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精读·文学类文本（散文一）

黄静　徐嘉欣　李林姝

文本呈现

动人的北平

林语堂

北平好像是一个魁梧的老人，具有一种老成的品格。一个城市与人相似，各有不同的品格，北平是豪爽的，北平是宽大的。他包容着新旧两派，但他本身并不稍为之动摇。

总起全文。运用比喻、拟人的修辞手法，以人物写地方，以品格写城市特点，充分写出北平的博大、成熟和历史的厚重感。

穿高跟鞋的摩登女郎与着木屐的东北老妪并肩而行，北平却不理这回事。胡须苍白的画家，住在大学生公寓的对面，北平也不理这回事。新式汽车与洋车、驴车媲美，北平也不理这回事。

北平新与旧、雅与俗共存，体现北平包容新旧、宽怀大量。通过“穿高跟鞋的摩登女郎”与“着木屐的东北老妪”的对比，“胡须苍白的画家”和“大学生”的对比，“新式汽车”与“洋车、驴车”的对比，写出了北平现代的、年轻的文化和古旧的、传统的文化相互对照、碰撞却又和谐共存的场景，从而展现了北平的大度和包容。

在高耸的北京饭店后巷，一条小路上的人过着一千年来未变的生活，谁去理那回事？离协和医院一箭之地，有些旧式的古玩铺，古玩商人抽着水烟袋，仍然沿用旧法去营业，谁去理那回事？穿衣尽可随便，吃饭任择餐馆，随意乐其所好，畅情欣赏美山——谁来理你？

运用排比，增强了表达的气势；“谁去理那回事”反复出现，借助反问强调北平对不同情境、不同事物共存毫不在意，凸显出北平包容的胸怀，同时透露出作者的无比欢畅之情和对北平的喜爱。整句和散句、长句和短句的结合在文中更是随处可见，摇曳多姿。

北平又像是一株古木老树，根脉深入地中，藉之得畅茂。在他的树荫下与枝躯上寄生的，有数百万的昆虫。这些昆虫如何能知道树的大小，如何生长根，在地下有多少深，还有在别枝上寄生的是什么昆虫？一个北平居民如何能形容老大的北平呢？

把北平比喻成“古木老树”，把生活在北平的人比作是“数百万的昆虫”，“数百万的昆虫”世代生活在这棵“古树”上，靠这棵“古树”的滋养繁衍生息。何况，昆虫之于枝繁叶茂的大树，实在是难以看得全，认得清的。同样，一个生活在古老而深厚的北平的居民，是很难将北平形容得全面而恰当的。作者这样说，是在突出北平历史古老、内涵丰富的特点。

一个人总觉得他不了解北平。在那里已经住了十年以后，你偶然会在小路上发现一个驼背的老人，后悔没有早日遇见他；或是一个可爱的老画家，露着大肚子坐在槐树下的竹椅上用芭蕉扇摇风乘凉，梦想他过去的日子。或是一个踢毽子的老人，他能把毽子放在头顶上一点一点地移动着，然后由背后掉下来时，平落在他的鞋底；或是一个刀手；或是一个前朝的县太爷。一个人怎敢说他了解北平呢？

全面、整体介绍北平是困难的，但因为深爱，仍要介绍北平的动人和与众不同的个性。

北平是一个“珠玉之城”。它是具有紫金的御色屋顶，以及宫殿庭园楼榭的珠玉之城。它为珠玉结成的古城，它有紫色的“西山”，青带似的“玉泉”，“中央公园”垂老的杉树，以及“天坛”“先农坛”。并且北平有蓝天洁月，雨夏凉秋，与高爽的冬日气候。

选取了代表北平“珠玉”特点的系列意象，运用同一色系、色彩感强烈的语言，写出了北平静美的一面。北平是一个高贵典雅、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城市。

北平像是一个国王的梦境，它有宫殿、御园、百尺宽的大道、艺术博物院、大学、医院、庙塔、艺商，与旧书摊林立的街道。北平是贫富共居的地方，每个邻近的铺号都许一个贫老的记账取货，街上贩卖的东西很便宜。你可以流连在那里的一个茶馆里，一整个下午不走。北平是采购者的天堂，是一个到处能买货的地方，商贩也会带着货物走上门来；在清晨，门外路上货贩众多，叫卖声形成极美妙的调门儿。

本段表现北平是一个商业繁华的城市。语言表达自然，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

北平是清静的，它是一个住家的城市，每家都有一个院落，每院都有一个金鱼缸和一株梧桐或石榴树；那里的果蔬新鲜；桃就是桃，柿就是柿。他是一个理想的城市，每个人都有呼吸之地；农村幽静与城市舒适媲美。那里的街道排列恰当，清晨在花园中拔白菜的时候，抬头可以看到西山的雄姿——然而距离一家大百货商店，只有一箭之地。

这段话写了居民院落的细节，由院落写到院内的陈设，院内栽培的树木，又由树木写到院里种植的果木蔬菜，不仅写出了居民院落的清静明亮，而且表现了它的丰富闲适，突出北平宜居的种种好处。总之，处处流露出对北平的喜爱欣赏。本段表现北平是一个清静的、住家的城市。其中“桃就是桃，柿就是柿”中的两个“就是”，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轻描淡写，却强调了水果的特征，让读者在尽想这些水果的形、色、味的同时，也为作者强烈的赞美情绪所感染。“清晨在花园中拔白菜的时候，抬头可以看到西山的雄姿——然而距离一家大百货商店，只有一箭之地”写出了一种身处繁华都市却宁静自在的心境，表达了一种幽雅的审美情怀，令人想到“悠然见南山”的情景，而这情景是“结庐在人境”就可以享受到的，充满了诗意化的意蕴与韵味，令人回味无尽。

北平有多样性——多样的人。他有法律与触犯法律的人，守法的警察与作奸犯科的警察，盗贼与保护盗贼的人，乞丐与乞丐之王。它有圣贤、罪人、回教徒、除妖的藏人、算命、拳手、和尚、妓女、中国与俄国的职业舞女、日本和朝鲜的走私者、画家、哲学家、诗人、收藏家、青年大学生、影迷。他有卑鄙的政客、年老息影的县官、新生活运动者、现充女佣的前清官吏的太太。

本段表现北平是一个兼容并包的城市，形形色色的人聚居在一起为何使北平显得动人？引发读者的思考。

使北平成为理想的居住城市的原由，可列举下列三点来加以说明：

本段标志内容的转换。以居住者的视角具体展现北平的特点，在全景扫描的基础上对北平做定点透视。

北京城虽始建于十二世纪，但它现在的式样是明朝永乐皇帝在十五世纪初建造的，因之富有皇室的华贵。

本段突出北京城的历史悠久即“富有皇室的华贵”这一特点的原因。

紫禁城位于北城的中心，周围绕有城壕与金色瓦顶的墙垣，背后是煤山，山上共有五座亭台，顶上盖有灿烂彩色的瓦。由煤山可以看到那条中轴，附近还有鼓楼。三海位于紫禁城的西面与西南面，那里是皇室的画舫遨游之地。

以“紫禁城”为轴心，细说了北平建筑布局。写了城壕、墙垣、亭台、中轴、鼓楼等，内容具体而繁多，如数家珍，似有不嫌啰唆之意，其实是作者自豪、赞美之情的真实表露。

与中轴平行的是两条康庄的大道，在东城是哈德门大街，在西城是宣武门大街，每条大街宽约六十英尺，在紫禁城前连接两街东西直通的大道，是宽逾百尺的天安门大街，在外城南门附近，位于中轴东西两端的，是天坛与先农坛。那里是皇帝祈年风调雨顺之处。

以“紫禁城”为轴心，介绍周围的便利交通。

因为中国人对建筑美的观念，须兼顾雅适而不仅在高伟，宫殿屋顶所以都属于平阔一类的，也因为皇帝之外，无人许住楼房，所以到处都显得极其宽阔。

因是使北平显得如此舒适可爱的，成为居民的生活方式。居住在繁华街衢附近的人也都能安详生活。那里的生活程度很低，生活也颇富意味。政府官员与阔人可以聚餐于大饭馆，而洋车夫用一个铜板也可以买到油盐酱醋，不论在什么地方，附近总会有一个杂货店，与茶馆的。

那儿很自由。去追求你的学问、娱乐、嗜好，或者去赌博和搞政治。没有人理会你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这就是北平的兼容并包之处，你可以和贤人与恶人往来，和学者与赌徒往来，或者和画家往来。

如果你要是有闲，你可以在城内的九个公园中任意游逛，坐在竹椅上或是杉树下的藤椅上，整一下午喝你的茶；所费不过是两角五分。那些茶役常是和蔼客气。或者在夏天的下午，你可以去游什刹海（湖），或者你可以出西直门去游览颐和园。

在路过颐和园的途中，你可以在那里流连一整天的时光。沿途经过许多美丽的景象，玉泉山的大理石塔便在望了，在那里你可以流连一个下午，面前就是西山，景色迷人，可以数月忘返。

以上5个自然段表达北平的宽阔、舒适、自由、闲适等特点。

但是北平最迷人的，是住在那里的常人，他们不是圣贤和教授，而是人力车夫。从西城到颐和园洋车费一元左右，你或者以为这是很便宜的。这的确是便宜，而车夫却欣然收之。看着车夫们沿途互相取乐，笑论别人的不幸遭遇，你会有莫名其妙之感。

阅读至此，很难将人力车夫与“最迷人的”联系在一起，反常之处最需要思考。

在晚上返家的途中，你也许会遇到一个褴褛的老年人力车夫。他向你讲述他的遭遇时，口吻诙谐清雅。如果你以为他年纪过老，想要下车步行时，他一定要强拉你回家。但是如果你突然跳了下来，然后把车钱照付，他向你表示的那种竭诚感激，是你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

本段是对上段“北平最迷人的是人力车夫”这一观点的补充诠释。

（有删节）

【注】本文写于20世纪30年代，约为1931年-1935年间。

“智读”文本

【内容概要】

林语堂极力展现北平的动人之处。在他的笔下，城市如人，都有其独特的品格。北平是包容的，有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事物。北平是厚重的，厚植于历史的土壤中。北平是高贵的，是具有紫金的御色屋顶，以及宫殿庭园楼榭的“珠玉之城”。北平是热闹的、清净的、舒适可爱的、自由的……北平是动人的，因为其鲜明多样的品格。

【主旨中心】

从文章内容看，形形色色的人（如：“触犯法律的人”“作奸犯科的警察”“盗贼与保护盗贼的人”“乞丐与乞丐之王”“罪人”“除妖的藏人”“算命”“妓女”“中国与俄国的职业舞女”“日本和朝鲜的走私者”“卑鄙的政客”等）很难与动人联系起来。从创作时代背景看， 林语堂先生笔下的北平处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 政治黑暗， 战火连天， 民不聊生，北平作为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无法脱离社会环境呈现出动人之态。不动人的北平却是在本文被林语堂称为动人，正是这篇文章值得揣摩之处。解读文本需要联系作家价值取向。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中指出：“现代的散文之最大的特征， 是每一个作家的每一篇散文所表现个性， 比从前的任何散文都来的强……只消把现代作家的散文集一翻， 则这个作家的世系、性格、嗜好、思想、信仰， 以及生活习惯等等， 无不活泼地显现在我们的眼前。”在林语堂眼中，北平的动人除了客观外物的美好之外，更在于北平与自身经历、价值取向、精神境界的共鸣。林语堂的闲适之乐、泛美倾向、北平情怀、平民意识、乐观幽默等思想倾向和人生态度均在文中有所体现。

【表达技巧】

林语堂不拘于北平的一个侧面、一个角度，而以全景扫描的方式勾勒北平的动人之处。具体描写时又采取类似于中国绘画中的散点透视技法。作者选取了多个场景作为欣赏点，这些点相互独立又相互关联，各具特色又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画面。读者跟随林语堂的脚步漫游北平，融汇自然与人文、历史与现实，在时间的脉络之中、空间的延展之中塑造鲜活、丰富的北平。此外，文章语言艺术高超，大量使用比喻、对比等艺术手法。如：以“老人”“古树”等比喻写北平城的厚重与包容，以“穿高跟鞋的摩登女郎”与“着木屐的东北老妪”“胡须苍白的画家”和“大学生”“新式汽车”与“洋车、驴车”的对比写北平新旧文化的碰撞、共处等。

模拟演练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正确的一项是（  ）

A.北平有多样性的人，其中包括触犯法律的人、作奸犯科的警察等。在热爱北平之余，作者也由此为北平的鱼龙混杂而叹息。

B.本文不仅描写了北平景象，还表达了一种特别的情怀，作者既不全然保守，也非全面革新，而是以包容态度表达热爱、喜悦之情。

C.文本展现北平自然的、文化的、生活的各种景象，着重表达作者对这座“珠玉之城”华贵气息和皇家文化的热爱。

D.作者写道“一个人总觉得他不了解北平”“一个人怎么敢说他了解北平呢”，强调北平难以全面观照，因而只能选取大量零碎细节来描写。

2.下列对文本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本文开篇将北平比作“一个魁梧的老人”，“具有老成的品格”，作者赞美北平历史悠久，也叹息北平的守旧与落后。

B.本文运用“散点透视”的描写视角，选取多个场景作为欣赏点，它们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共同构成丰富画面。

C.本文具有雅俗交融的语言风格，既以通俗亲切的口语带来亲切感，又以诗意的语言展现北平静美、优雅的一面。

D.文中列举“北平成为理想居住城市”的理由，将北平的建筑布局式样、居民生活方式、市井人生样貌凝诸笔端。

3.林语堂是现代散文大家，本文展现了他独具情韵的表达，请赏析文中画波浪线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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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林语堂在创作中常常有“泛美主义”的倾向，即用审美的眼光和态度看待生活中的一切，无处不有美的内蕴。本文认为“北平最迷人的，是人力车夫”，请根据作者的创作倾向并结合文本，对此作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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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答案见本期读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