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琼
河湾边的灵魂
河湾的雾霭漂浮古典的气息
在泥沼的尽头,十月的红柿树
挂起一盏盏语言之灯
头顶,白鹭伸长脖子啃食黄昏
野外,飞蓬草兀自生长、凋零
它们寻找丢失的阴影
在光的尽头,隔着远古的时间
那些被我们称之为灵魂的事物
正在变淡、轻盈
我用纯洁的词语来描述它
却无法获得它的形状
隔着一扇看不见的门
它们轻微地呼吸,略微羞惭
月光不断加深它们潮湿的面孔
在黑暗中凝视生命中的灵魂
它们如此地真实
永恒,趋向沉默
暮冬之鹤
白鹤自暮冬的雾中垂下一串长鸣
那束自我的光,唤醒童年的月亮
仿佛另一个我敲击我自己的门窗
远方的夜空:星辰卷起触须
它们白色的翅膀,清晰地闪耀
槐树枝俯身捞起蓝色的水面
那么稀疏的灯火铺展平原的屋顶
我已接受冬小麦褐色的偏好
耐心观察雾中的狗和孩子
以及杉树林晃动的钟声
自雾中起飞的鹤
用它尖锐的足部,划开隐藏在
江中沙洲芭茅丛间的细节
一声长唳——
像童年的河流间的漩涡
它古朴的腔调为暮冬的事物命名
野山塘
月光从野山塘溢满栎树林
冬天的鸟溢出记忆的天空
东方有星既白——
仿佛塘水中某种倒影
偏爱的事物擦亮了黑夜
栅栏外卷须的铁线莲
沟渠中的蛙鸣
以及汩汩流动的光阴
以及
沿排水泵蔓延的
童年和红色的野苋菜
而这一次那些伸满利爪的葎草
永远留在我卷边的裤腿
我凝视那水塘中的波浪
深邃的含义——像语言的尾巴
在风中摇曳,它们清晰地定义
野水塘边我的孤独
红椒鸟
傍晚把额头靠在山路的旱莲草丛里
那束敞开的亮光——
红色山椒鸟投在白色草尖的影子
群星推开白昼的被单,梦从床上伸手
握住迟疑的灯和质疑的雨
许多夜晚在钟表的指针摇摆、堆积
香蒲草在水湾点燃一根根红蜡烛
照亮迷路者的围巾和寂静的松叶
日子在陶罐上涂抹彩色的釉,童年
从我们的头顶滑行而过
流星抓住柏树枝条间的荒凉
淡灰色的斑鸠声藏斑斓的星空
群星在寂静中,我所拥有的亮光
穿过颤抖的旱莲草,仿佛某只红椒鸟
把欢乐的鸣叫伸进光的事物里
光线轻轻漫过我的肩膀
所有的生命都显得如此圣洁
柳 树
我深爱的一棵柳树,在雨中
它低垂的头颅:一位暮年的老人
河畔,雨水顺柔软的柳树枝条滴下
那条蓝色的围脖铺展
哦,那个春天,他们在雨中唱着
离别的歌谣,两个年迈者的阴影
撑着雨伞在玻璃上的雾气中挥手
一盏旧台灯覆盖出乡道路的尽头
这会儿,他从颤抖的身体里伸出
那张灰暗的旧照片
这么多年的时光被雨水擦亮
她不会沿着玻璃上那条山路返回
河畔的柳树挥动着手,蓝围脖像
柳树枝一样摆动,她的脸犹豫地停留
在发黄的照片上,日渐模糊的眼睛
破碎的玻璃镜片布满了岁月的厚度
雨水轻声说起柳树身体的静谧
在记忆的褶皱处,柳树枝打开锁
他徒劳地寻找那显现而遗失的爱
低垂的柳树枝下未曾逝去的风景
细雨中
细雨中抽出丝状的孤寂
庭院打开转弯处的灯笼草
我无法触及的事物低声交谈
风、光阴与飞鸟的足迹
青烟把手探进弄堂深处
淡蓝色的瓶悬挂晾衣绳的午后
乌桕在窗口晃动,石桥、你
以及回忆,隔着半个世纪
它们低沉的嗓音,在翠绿苔痕处
还有陈年的白墙与乌瓦
隔着旧日子的光,手,深绿的树
它们中间静谧的杏花、雨
几只从西山边飞过的白鹭
我在细雨中抽出一条浩荡的长江
一双隐形的手,穿过波浪的阴影
握住涛声间的汽笛、船只以及
顺江而下的江南、寂寞的涟漪
国 画
云霞在画眉鸟的阴影振翅
庭院里芭蕉获得宁静的永恒
绿李与黄梅就侧身长廊
晨光在白昼的横梁睁开眼
它们让众多的事物找回自身
困倦的猫,刺槐与桑梓
空空的凉亭边,一棵舞动的柳树
发光的鱼跳跃,搅动着波浪
扩散梦的边界……如此温驯的语调
贴着围墙边的芭蕉丛移动
它们静立,仿佛获得永恒的古意
意境的褶皱:几颗枯石上的梅花
盛开出早春的暖意,两只喜鹊
啄食着空旷的寂静
而,树丛后的光
剖开中国式的智慧与美德
责任编辑:崔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