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在非洲的军事存在面临“崩盘”

德胜

如果法国失去非洲，

那法国将成为第三世界国家。

——时任法国总统希拉克

没有非洲，

法国将在21世纪没有历史。

——时任法国总统密特朗

9月24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宣布，法国在尼日尔的驻军将在今年年底前撤走。此前，法国国防部人士向外界表示，法方正与尼日尔军方就撤走驻扎在该国的法军“部分人员”举行会谈。

作为法国在萨赫勒地区打击极端分子行动的一部分，法国在尼日尔部署了大约1500名军人，大多部署在尼日尔首都尼亚美附近一座空军基地。7月26日，尼日尔发生军事政变，亲法的尼日尔总统穆罕默德·巴祖姆被扣押。8月3日，尼日尔政变领导人宣布放弃与法国的多项军事合作协议，要求法国驻军9月3日前全部撤出尼日尔。

在分析人士看来，法国国防部的表态，不仅意味着法国从尼日尔撤军进入“倒计时”，还意味着法国在非洲的军事存在或将面临系统性的挑战，处理不好将严重影响法国在非利益及其大国地位。

接踵而来的“逐客令”

在尼日尔的遭遇，并不是驻非洲法军首次收到“逐客令”。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法国在殖民时代曾在非洲占据了大量的殖民地。最巅峰时期，法国在非洲的殖民地占到非洲总面积的37%，大约相当于19个法国本土的面积。目前，非洲50多个国家中，以法语为官方语言的非洲国家就有21个，法语通行的国家更多。

在风起云涌的民族解放运动中，这些曾经的殖民地相继独立，但作为宗主国的法国仍以种种手段对其施加影响和控制，确保自身利益。在军事方面，除了吸收这些国家军队的军官到法国军事院校参加培训外，法国还在多个非洲国家保有驻军。数据显示，法国在非洲驻军总人数超过1万人，比其他任何国家都多。从1960年以来，法国对非洲进行了60多次军事干预，是名副其实的“非洲宪兵”。2011年针对利比亚的军事行动，以及以反恐名义在马里发起的“薮猫行动”和后续规模更大的“新月形沙丘”行动，法军都是主导力量。

然而，时过境迁，法国在非洲的军事存在接连遭到挑战。

自2020年以来，一股“政变潮”席卷非洲，波及到马里、乍得、几内亚、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加蓬等多个法语非洲国家。上台的新政府纷纷要求法国撤走驻军。

2020年8月和2021年5月，马里发生两次军事政变，军方掌控的马里过渡政府与法国关系急转直下。2022年1月，马里要求法国大使限期离境，宣告两国关系破裂。当年2月17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法国及其盟友将正式从马里撤军。同年8月15日，最后一支法军部队离开马里，进入尼日尔。

2022年1月和9月，布基纳法索发生两次军事政变。今年1月，布基纳法索过渡政府先是驱逐法国大使，进而决定终止与法国的军事协议，并向法军下达“逐客令”，要求驻扎在该国的法国军队在一个月内撤离。2月18日，随着布基纳法索首都瓦加杜古郊外一处军事基地代表法国的旗帜降下，法军完全撤离该国。

更令法国感到雪上加霜的是，被视为法国在非洲重要支点的加蓬也发生了军事政变。8月30日凌晨，加蓬选举中心公布的投票结果显示，已经担任14年总统的阿里·邦戈将继续连任。不料这一结果不仅不为反对党候选人所接受，曾经长期忠于邦戈的加蓬军方更是在选举结果刚一公布，便迅速发动政变，在软禁邦戈的同时接管了国家政权。虽然加蓬方面尚未提出让法国撤军的要求，但法国免不了为此分心。

“按下葫芦起来瓢”。从二战结束以来，法国在非洲“后院”还从来没有经过这种接连起火的局面，即便诸多殖民地国家先后独立时也没有这么难受。如果不能妥善应对，法国在非洲的军事存在或将遭遇“多米诺骨牌”式崩盘。

试水遇挫的“对非新战略”

二战后，法国虽然放手让非洲各国独立，但却通过建立签署贸易条约、建立非洲法郎体系等招数掌握这些国家的经济和金融命脉，诸多资源仍被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法国。有经济学家核算，法国每年从非洲攫取的财富高达8000亿美元。按不到6800万的法国人口平均下来，法国人有1.2万美元的人均GDP是从非洲收割来的。难怪法国前总统希拉克说，“没有非洲，法国将沦为第三世界国家”。另一位总统密特朗也表示，“没有非洲，法国将在21世纪没有历史”。

不过，这样的政策虽然让法国赚得钵满盆满，却忽视了这些国家的发展诉求和广大民众的民生需求。2022年，全球46个最不发达国家中，有33个位于非洲，其中13个是法国的前殖民地。这种情况下，这些国家的民众普遍对亲法政府不满，大众传媒的发展更使反法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一些西非和北非国家出现了针对法国的街头抗议活动。

这种情况下，法国采取了公布有关法国对非历史错误的史料、高调举办法非峰会等措施，希望改善法国的形象。法国总统马克龙推出的“对非新战略”，更是一改戴高乐以来历届政府对非强势策略，转而主张在“平衡和负责任”基础上建立“新型合作伙伴”。

然而，非洲相关国家对此并不买账。

一方面，法军多年来在萨赫勒地区反恐成效不佳，当地民众质疑法军存在“正当性”的声音此起彼伏，且多次发生集会示威活动。此外，安全形势的恶化，又引发地区国家政局动荡，而法国惯于插手当地政权更迭的行径，无疑激起了这些国家对法国的强烈抵触心理。除了上述提到的尼日尔、马里、布基纳法索之外，塞内加尔、贝宁、喀麦隆、乍得等法语非洲国家也发生了数十次反法集会，践踏、焚烧法国国旗的行为比比皆是，甚至还出现示威者与法国军队对峙的情况。

另一方面，萨赫勒地区的这些国家属于区域安全复合体，历史相关、国情相似、政情相通、安全相联，一国的政局变化很容易产生连锁反应。因此，法国同意从马里和布基纳法索撤军虽然有想从“反恐疲劳症”中解脱出来的原因，但也对其他国家产生了强烈的示范效应。此次尼日尔的军事政变以及要求法国撤军，一定程度上也是马里和布基纳法索局势带来的“破窗效应”。

此外，法国在非洲的历史包袱也很难卸掉。3月，推广“对非新战略”的马克龙访问刚果（金）时，直言非洲国家长期动荡不安主要原因是各国政府的无能，意欲回避法国的责任。这一言论惹得刚果（金）总统齐塞克迪在新闻发布会上直接回怼，法国和西方应该放弃对非洲的专横态度，而不是总是“带着家长式的眼光”，“法兰西已经成为过去”。

不期而遇的新对手

法国虽是在非洲拥有重要影响力的域外大国，但要想凭借其军事手段挽回颓势，仍面临诸多困难。

一方面，法国现在缺乏远程投送兵力的装备。2014年法军在马里等国发起军事行动时，主要是靠俄罗斯和乌克兰两家派出大型运输机，才把法军成编制地投入到非洲内陆深处。当下，乌克兰的大型运输机早就被俄罗斯炸了个精光，俄罗斯也因为法国在俄乌冲突中的态度不大可能再给法国提供运输机。

另一方面，深受法国影响的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西共体）所谓“军事干预”的表态，更多的是口头上对法国有所交代。法国自己都在是否出兵的问题上犹犹豫豫，其他国家更没有必要表现得过于积极。同为西共体成员的马里、尼日尔和布基纳法索三国还于9月16日签署了一项共同防御条约。不难看出，西共体出兵之日，就是其分裂解体之时。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单是法国与非洲国家之间的矛盾就够难缠了，美俄等域外大国的介入更使法国进退维谷。

俄罗斯与埃及、利比亚、阿尔及利亚、中非等非洲国家一直保持较为密切的关系。近年来，俄罗斯雇佣兵组织“瓦格纳”集团在非洲的影响力不断增强，中非、西非的数十个国家都有其活动的身影。一些国家为了平衡或填补法军进入或撤离所带来的问题，纷纷与“瓦格纳”开展合作，邀请其前来训练和协助本国军队，这也增强了非洲国家对法军下“逐客令”的底气。有消息显示，尼日尔政变军方领导人在访问马里时曾与“瓦格纳”接触向其寻求帮助。随后，“瓦格纳”的力量便开到尼日尔首都尼亚美，并占领了尼日尔与其他国家接壤的交通要道。

而美国对法国“后花园”的渗透同样不可小视。有资料显示，2021年9月几内亚军事政变的领导人马马迪·杜姆布亚、2022年1月布基纳法索的政变领导人桑道戈·达米巴，都曾接受过美国的军事培训。  尼日尔政变发生后，美国虽然口头上表示反对，但转身就安排代理常务副国务卿和尼军方领导人见面，并派出了新任大使，等于实际上承认了尼日尔军政府。而且，美国国防部于9月8日宣布，要从尼日尔撤走一半的人员，计划将“在未来几周内完成”。这一决定让法国既尴尬又头痛，以致于法国愤怒地指责美国“背叛”了自己。

美国的动作还不止于此。9月9日，美联社又发布消息，尼日尔军政府披露称，法军正在向科特迪瓦、贝宁和塞内加尔进行集结，包括“阵风”战机、“幻影2000”战机和装甲车已进入这些西非国家驻扎。其实外界都明白，尼日尔人的情报系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准，此举无疑是美国人借机放出风声，表明自己的态度。

正所谓时移世易，美俄的介入正使非洲地缘政治格局悄然发生改变。法国能否同时妥善处理好非洲国家反法浪潮和美俄等国的“踢馆”，不仅关系着非洲的局势走向，也关系着自身的国际地位和未来前途。稍有不慎，法国很可能向着“二流国家”继续沉沦。

（责任编辑：吴维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