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彩虹

2023-04-29 18:12:24周大新
小说月报·大字版 2023年12期
关键词:戴斯公务机救援

凡一悉至今还记得二〇一四年三月八日那个早晨,他在机场到达处得知父亲和母亲乘坐的国际航班没有按时抵达后的那份心慌和恐惧。他当时两眼死死盯住显示航班抵达的电子屏幕,企望奇迹发生,但三十分钟过去了,六十分钟过去了,九十分钟过去了,一百二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他希望的奇迹出现。从事空难救援研究的他不敢再存幻想,虽然机场方面只说是失联,可他心中明白:一架大型客机不会无端失联,他和父母此生不可能再见面了!他感觉到心在滴血,痛楚使他不得不彎腰抱胸蹲到了地上。父母去旅游的往返机票是他订的,妈妈登机回国前还在电话里说给他买了好吃的东西,可转眼就天人永隔,这是什么道理?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在心头立下了誓言:我一定要研究出客机空中出事后保证旅客生存的方法和器材,再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此后九年,他没有一刻懈怠。

今天,终于轮到在室外缩小航空器里进行真人参与的救援伞试验了!

原本灰暗的天边忽然出现了一道彩虹,这是不是一个美好的预告,一个吉兆?但愿是的!

凡一悉站在控制台前,对着话筒向参试的一架大型试验机发出了起飞的指令。无人机在远处的机场起飞后向近处飞来,就要抵达头顶时,按照试验设计,机身突然开裂并很快解体,飞机机身的碎片开始下坠,而此时,机舱里的十位机器人和一名参试人员乘坐着一个透明的伞状物开始缓缓下降,直到降落在凡一悉站立处的千米之外。

参试人员向落地的救援伞跑去,获救的乘客和十名机器人走出了救援伞并开始向控制台这边挥手。

“马上测量参试真人和机器人的各项身体指标!”凡一悉对着话筒下达命令。

十分钟之后,话筒里传来救援伞降落处负责人员的报告:真人与机器人的身体状况均与登机前相仿。未发现异样!

真人和机器人混试成功!上天到底开了眼:在室外尺寸缩小的客运航空器里,凡一悉研制出的中型救援系统能够顺利打开并安全完成了全部任务。

参试的全体员工欢呼起来。

身为总设计师的凡一悉,这一刻却显得很平静,他伸手去衣袋里掏出自己那部非加密手机,飞快地拨了一下那个数悉的号码,想把这个喜讯告诉那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鹿儋儋。爸爸妈妈遭遇空难四年之后,他遇见了女友鹿儋儋,此后他自己觉得,她就是他心上唯一重要的人了。

鹿儋儋的声音响起,但音调却与往日有异:“凡一悉,你总算想起我了,我想现在与你见面,告诉你一件重要事情!”

“儋儋,我也要告诉你一件重要事情:我们的试验成功了!”

“别给我说你的破试验!我要跟你说的是另外的事。”鹿儋儋的音调里没有往日的那份甜蜜和温柔,而是含着一种冷厉。

“我一开完庆祝会就过去见你,大概是二十二点二十五分。”凡一悉对小他十岁的女友,有些小心地回答着。

“好好好,这次见面的时间就还由你来定吧,你的事永远都是最重要的,我权且再容忍你一次!”鹿儋儋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凡一悉知道她在生气。他有一个多月都吃住在试验场里,没有与她见面;在试验最紧张的这一个星期里,他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给她打。他违背了他们谈恋爱初期他对她的许诺:每天一个问候电话。

可我实在太忙了呀!

二十二点二十五分,凡一悉的车准时停在了鹿儋儋家的住宅楼下。他下车刚要去后备厢里拿礼物上楼,转身却看见,鹿儋儋就站在他面前。

“你不用下楼等的。”凡一悉笑了。

“我等你是想在这楼下就把事情说清楚,不麻烦你上楼了!”鹿儋儋脸上不见丝毫笑容。

“啥事这么急?”凡一悉赔着笑,他知道她的急脾气,也明白她应该生气。

“我俩的联系到今天结束!你以后再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俩已经没关系了!”鹿儋儋的话音里充满了决绝。

“为什么?”凡一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身子怕冷似的一缩。

“我反复考虑之后觉得,咱俩不适合做夫妻,你有你的事业要整天忙碌,你要当伟大的科学家和设计师;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只想找一个能爱我陪我疼我的丈夫过日子。我俩若勉强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幸福!现在终止关系,对你我都是一种止损!”

这兜头一盆冷水,让他的身子打了一个寒噤。

“我现在已经找到了那个爱我疼我的男人!”

“谁?”凡一悉眼睛瞪得很大。

“戴斯!我所在的DSL公司中国区的总裁!”

他一时呆在那里。一场谈了将近五年的恋爱,竟然以这种方式结束?已到谈婚论嫁的两个人,说分手就要分手?“他答应给你很多钱吧?”他倏然听见自己开了口,而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挖苦。

“你可以骂我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也可以骂我见异思迁、嫌贫爱富,还可以骂我不讲妇道、背后插刀!但一切已无法改变!你还想怎么骂?我不反驳,只竖耳听着!”

凡一悉忽然想起,他过去曾同鹿儋儋开过玩笑:“你在外企工作,可要小心别被外国男人迷住了心!”

竟然是一语成谶。

“他还答应给你什么?”他听见自己在用讥讽的语气问。

“你先想想你这几年给了我什么?几盒N95和外科手术口罩,几盒退烧的药,一辆两轮电动车,一瓶迪奥香水,一块头巾,还有每年请我吃的几顿饭。总共多少钱?你算清了我好还给你!我是一个姑娘,我是一个女人,我需要有人疼爱,需要物质的东西来生活,需要男人来陪我,可你啥时候想过这些?坦白对你说,我就是在登上戴斯家的公务飞机那一刻变心的!”

“私人飞机?”

“对!”

鹿儋儋这会儿说的是实话。她离开凡一悉的决心就是在登上戴斯家那架公务机的那一刻下定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看见心中的那台天平向戴斯倾斜了过去,凡一悉这边的砝码一下子失去了重量,盛砝码的盘子高高地翘了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内心在辩说:一悉,下辈子咱们再在一起吧!我庸俗、我浅薄、我拜金,可此生,请容我就和戴斯过日子吧!我和我的家人都没见过那种日子!她记得是在心里说完这句告别词后,才又稳住神去参观那架豪华的公务机的。

戴斯家有钱,鹿儋儋是从进了DSL公司做营销员的第一天就知道的,开着一家跨国公司的戴斯家怎么会没钱嘛!可单有数字上的钱并不能给鹿儋儋心理上带来多大的冲击,这也是最初戴斯向她示好求爱时她拒绝他的原因。戴斯送她的那些礼物,鲜花呀、手袋呀、皮鞋呀、钻石项链呀,她都见识过,别的有钱男人也曾经送过她,但她除了收下鲜花之外,其余都退还给了送她的男人,当然也包括戴斯。她那时决心要嫁凡一悉这个年轻的设计师,怎么可能再收别的男人的礼物?所有高颜值的姑娘,成年之后都要面对一个麻烦,那就是很多男人的追求和纠缠。鹿儋儋当然也是这样,一个又一个追求者来到了面前,但她理智地知道,她只能选一个,人多了容易看花眼,挑选起来反而不易。也因此,她总是告诫自己:不要慌,要看准!她已经记不得总共拒绝了多少男人,最终,她选定了凡一悉。凡一悉是她姑姑介绍的一个博士生,在一家大型民营企业的研究院工作。长相平常、身高偏低的他之所以能让她点头认可,主要是因为他是国内顶尖大学的博士且三十一岁就已经成为一个研究团队的总设计师了。男才女貌,这是妈妈反复向她灌输的男女结合信条,她从高中起就不喜欢那些学习不好的所谓帅哥,她喜欢凡一悉这种执着于事业的男人。她当然看出了他的缺点:不懂得浪漫,不会安慰人,不知道多陪她购物,不愿意哄她开心,整天就是在试验室和试验场地里忙碌。即使出来陪她看电影也会时不时地掏出笔记录突然想起来的什么东西。她当然知道他没有多少钱,房子也就是一套企业优惠他买来的两室一厅,再就是一辆普通的丰田轿车。但这些她过去都能原谅和理解:他日后会成功的,他将来成功之后会有时间陪我的,他不可能一直这样穷……

可忽然之间,出现了一个戴斯。这个妈妈是北京人的混血男人,刚以DSL公司中国区总裁身份出现时,鹿儋儋根本没想到他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仅仅两个月之后,她就感到他的目光粘到了自己的身上,并开始给她送鲜花。她最初当然觉得他无聊,心生警惕,认为这是富家公子哥玩弄女人的前奏。他要把她由营销部调到总裁办公室工作时,她断然拒绝了。他说服她服从调动时她明确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我们很快就要结婚,我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可戴斯竟然嬉皮笑脸地说:“你不是还没有结婚嘛,没结婚的女人就应该允许别的男人追求,有了追求你的男人,你才好拿你的男朋友与他做比较,才能优中选优!”她本来想生气的,可又差点被他的这些话逗笑了,心想:优中选优,呵呵,你这个混血儿就这么自信?

但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一边是凡一悉最多一天一次的电话问候,一边是戴斯日送一束的鲜花和大量通过微信发来的甜言蜜语,外加变着法子的讨好(包括提升她为营销部副主管),她渐渐觉得自己的心有些乱了,接下来她发现她心里出现了一架天平,一头是凡一悉,一头是戴斯。一开始天平是完全倾向凡一悉的,可戴斯那头却在缓慢地增加着重量,直到六月十九日十一时她登上了戴斯家的三六六一九号公务机,天平呼啦一下子就完全倾向了戴斯。这一天,戴斯原本告诉她,他父亲戴维特由国外飞来检查企业的营销情况,需要营销部的主管、副主管和他一起去接机,因为他父亲有在路途上就询问营销情况的习惯。这是工作,她不能推托,于是和主管与戴斯一起上了公司的两辆商务车。在首都机场的公务机停机坪上,她第一次看见了私人飞机,看见了印有戴斯家族族徽的那架崭新的三六六一九号公务机。她原来以为,私人飞机都是小飞机,没想到戴斯家的这架飞机是如此之大,竟然有两个卧室、一个餐厅、两个会议室,外加观景座位、健体间、三个卫生间和货舱。飞机上的服务人员包括两位驾驶员和一位厨师竟有八人之多,那奢华的内饰超出了她这个平民女儿的想象,让她非常吃惊。戴斯的父亲戴维特下飞机上了车就要走,儋儋原本和主管要一起上车的,但戴斯叫住了她,说让主管陪他父亲先走,她需要留下和他一起处理一点事务。儋儋真的以为戴斯有事要她帮忙,便随他进了飞机上他父亲的卧室。在那间挂着名人画作的空中卧室里,戴斯从一个保险箱里取出了一个档案袋,边向儋儋手里递边说:“我有一件东西要请你看看!”她以为是公司总部关于营销方面的文件,拿过来就去掏里边的东西,但掏出来的却是一个精美的证明书,上边并排印着戴斯和儋儋的照片,照片下边,是戴斯和儋儋的护照号码。最初的那一刻,她没有明白这份证明书的意义,直到她看见那行中文字:三六六一九号公务机由戴斯先生和鹿儋儋女士共同购置和拥有。

她震惊地抬头看向戴斯。

戴斯笑了,说:“这是我父母为我新购置的公务机,我向他们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这架飞机属于我和你两个人共同拥有,所有权归我们两个人!这是我今天送给你的一件礼物!我不知这算不算一个惊喜?”

她的两片唇微微张开,无意识地吐出了惊叹:天呀!也就是在那一刹,她感到心中的那架天平完全倾斜到了戴斯一边。她听见了心底深处的一声叹息:一悉,再见了……

她看见戴斯向她伸出了双臂,她再也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表示,听任他把自己拥进怀里,听任他的嘴压到了她的唇上,听任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胸衣……

“你换位想一下,如果有人让你一下子成了一架价值五千多万美元的私人飞机的共同拥有者,你会不会动心?你说真心话!”鹿儋儋理直气壮地盯住凡一悉。

“好!很好!我换位思考以后觉得你的选择很对!别人给的飞机拥有权为什么不要?祝贺你成为一架私人飞机的拥有者!成为一个亿万富姐!”凡一悉转身上车,“啪”一下关上了车门。

凡一悉决定让全体研究人员放假五天,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但试验成功的样品要抓紧生产出一批,准备迎接国家航空管理部门的验收。他的设想是,待中型空难救援伞项目验收合格后,立刻上马客机空中非解体式空难大型救援囊的试验。

按他原来的计划,这个假期是要陪鹿儋儋去购物和看电影的,可现在不用陪了,鹿儋儋已是戴斯的女人了。一想到此,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揪住了一样疼。其他的事情他一时又不愿做,于是便决定睡觉,把前些日子缺的觉全补回来。他关了手机,拉上窗帘,但要在阳光明亮的上午睡着也不容易,除了窗帘缝隙的光线干扰之外,一闭眼,脑子里出现的都是鹿儋儋的身影,那曼妙的身影来回晃动,弄得他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无奈,他只得吞了两粒安眠药,才算进入梦乡。可能是太累了,当不断响起的座机电话铃声最终将他惊醒时,他看了一下手表,竟然已是凌晨三点了。他算了一下,他大概是上午十点睡着的,好家伙,这一觉竟一连睡了十七个小时,其间连小便都没有一次!他伸手拿过电话听筒,话筒里传来研究所值班人员有点焦急的声音:“凡总,我多次打你手机不通,只好打座机,有个意外情况要立刻向你报告!”

“说吧。”

“在我们专用的通信通道上,出现了几次非我们用的通信信号。”

“不可能!”凡一悉断然地否定道。为了保密,他设计了救援研究专用的通信通道,采取了复杂的加密措施,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进入这个通道。

“我们已录下了对方的通信内容!”

“哦,我马上过去。”凡一悉急忙下床洗了把脸,然后就向电梯跑去……

在研究院的值班室里,凡一悉听了通信录音设备录下的通信内容,是两个男人用英语进行的对话,翻译过来其实就是两句话——

一句是:“确认为三六六一九。”

另一句是:“时间未定。”

这是什么意思?凡一悉默想了一阵,无法做出判断,但很明显的问题是:原来使用的通信通道已不安全。他当即指令值班员:“迅速通知全体参试人员,不再使用原来的通信通道,改换到备用加密通道通信。”同时他告诉通信总监:“继续监视原通信通道里的动静,争取弄清对方进入这个通道的真实目的,是不是为了监听我们的试验进展并想窃密?”

接下来几天没有任何消息。

四天后的那个傍晚,凡一悉在微信朋友圈里看见了鹿儋儋发的一条信息:明天上午九点二十一分坐公务机飞巴黎。

他感到他的心又被针刺了一下:呵,水性杨花的女人在炫耀!想让人们都知道你能坐公务机出游了?他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将近五年的全情投入一下子落空,令他不能不生出恨意和愤怒。鹿儋儋能如此绝情,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实在无法平静地接受这一变故。我真是眼瞎看错人了!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在那条信息下写了一个字:爆!然后不加思索地点一下发了出去。发出不过两分钟,手机就响了,是鹿儋儋打来的:“凡一悉你写这个字什么意思?爆什么爆?是希望飞机爆掉让我们死吗?我可没想到你会这样歹毒!你还是个男子汉吗?”

凡一悉有点理亏地辩解:“怎能那样理解?我是说这个消息太火爆了!坐公务机去巴黎旅行,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还不火爆?还不应该让人点个赞?”

“我告诉你,你就是嫉妒也白搭!你想知道事情的经过吗?我现在就给你说一说:今天早上,我正在办公室汇总公司中国区的销售数字,电话响了,是戴斯的声音,他说,亲爱的,请来我办公室一趟,父亲要见我们。我应了一声,好的。其实头一天晚上,戴斯的父亲戴维特先生在与戴斯和我共进晚餐时,已经正式表态说过,他尊重他儿子的选择,祝愿戴斯和我在一起能够幸福生活!并表示,我们什么时候想在什么地方举行婚礼,告诉他一声就行,他会全部安排妥当!我没想到戴斯的父亲如此开通。可能是因为他当年在中国语言大学读了几年书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他娶了戴斯的妈妈这个中国女人的缘故,他对儿子选择我鹿儋儋做未婚妻未置一点异议。今天上午,当我和戴斯坐在戴维特先生对面的来客椅上,戴维特先生用流利的中文说:‘儋儋好,我原本明天要飞去巴黎参加一个股东会议,但因为北京这边有一个商务合作对象出了点问题,需要我亲自出面处理,故我只好让戴斯代替我明天飞去巴黎参加会议。他提出想带上你一同去,我觉得这样也好,如此他也好安心开会,你也可以趁机逛逛巴黎。希望你能同意这次意外之行!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你还想知道什么?你还想说什么?因为恨我就想咒我死吗?”

“怎么会呢?”凡一悉冷笑了一声,“我祝你们旅途顺利,在巴黎玩得开心!让戴斯在老佛爷商场买一个大大的钻石婚戒给你戴上!”

“那很有可能!”鹿儋儋故意气他似的呵呵笑了,说,“到时候我会拍一张手戴钻戒的照片发给你!你还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满足你!”

凡一悉气得脸都白了,发狠似的挂掉手机并把手机砸到了床上。

五天假期过去,凡一悉今天按惯例六点起床。他正要去卫生间洗漱时,座机电话响了,他刚拿起话筒,研究所值班员就急切地报告道:“刚刚监听到原通信通道传出的一个说英语的男人的声音,经翻译确认其话意为九时二十一分首飞。”

“这与我们的试验应该没有关系。”凡一悉判断道。

“是的。”值班员表示同意,说道,“看来,对方并不知道这个通道是我们在用,他们只是碰巧也使用了它。”

“对方肯定也是懂科技的人,不然,他们根本没有能力使用这个通道。”

“对。”值班员答,“还需要继续监听下去吗?”

“九时二十一分首飞是什么意思?”他既是追问值班员也是在自问。

“无非是两种意思:其一,是指有一种航空器在九时二十一分首飞,‘首在这里是首次之义;其二,是说某一班飞机九时二十一分在首都机场起飞,‘首在这里是指首都机场。联想到上次收到的对话,应该是指航班号为三六六一九的航空器的起飞时间。”

“什么人通报航班起飞要这样诡秘?”凡一悉的心一动,“这有点不正常!”

“是有点不正常,让我查一下今天首都机场九时二十一分起飞的航班有没有三六六一九号的,哦,没有。九时二十一分起飞的航班中没有三六六一九号。”值班员可能是翻了一下自己手机上的首都机场航班起降时刻表,回答后又自语着,“会不会是指那些私人飞机?”

这话让凡一悉骤然想起:鹿儋儋说她今天九时二十一分坐公务机飞巴黎,那就是私人飞机。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他抓过手机就给她拨了过去,他那一刻只期望她没有拉黑他。还好,她接了,不过她很生气:“凡一悉,我不是说过不让你打电话了吗?你存心想破坏我和戴斯的关系?”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今天坐的戴斯家的公务机号,是不是三六六一九?”

“是又怎么样?你问这个干什么?”儋儋的口气里满是气恼。

“是因为我怀疑——”凡一悉说到这儿停了口。你怀疑什么?你听到的那几句话能说明什么?说有人会伤害这架飞机?你怎么能据此就做出断定?万一不是这样呢?那鹿儋儋肯定会说你是在故意吓唬她和她男朋友!

“你怀疑什么?”鹿儋儋也在厉声追问他。

他不能说出他怀疑的原委,那需要一番很长的解释,不仅泄密且证据十分不充分,他于是转而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三六六一九这个号码很吉利,戴斯家选择这个号码很用心,六六大顺,符合中国人对永久顺利的希冀,这号码大概率是戴斯的妈妈选的!”

“谢谢你的好意,我马上要去机场了。再见!”鹿儋儋收起电话,手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与父母挥别,兴奋地走向了公司派来接她的那辆玛莎拉蒂轿车。司机殷勤地下车接过她的行李箱,然后打开车门,手罩着门上沿让她上了车。这种体贴的照顾过去是戴斯才能享受到的,没想到自己现在也能享受了。

上车后司机告知她:“戴斯总裁因为要提前到首都机场签字办理公务机出港手续,故直接由他的住处去机场了,就没有亲自来接你。”她应了一声:“没事,他昨晚跟我说过的。”

清晨的北京街道上,人和车都还很少,车沿着街道向机场飞奔而去。

鹿儋儋那一刻想起昨晚给爸爸妈妈的承诺:“下一次,我也带你们坐一次公务机。”她在心中想象着爸妈登上公务机的那份惊奇模样,不由得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我这是不是有点虚荣了?可世界上有哪个女人会没有一点虚荣心呢?

凡一悉放下电话,心却乱了起来。

万一那个通话真是针对鹿儋儋要坐的那架公务机呢?除了我谁还会去救她?她现在是戴斯的女人了,与你有何关系?可万一她出了事,你就是见死不救!谁说我应该去救一个背弃了自己的女人?女人有转移爱的权利,何况你与她并未结婚!但她与我已相爱了好几年。一个视感情如粪土的女人,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可谁给了你剥夺别人性命的权力?又不是我动手的!你知道她可能被害而没有伸手,你就也是凶手……

凡一悉心乱如麻、头疼欲裂。终于,他的手被一股力量驱使着,又一次伸向了手机,再一次拨通了鹿儋儋的电话。

“你想干什么,凡一悉?存心想捣乱是吧?我爱过你可现在不爱了不行吗?我现在就拉黑你,我们连朋友也不要做了!”鹿儋儋一接通电话就朝他吼了起来。

依着凡一悉心中的那股气恼,他是真想立马把电话挂断的,但出口的声音却违背了他的心愿,竟是软的:“儋儋,你知道我一直在做民航客机的空中安全措施研究,五天前,我们做出的中型救援伞试验获得成功,我们这两天也已做出了一些供乘客随身携带的救援伞样本。考虑到你要坐飞机去巴黎,空中飞行毕竟目前还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安全,为保险起见,想让你随身带上一个,也可能完全用不上,用不上回来后还给我就行。这东西很小,不会给你带来多大的累赘。”

听了这些话,鹿儋儋胸中的气恼有点消了,虽然自己伤了凡一悉的心,但他好像没有记仇,还这样关心自己。她心中一热,说:“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已在去机场的路上,这次来不及了,下次再带吧!”

“没事,你在机场出发处等我一下,我这就坐地铁过去给你,不会影响你按时起飞的。”

鹿儋儋只好应了一声:“好吧。”对方完全是为自己考虑,再拒绝有点说不过去。

在首都机场的出发处,凡一悉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鹿儋儋身边。

“拿出来吧,要我带上什么东西?”鹿儋儋的声音里带了点不耐烦。

凡一悉从身上挎着的一个包里掏出了一本塑料封皮的书,一边朝她手上递一边向她交代:“这是一个看上去像书的救生装置,可供飞机在空中意外解体时使用。使用时,只要用手指按一下封面上的这个红色按钮就行。携带时请放心,它可以顺利通过最严格的安检。”

“这就是你带人新研制出的东西?”鹿儋儋边看着那个书本模样的东西边问,眼神里带了点鄙夷,“这个救援装置是如此之小,它能起到救援作用?”

“是的,已经过多次室内模拟情景的试验和室外航空器上的真人试验,虽未在高空的大型航空器上进行过实际验证,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旦你在高空遇见飞机意外解体,它定能保你安全!记住,一定要把它放在你的身边伸手可触的地方!因为飞机在空中出现问题,都是突发,给人的应对时间很短!不要把它放在箱子和提包里给它约束,不要把它放在行李柜里妨碍它展开。如果你坐在座位上,将其拿在手上或放在自己的腿上或脚前都行。听说公务机上有卧室,你睡觉时最好把它放在床头柜上。”

“这么小的东西,真能把人救下来?好吧好吧,我带上。谢谢你!你赶紧回吧!我可不想让戴斯看见你,误解我和你今天的接触,让他心里不痛快!我再说一遍,以后不许再给我打电话!”说完,鹿儋儋便扭身进了航站楼。

他看着她袅娜的背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凡一悉,你可真是贱!你出一身臭汗跑来干什么?就为了听她的抱怨?!

三六六一九号公务机起飞已经一个小时了。

凡一悉在研究院监控室里的大型监视器前来回踱步,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监视器,连接上他交给鹿儋儋的那个救援伞。救援伞上安装有微型智能摄像镜头,可以三百六十度自动将机舱内的实景拍摄下来传回监视器。

这一刻,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过去坐飞机遇到的两次小意外:头一次,是一个夏天由银川返京,飞机快到北京时,遇到雷雨,机身突然一下子垂直下降了几百米,导致刚从厕所出来的几个乘客身体失控,头一下子撞到了客舱顶部,吓得哇哇乱叫。飞机刚刚稳住身子,空姐通过扩音器才说了一句“有雷阵雨,请系好安全带——”话音未落,飞机再次像石头一样垂直下降了近千米,造成了机舱内惊叫声一片。他被吓得心跳加剧。旁边坐着一个老板模样的男人,在银川飞机还没起飞时,只听他在电话里高声命令着什么人:“开那辆宝马来接我!”此时,却已吓得浑身乱抖,脸白得像纸一样地不停自语:“我什么都没有交代……我什么都没有交代……”他越这样说,凡一悉的心就跳得越急。所幸后来机长再次稳住了飞机,并告知乘客们:由于遇到雷阵雨,本次航班决定改降济南机场!当飞机最后在济南机场降落后,他第一个走到飞机舱门口要求下飞机。空姐告知说待首都机场暴雨过去了,本次航班还会再飞回去,但他坚持要下飞机。那天,他下飞机后,直接打车去了济南高铁站坐高铁返回了北京。第二次意外,是飞去大连出差,飞机本已着陆,却不知何故没能刹住,只见飞机一直往前冲,直冲过了跑道尽头。空姐在飞机的颠簸中高声警告说,飞机可能与前方物体相撞而起火,大家要做好紧急撤离飞机的准备。飞机最后扎进了跑道尽头的草地,他和其他乘客在救援车的警报声中向外跑,谢天谢地,飞机最后没有起火,他们得以在降温水流和泡沫的飞扬中平安撤离飞机。但从滑梯上滑下的那种惊恐令他一连几天噩梦不断。

但愿鹿儋儋不会经历我经历过的那些意外。

说不清是出于对鹿儋儋的关心还是对三六六一九号公务机可能出现意外情况的担心,他最终停下脚步,上前打开了监视器,并迅速输入了交给鹿儋儋的那个智能救援伞的号码,用智能控制系统悄悄打开了自动联络开关。与此同时,他用扩音器发出通知:负责监控救援对象的全体人员各就各位,开始对编号为三六六一九的公务机的飞行状态进行监看。

他的话音刚落,监控器的喇叭里就传来报告声:二号就位;三号就位;四号就位;五号就位;六号就位;七号就位;八号就位。

在报告声还未结束时,救援伞上的智能摄像装置便已开机,大型监控器的屏幕上显现出了三六六一九号公务机舱内的景致:

这应该是一间空中卧室。只见鹿儋儋慵懒地斜倚在雪白的靠枕上,在看一本书,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救援伞就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

凡一悉的两眼盯着她,尽管他心里恨她,但一看见她曼妙的身材,就控制不住地感觉到在被她吸引。

“咳,这不是咱们的准嫂嫂鹿儋儋吗?”站在凡一悉身旁的年轻助手说了一句。在凡一悉和鹿儋儋热恋时,她曾来过研究院。

“胡说什么?”凡一悉朝他凶凶地瞪了一眼。

那位助手伸了一下舌头,不知平日和善的凡总为何要发火。

监控器的大型屏幕上,只见机舱内卧室的门开了,一个外国男人走了进来,他应该就是戴斯了。凡一悉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情敌。原来他长得还是挺帅的,脸上明显带有华人的基因!

亲爱的,我已经同我父亲的助手在会议室商量完了明天在巴黎股东会上要办的事情,剩下的时间就都是我们的了。他边说边朝鹿儋儋弯下了身子,把嘴唇朝鹿儋儋的嘴唇压了上去。

凡一悉嫌恶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年轻助手瞪大了双眼,大概此时方才明白刚才老总发火的原因。

“咳,你不知我有多高兴!”鹿儋儋张开双臂拥住戴斯,双唇张开朝他迎了上去。

凡一悉不愿看却又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在解她衣服上的纽扣。浑蛋!他朝桌子上擂了一拳。

可鹿儋儋并未阻拦对方,相反还协助他去解自己的扣子。凡一悉恨得眼珠都有些变红了,伸手“啪”一声关掉了监视器。

他拉开设计室的门走了出去。室外飘着细雨,但他没有返回室内去拿雨伞,就迎着雨在院子里走起来,他希望冷雨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记得有一则资料上说,人的大脑有两个系统,一个是感性脑,对外界产生感性反应;一个是理性脑,对外界进行理性应对。人在愤怒时,感性脑会抢先到达,唤起最原始的冲动,而理性脑通常会慢十六秒到达。大概走了一个小时,外衣几乎全被打湿之后,他才又返回室内。他觉得他这会儿已经可以进行理性思考了——

她和你已没有任何私人关系了。恋人关系的脆弱性就像一盏电灯:一旦一方宣布结束,那这种关系就等于拉下了电灯开关,灯就灭了,就结束了。她现在做的只是一个女人在她爱的男人面前正常会做的事情,你激动什么?你生什么气?她还会给他生孩子哩,你要因此气死自己吗?

他在心里说服着自己。你现在要做的只是看她会不会在空中遇到危险,其他的事情都与你毫不相干!你只需关注她的生命安全,这是你一个空中安全措施研究者的责任,不要让当初自己父母的悲剧再次重演!

他朝自己的助手抬手示意,要其再次打开监控器。

监控器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精致的餐厅,鹿儋儋和戴斯正相对而坐,餐桌上摆满了饭菜。那个救援伞就摆在餐桌上,看来,鹿儋儋记住了他当初的交代。

戴斯充满爱意地看着鹿儋儋说:“亲爱的,我让机上的厨师这几天抓紧学做中国菜,你品尝一下,给他们的手艺打个分。”戴斯的细心显然让儋儋很感动,她起身吻了一下他。

“这是爸爸收藏的名酒,既然放到了我们的飞机上,就意味着给我们了,来,干杯!”戴斯将酒杯斟满了酒,朝鹿儋儋递了过去。

飞机就在这时猛地震动了一下。凡一悉在监视器里看到,餐桌上的几个菜盘掉下了桌子。

“怎么回事?”戴斯朝餐厅门外喊了一声。

机舱的扩音器里传来了飞行员惊惶的声音:“飞机左侧机翼遭遇不明物体撞击!”

凡一悉的心一紧:看来监听到的那个可疑的通话果真有问题!只听他朝扩音话筒叫道:“各号位立即开始工作!”

“轰”的一声,从监控器里传出的更大的声音令凡一悉身子一震,与此同时,他清楚地看到三六六一九的机身开始倾斜。接着扩音器里便传来机长的声音:“飞机被地面武器击中!”

“鹿儋儋,打开救援伞!”他用远程遥控打开救援伞上的话筒,高声喊。

“你是谁?”飞机上的戴斯明显不知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环顾着四周惊问。但凡一悉的这声喊提醒了鹿儋儋,她急忙伸手抓过眼看就要滑下餐桌的救援伞。

飞机此时开始了剧烈的颠簸,舱内响起了服务人员的惊叫声。餐桌上方的氧气面罩掉落了下来。舱壁开始出现了裂纹。有一个男性服务人员跌跌撞撞跑到了餐厅门口喊道:“飞机受伤了!”

鹿儋儋慌忙按了一下救援伞上的红色按钮。只见那个救生装置先是“砰”的一声响,随后便向四下里喷出一种光雾样的东西。她诧异了一下,脸上闪过了绝望,似乎是觉得这有什么用?却忽见那些四下喷射的光雾顷刻间凝固成了一个挺大的透明的房间。

当鹿儋儋按下那个红色按钮时,凡一悉原本绷紧的心突然放松下来,他知道,她得救了。果然,此时的监视器里显示:鹿儋儋和戴斯及跑到餐厅门口的那个乘员被包裹在了救援伞下的透明房间里,而几乎就在同时,三六六一九号公务机已经完全解体。

凡一悉和全体监控人员都看见机头、机尾碎成多块,飘散在了空中并开始下坠。身处救援透明房间里的鹿儋儋他们,当然也看见了这一幕。

“鹿儋儋女士和置身于安全伞内的乘员们,请不要害怕!”凡一悉的声音响彻在救援伞里也响彻在监控室里,其音量类似于原来飞机里的播音装置。

“一悉!这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办?”被这陡然事变吓坏了的鹿儋儋哭喊着。

原本被刚才的突发事件吓傻了的戴斯和那个乘员,此时再次四顾着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们遇到了空难!这起空难是人为的!稍后我会向你们作有关说明。”一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你们三人要听我的指挥!我和我的团队是这个救援伞的发明者,我们会保证你们三人的安全!”

“你快说我们该怎么办!”一悉镇静的声音,使鹿儋儋能够正常说话了。

救援伞在缓缓向下飘动。

“我要先说明五点:第一,这个救援伞可以一次救护五十六个人,现在进入伞里的只有三人,你们的生存空间没有问题。第二,建造你们现在所坐的安全伞的材料,是我发明的一种最新的材料,其柔韧度和坚固度超过了至今为止我们已知的任何材料,它可以抗击任何针对它的破坏行为,包括撞击、火烧、水淹、枪击、炮击、导弹打击。所以你们不必担心会再受到任何伤害。第三,你们所坐的安全伞会自动生成氧气,供你们呼吸使用,这也是你们在脱离原来的机体后没有缺氧感觉的原因。第四,这个安全伞也会因外部空气摩擦生成一点不多的电能,能不间断地向外发射呼救信号,报告你们所在的位置。第五,我和我的同事此时就坐在监控台前,监看着救援伞的运行轨迹,等于和你们在一起。”

伴随着一悉的声音,安全伞顶部出现了英文,那是一悉声音的自动译文。

一悉再次对着话筒说道:“我现在向你们提出以下要求,请务必执行。一、不能乱动,如果有小便,请就在原坐处解决,大便最好忍住,忍不住了也请在所坐处解决,安全伞会自动收集一部分气味排走;二、忍受住饥渴,在救援人员到达前无法为诸位解决这个问题;三、尽量少说话,以免氧气消耗过量。”

“这人你认识?是他给了你这个救援装置?”戴斯皱紧眉头问鹿儋儋。

“对,他是我的前任男友凡一悉!”

“请问凡一悉先生,你怎么想起要给鹿儋儋这个救援伞?你怎么会提前知道我们可能遇上空难?”戴斯分明是在质问。

“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原本需要一段很长的话语,但现在不需要了,因为我的同事刚刚在网上发现了一条消息,我立刻把这条消息转给你,请仰头去看救援伞上部——”

贩毒杀人的罪犯戴维特乘坐的飞机已被击毁,我们送他去了地狱!KNU组织宣布对此事负责!

“啊?”戴斯惊骇地看着救援伞上部显现的英文。

“凡一悉,有人来救我们吗?”鹿儋儋带了哭音问。

“你们现在T国上空,除了救援伞自动发出的求救信息之外,我的同事已在网上向T国相关部门发出了救援请求,两秒前刚收到他们的回复信息,T国的三架救援直升机已经起飞,正向你们所坐的救援伞飞去,请耐心等待。”

“我们正在下降,能看见下边有陡峭的山峰!”鹿儋儋恐惧地喊。

“不要大声喊,鹿儋儋!”凡一悉的声音异常严厉,“落到山上,野兽和毒蛇袭击不了你们;落到海里,鲨鱼和鲸鱼攻击不了你们;落到沙漠和平地,不怀好意的人也伤害不了你们!”

监控器里的鹿儋儋咽了一口唾沫,分明是惊异凡一悉对她使用这种可怕的语气说话。

“救援伞的降落状态我看得很清楚,不需要任何人向我提醒!现在请你们抬头看向天空,告诉我你们看见了什么?”

“彩虹,有一道彩虹!”戴斯流着眼泪答。

“好,你妈妈是华人,她应该告诉过你,这是一个吉兆!再有十二到十三分钟,你们会降落到一座山顶上;二十五分钟后,T国救援你们的直升机就会到达你们身边!届时,鹿儋儋只需按一下你身体左侧的那个绿色按钮,救援伞就会完全气化消失,你们便可以与救援人员会合。”

“是这个按钮吗?”鹿儋儋此时才看见身旁的那个绿色按钮。

“对,就是它!现在,请你们安心地坐在伞里等待。我要关机了!”

“不不不!凡一悉,求求你不要关机,我想同你说话,我害怕!”鹿儋儋带着哭音喊。

“你和你的两位朋友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鹿儋儋女士,我现在郑重地通知你:从现在起,不要企图再给我打电话!我马上会将你的号码拉黑!”凡一悉说完,“啪”一声关了监控器……

原刊责编 赵 依

【作者简介】周大新,1952年生于河南邓州,1970年从军,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走出盆地》《湖光山色》《安魂》《天黑得很慢》《洛城花落》等。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人民文学》奖、冯牧文学奖、老舍散文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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