瘤细胞株表现出较显著的细胞毒活性,IC50多小于10 μM(表7)。此外,化合物28 和29 具有显著的抗氧化活性,对脂质过氧化的抑制作用优于α-生育酚,IC50分别为5.9 和2.7 μM(表8)。
表1 鼠尾草属植物中常规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图3 鼠尾草属植物中常规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1.2 A 环裂环型松香烷二萜及其生物活性 A 环裂环型松香烷是松香烷二萜家族中的小众成员,类型包括C-2/C-3、C-3/C-4、C-4/C-5 和C-1/C-10裂环型松香烷。其中,C-4/C-5 裂环型松香烷二萜占多数:(1)在生源途径上,其由常规松香烷衍生而来。常规松香烷二萜在C-5 位形成碳正离子,驱动Me-20 从C-10 迁移到C-5。随后C-4/C-5 键断裂,并经进一步转化得到C-4/C-5 裂环型松香烷二萜,化学合成也佐证了这一生源途径[40-41]。(2)A 环裂环后容易形成新的环系,如五元、六元、七元、八元氧环或碳环等。见图4。
图4 A 环C-4/5 位裂环型松香烷二萜可能的生源途径
从鼠尾草属植物中分离鉴定了9 个C-4/C-5(39-46)、2 个C-1/C-10(47-48)以及1 个C-2/C-3(49)裂环型松香烷二萜(表2,图5)。其中,化合物47 和48 可能的生源途径是松香烷前体的C-5 位形成碳正离子,驱动C-1/C-10 位裂环重排,经过电子的转移,C-4 进一步与C-6 环合形成新的6/6/6 环系[42]。化合物44a 和44b 是一对对映异构体,通过手性拆分,进一步ECD 计算确定其绝对构型[46]。生物活性方面,化合物48 对MCF-7(人乳腺癌细胞)、B16F10(小鼠皮肤黑色素瘤细胞)、PC-3(人前列腺癌细胞)和C26(小鼠结肠癌细胞)具 有 潜 在 的 细 胞 毒 活 性,IC50在5.4 ~10.3 μM 之间[48](表7)。
图5 鼠尾草属植物中A 环裂环型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1.3 B 环裂环型松香烷二萜及其生物活性 目前,关于B 环裂环型松香烷二萜的报道较少,结构涉及C-6/C-7、C-7/C-8 和C-9/C-10 裂环型。化合物50-53 和55-57 属于C-6/C-7 裂环型松香烷二萜;58 属于C-9/C-10 裂环型松香烷二萜,均是从S.deserta 中分离得到的。化合物54 为C-7/C-8 裂环型松香烷二萜。见表2 和图6。
图6 鼠尾草属植物中B 环裂环型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表2 鼠尾草属植物中裂环型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1.4 C 环裂环型松香烷二萜及其生物活性 C 环裂环型松香烷二萜分为C-9/C-11、C-11/C-12、C-12/C-13 以及C-8/C-14 裂环型。其中,C-11/C-12裂环型松香烷占多数,生源上可能由松香烷二萜的C-11/C-12 位双键氧化断裂形成羧基转化而来。若发生脱羧,则进一步形成C-11 或C-12 降碳型内酯;若羧基与其它位置的羟基或羰基缩合,则形成多种不同的环系(图7)。
图7 C 环C-11/12 位裂环型松香烷二萜可能的生源途径
从鼠尾草属植物中分离鉴定了23 个新C 环裂环型松香烷二萜(表2,图8)。化合物64-77 属于C-11/C-12 裂环型,其中70 是C-11/C-12 裂环后C-12 与C-7 进一步环合产物。78-81 为C-12/C-13裂环型,裂环后进一步形成了新的环系。化合物69对HeLa(人宫颈癌细胞)表现出显著的细胞毒活性,IC50为0.8 μM[36]。抗菌活性方面,76 对菌株Aerobacter aerogenes 具有微弱的抑制活性[50]。
图8 鼠尾草属植物中C 环裂环型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1.5 双裂环型松香烷二萜及其生物活性 从鼠尾草属植物中报道了5 个双裂环型松香烷二萜(表2,图9)。82 和83 为双键顺反互变异构体,它们在质子溶剂(如甲醇)中会相互转化。82 和83 及其混合物能同等程度增强Cav3.1 T-型钙通道(TTCC)峰值电流,是首次发现的Cav3.1 TTCC 天然激活剂。其中,82 对Cav3.1 TTCC 电流的增强作用在1 μM 至100 μM 浓度范围内成剂量效应关系,EC50为12.48 μM[55](表8)。化合物84 具有罕见的7/5/6 环系,生源上可能源于常规松香烷二萜的C-5 和C-6 双羟化,再经频哪醇重排而来。另外,84 具有较显著的肿瘤细胞毒活性,对MCF-7、SMMC-7721(人肝癌细胞)、HL-60(人急性早幼粒白血病细胞)、SW-480(人结肠腺癌细胞)和A-549(人非小细胞肺癌细胞)的IC50在1.1~4.8 μM 之间[59]。
图9 鼠尾草属植物中双裂环型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1.6 C23型松香烷二萜及其生物活性 C23萜类化合物是一类由二萜与其它小分子加合而得到的具有23 个骨架碳原子的化合物,在天然产物中较少见。2012-2022 年间,从鼠尾草属植物中分离鉴定了9 个C23型萜类分子(表3,图10)。该类分子形成过程中常伴随着缩合、氧化、重排等反应,倾向于形成新的骨架[60-61],如92-95 形成了新的七元C 环。化合物95 对菌株Bacillus subtilis 具有一定的抑制作用[50]。
表3 鼠尾草属植物中C23 型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图10 鼠尾草属植物中C23 型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1.7 含氮型松香烷二萜及其生物活性 从鼠尾草属植物中分离鉴定了7 个松香烷型二萜生物碱(表4,图11),其结构特点为C-11 和C-12 参与形成噁唑环。化合物97 对Wild-Type HIV-1(wild-type human immunodeficiency virus-1)、VSVG/HIV-1(vesicular stomatitis virus glycoprotein/human immunodeficiency virus-1)、HIV-1(NL4-3 strain)和VSVG/MLV(vesicular stomatitis virus glycoprotein/murine leukemia virus) 具有显著的抑制活性,IC50分别为0.03、0.03、5.4 和0.15 μM[63]。98 对Wild-Type HIV-1 病毒的IC50为1.2 μM[63];102 对HSV-1(herpes simplex virus 1)和influenza virus A/Hanfang/359/95(H3N2) 病毒表现出潜在的抑制作用,IC50分别为11.1 和8.6 μM[52]。
图11 鼠尾草属植物中含氮型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表4 鼠尾草属植物中含氮型松香烷二萜类成分
1.8 松香烷型二萜二聚体及其生物活性 2012-2022 年间报道了6 个松香烷型二萜二聚体,其聚合方式包括松香烷单体间聚合、松香烷与意烯萜单体聚合(表5,图12)。生源上推测二聚体可能由分子间的Diels-Alder 加成反应构建,形成新的碳碳键或碳 氧 键。化 合 物105 对HL-60、SMMC-7721、A-549、MCF-7 和SW-480 表现出显著的增殖抑制活性,IC50分别为0.6、2.3、1.8、0.9 和0.7 μM[23](表7)。
表5 鼠尾草属植物中松香烷型二萜二聚体
图12 鼠尾草属植物中松香烷型二萜二聚体
从鼠尾草属植物中发现了29 个新意烯萜烷型二萜(表6,图13),包括首次发现的C-6/C-7 裂环意烯萜烷型二萜(131-133)以及C23增碳型意烯萜烷型二萜(137 和138)。化合物118、127、131、132和135 具有潜在的抗肿瘤活性(表7)。其中,127 活性最显著,对U251(人胶质瘤细胞)、SKLU-1(人低分化肺腺癌细胞)和COS-7(非洲绿猴SV40 转化的肾细胞)的IC50分别为1.4、0.8 和1.6 μM[26]。109 和110 表现出一定的抗血管新生活性,IC50分别为13.4 和39.3 μM[67]。137 和138 可显著抑制脂多糖诱导的一氧化氮释放,IC50分别为2.0 和6.3 μM[71]。此外,意烯萜烷型二萜对离子通道具有调节活性。126、134 和136 对Cav3.1 型离子通道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IC50在7.0~11.7 μM 之间[70](表8);115 和121 对Cav3.2 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IC50分别为2.9和5.1 μM[68]。并且,115 和121 的合成衍生物在小鼠醋酸扭体实验中,表现出呈剂量依赖性的止痛效果,与药物临床试验中的T 型钙离子通道抑制剂Z944 活性相当[68]。
表6 鼠尾草属植物中意烯萜烷型二萜类成分
表7 二萜类成分的肿瘤细胞毒活性
表8 二萜类成分的其它生物活性
续表8
图13 鼠尾草属植物中意烯萜烷型二萜类成分
本文对2012-2022 年间从鼠尾草属植物中分离鉴定的139 个新松香烷型和意烯萜烷型二萜及其生物活性进行了归纳总结。结合松香烷和意烯萜烷型二萜可能的生源途径,分类阐述了其结构类型,包括常规松香烷、开环型松香烷、增碳型松香烷、松香烷型含氮生物碱、松香烷型二聚体和意烯萜烷型二萜。松香烷和意烯萜烷型二萜的生物活性研究相对不足,主要集中于肿瘤细胞毒活性研究,在抗炎、抗氧化、抗HIV 和离子通道调节活性方面也有所涉及。虽然发现了少数分子具有显著的抗肿瘤和抗HIV 活性,但都缺乏深入的机制研究及药效学验证,具有成药前景的二萜鲜有发现,制约着鼠尾草属植物及二萜类成分的开发和应用。鼠尾草属植物是经典的活血化瘀类传统中药,其化学成分应该多围绕心脑血管药物靶点进行活性探索,如:PCSK9(proprotein convertase subtilisin/kexin type 9)[72]、Factor Xa(blood coagulation factor Xa)[73]、P2Y12(Purinergic P2Y 12 receptor)[74]、ACLY(ATP citrate lyase)[75]、GDF-15 (growth differentiation factor-15)[76]、NPC1L1 (Niemann-Pick C1-Like 1)[77]、GLP-1(glucagon-like peptide-1)[78]等,以期发现药物先导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