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亚·萨利亚霍歌剧《无辜》之双线同构

2023-05-02 06:19吴晨祺
音乐爱好者 2023年4期
关键词:无辜枪击案脚本

吴晨祺

凯亚·萨利亚霍(K a i j a Saariaho)是一位杰出的芬兰作曲家,师从帕沃·海宁(Paavo Heininen),她擅长构建变化丰富的音色体系,并喜欢借用音乐之外的素材。

2021年,萨利亚霍的歌剧《无辜》(Innocence)在普罗旺斯音乐节首演。《今日歌剧》称其为一部“由文本驱动的歌剧”。该剧由当代芬兰小说家索菲·奥克萨宁(Sofi Oksanen)撰写脚本,萨利亚霍在采访中提到:“脚本中双重线索的叙事结构影响了我的音乐构思以及舞台最终呈现的效果。”2022年,萨利亚霍凭借这部作品获得了法国古典音乐年度盛典最佳作曲家奖。

双线叙事构成脚本

十年前,赫尔辛基发生了一起校园枪击案,十名学生和一位教师不幸身亡。一晃十年过去,镜头转至婚宴现场,一场寻常的婚礼正在举行。而一位服务员突然发现,婚礼上的新郎竟是十年前枪击案凶手的弟弟,失去女儿马尔凯塔(Marketa)的痛苦回忆瞬间将她吞噬。于是,她在婚礼上说出了新郎“凶手弟弟”的身份……原来,与那起案件相关的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著无法被轻易抹去的创伤。一段充满痛苦回忆的过往,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就此展开。

2000年,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在电影《记忆碎片》(Momento)中采用了正序与倒序交叉剪辑的方式,《无辜》的叙事方式与其非常相似。歌剧《无辜》由两条线索串联而成,包含五幕和一个尾声,共二十五场戏。一条线索描绘的是当下的婚礼场景,另一条线索则是对十年前枪击案的回忆。导演西蒙·斯通(Simon Stone)将两条线索的场景置于一个立方体中,婚礼派对在底层,国际学校在上层,通过舞台的旋转来实现场次、场景的切换。在西蒙·斯通“电影化”的舞台调度下,两条线索沿着故事的发展脉络有规律地交叉进行,矛盾与冲突贯穿始终。随着线索间的联系愈加紧密,枪击案的全貌在交错叙事下逐渐被揭开。

双线交换与配器变化

整部歌剧在“回忆”与“婚礼”两条线索中反复切换,作曲家萨利亚霍通过配器的变化在音乐上与之呼应。

由于在“回忆”线索中,人物多以说话的形式进行表演,为配合演员说话的节奏,萨利亚霍在配器上选择以打击乐器为主。在第一场的开头,萨利亚霍使用了定音鼓、钢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等乐器。其中,定音鼓和钢琴都只演奏一拍,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则以拨奏的形式交替演奏。与之相比,“婚礼”线索在配器上更为丰富。萨利亚霍在第一幕第二场使用了两把小号,以中强的力度吹奏。其中,第二小号抢先半拍吹奏,随后由第一小号领先。尽管两条旋律都相对平稳,但第二小号的音乐起伏更大。两条旋律线使音乐的节奏更加丰富,并被多次用在之后的“婚礼”中。尽管后来随着剧情的发展,作曲家在“回忆”线索的配器上陆续加入了单簧管、巴松、钢琴、竖琴等,但整体而言,弦乐组在“回忆”线索中的使用依然要比“婚礼”线索中少,这使“回忆”场景增添了一丝寒冷、空旷之感。

在第八场戏“案后余波”中,马尔凯塔与母亲同时出现在舞台上,跨时空“相见”。马尔凯塔的口中哼唱着芬兰民歌旋律,平稳、冷静,而母亲的低语诵唱则充斥着非常多的大跳,起伏明显的旋律与马尔凯塔形成鲜明的对比。作曲家用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风格对应了二人不同的心境——马尔凯塔希望妈妈按时带她去上钢琴课,而母亲则正因失去女儿而痛心。

剧中,马尔凯塔演唱的所有唱段都来自芬兰传统民歌旋律,小调性质的旋律充斥着跳进、二度进行以及大量的颤音,独具特色。扮演者维尔玛·雅(Vilma J??)在演唱时使用了芬兰传统的“乌戈尔语唱歌技巧”以及“库尔宁唱法”,库尔宁唱法是芬兰斯堪的纳维亚地区一种独特的演唱方式,女牧者常用其来召唤山林草地上的牛羊。空灵的音色与带有神秘色彩的芬兰民歌相结合,给人以纯真、梦幻般的印象,萨利亚霍用音乐将马尔凯塔与现实中的人物区分开来。

歌剧《无辜》中大量存在两条线索的交织,不仅代表着两个不同时空的“重叠”,同时也暗喻那桩枪击案的阴影十年来始终笼罩着那些与之相关的人们,如影随形,影响至今。

在歌剧结尾部分的第二十四场戏中,“回忆”线索的另一位学生艾瑞斯与婚礼上的新郎同时出现在舞台上。在新郎单独演唱时,巴松、小号、钢琴以及弦乐和打击乐演奏了大量的十六分音符,与新郎演唱旋律中的三连音形成对比,造成音乐上的冲突,乐队的急速演奏体现出新郎想要辩解的焦急心情。艾瑞斯还原案发场景时,弦乐组交替演奏下滑音,长笛和单簧管吹奏长音,乐队伴奏以竖琴和打击乐演奏的连续三连音为主。由于艾瑞斯是以说话的方式来呈现台词的,因此她的旋律并没有实际音高,只是节奏略显复杂。新郎和艾瑞斯以各自的角度还原了过去的案发现场。在两位角色的演唱中,案件的真相浮出水面,两条线索在此时重叠,过去和现在的角色同时出现在舞台上,将故事推向最后的高潮。

无辜?不无辜!

尽管歌剧标题紧扣“无辜(innocence)”一词,但这并不是创作者的真实想法,创作者认为这些被卷入枪击案件的人都不“无辜”。

歌剧双线叙事的特点揭露了人性的复杂:马尔凯塔一方面是母亲口中的“天使”,但在学校却是校园霸凌的施暴者;原本父母认为和枪击案毫无关系的新郎实际上也参与其中;艾瑞斯尽管是枪击案的同谋,但她是因为受到继父的骚扰才决定参与的……他们都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好人”和“坏人”。

萨利亚霍本人和众多乐评人都曾提到“《无辜》的脚本对歌剧有着很强的驱动作用”。《无辜》的两条线索多次交织,从最初看似毫无关联到逐渐融合,脚本的特点使歌剧的剧情跌宕起伏。音乐与双线索脚本紧密相连,形成了这部多视角、多主角的群像作品。萨利亚霍对每一个人物都进行了音乐上的塑造,以展现他们的特点,同时也对过去和现在两条线索进行了细致的区分。歌剧的脚本驱动了音乐双重线索和人物刻画的展现,同时音乐也对脚本的驱动产生了反作用力,两者完美结合,深化了作品的内涵。

基于脚本双线叙事的特点,脚本与音乐产生了同构关系,如过去的场景中配器设置较少,渲染阴森的场景;婚礼中的配器设置较多,烘托热闹的气氛。作曲家用配器变化与脚本的双线交换、纠缠呼应,使观众感受到多元的音响色彩。在视觉上,歌剧导演西蒙·斯通将歌剧的所有场景都置于一个有隔间的立方体建筑中,通过舞台的旋转切换建筑的面,从而实现视觉效果上的双线场景切换。这种类似电影式的舞台转场也让乐谱和脚本中的“纯文本式”场景切换过渡得更加自然。

正是作曲家、脚本作家及歌剧导演的通力合作,才使这部作品的音乐、脚本与舞台效果相得益彰。主创人员希望能将作品更深层次的主旨传达给观众,引起观众的反思和共鸣:剧中角色都不无辜。

除去回忆过去的案件和描绘现在的婚礼这两条明显的线索外,还有隐藏在它们内部并各自引申发展的暗线。位于“现在”的时间线中,只有一个场景,那就是婚礼,相对静态;而“回忆”这一时间线,则涉及了案发前、案发时和案发后等多个场景,与现在的线索相比是动态的,具有跳跃性和碎片化的特点。当两条线索交织时,通过不同时空角色的重唱,“回忆”线索与“婚礼”线索实现融合,逐渐被揭露的真相带给我们更深刻的启示。

与此同时,主创人员希望借助《无辜》与当下产生联系,以此构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双线:通过枪击案这一具有深刻现实意义的题材,反映当今社会的冷漠、缺乏关爱。枪击案只是事件的最表层,导致案件发生的原因和案发后人们看待案件的态度更值得我们去反思。同样,表层现象和底层逻辑作为一类双线,也是歌剧中的角色“无辜”与否所要探讨的内涵。

对于脚本作者索菲·奥克萨宁来说,《无辜》是她第一部歌剧脚本。她在原本娴熟的双线索创作技巧的基础上,力图从之前常写的二战题材中跳脱出来,更加关注当下现实社会。

对萨利亚霍而言,《无辜》作为她的第五部歌剧,与其之前创作的以女性视角为主、以一个主角为中心的作品有很大的区别——尽管《无辜》以双线索贯穿且具有碎片化特征,但作曲家巧用音乐手法引导观众跳入、跳出,以此展现自身的艺术追求与人生态度:我们都处于人类社会这一整体,个体所做的一件事也可影響一群人,而这群人的冷漠又会带给更多的人们创伤和灾难。正因为如此,《无辜》所讲述的故事看似离我们遥远,实际上却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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