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华将军英魂“归营”

卜金宝

3月28日，淮海战役“双堆集歼灭战”烈士陵园庄严肃穆。临近清明，前来祭奠英烈的人们络绎不绝，其中一支队伍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是当年血战淮海的华东野战军将士的子弟。时任华野7纵59团一营营长巴华的子女们手捧父亲的遗像，来到父亲当年率部激战的遗址，完成父亲“归营”、回到长眠此地的战友中的“遗愿”。

开国上将陈士榘，开国中将赵启民、张翼翔、韦杰，开国少将胡炳云、谢锐、肖选进等战争的幸存者后代45人，怀揣父辈的遗像、遗作，一同参加巴华将军英魂“归营”仪式。开国中将成钧之子成和建因故未能参加，特让一行人带去父亲的照片和画册送给淮海战役双堆集烈士陵园。

巴华将军生前系二炮指挥学院副院长，2019年因病逝世，享年98岁。解放战争时期，他率部参加淮海战役，立下殊功。

2015年6月17日，我曾有幸在武汉拜访巴华将军。他参战无数，最得意的是未放一枪，俘敌一个加强连。1948年11月，我华野、中野合力围剿黄维兵团。12月9日，华野7纵58、60两个主力团经殊死搏斗，攻占距黄维兵团司令部只有1000余米的大王庄。当天晚上，7纵59团一营营长巴华率部到达双堆集前沿指定位置，修筑工事，奉命在这里堵住黄维兵团南逃之路。他带几个人上了尖谷堆一线阵地，突然遭遇敌一个加强连，敌人反穿着棉衣，顺着战壕悄悄向我方阵地摸来。巴华急中生智，大声喝道：放下武器，到后方有饭吃！就这样，一枪未放俘敌一个加强连！他解释说：当时敌人已是惊弓之鸟，又饿又怕，加上我的个子大，声音特别洪亮，一下就把他们搞蒙了。

巴华将军的女儿华晨女士回忆道：我曾问老爸，你那一声喝能有多大声？老爸说：我也不知道当时能有那么大的声音……现在想来可用“雷霆万钧”来形容。小时候只知道古戏有张飞当阳桥上一声吼，喝断桥梁水倒流，令曹军胆战心惊。不曾想现实中老爸也能这样！我老爸真棒。

巴华将军戎马一生，最难忘的是血战大王庄。淮海战役第二阶段的双堆集战役，国民党4个军12个师全军覆没，华野、中野两大野战军也付出重大伤亡。这场鏖战，以大王庄之战最为惨烈，在这个只有40多户人家的小村庄里，国共双方7个主力团激战昼夜，血流成河。战斗的紧要关头，华野七纵59团一营营长巴华率部像钉子一样钉在大王庄。他头部负重伤仍坚持指挥战斗，坚持到最后一刻，打扫战场清点人数，全营仅8人幸存，且全部负伤……

大王庄之战空前惨烈，惊天地泣鬼神。战争的硝烟早已过去，但双堆集淮海战役纪念馆及烈士陵园工作人员介绍： “好多来这里的老同志，看到战友的墓碑，说起当年的战斗，哇哇地哭啊！有的扒在地上哭，怎么也劝不住……”

时任华野62团2营教导员吴敬民回忆：村南边原先敌人防守的工事一目了然，工事以外开阔地上，黑黑点点，躺着不下一百多具尸体，大片是黑色（深灰色），间杂有浅灰色，个别草绿色。后两种颜色的死者，显然是我六纵队和七纵队的烈士。在前两天的战斗中，那片开阔地上，我们射杀了大量敌人，但也牺牲了不少同志……

时任中野46团一营营长左三星回忆：当时守大王庄的是华野七纵59团一营和我们中野六纵的46团一营和三营，华野那个一营三连是个老功臣连，这回全拼光了，一个都没有了。营长哭得眼睛都淌血呀！泣不成声地说，可惜我的三连了！ 我身边全是尸体，敌人的，我们的，每个人都是拼刺刀拼死的，我实在没劲了，就对通信员说：看看敌人又上来没有？那小鬼不到20岁，广东人，我们都叫他小广东，蛮机灵的。可这回敌人早瞄好了，他一伸头，一梭子子弹把他的脑袋打掉半个，脑浆子溅了我一脸 ……

血战大王庄，全营几乎拼光，这成为营长巴华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痛”。将军的女儿华晨女士说，多年来尤其在晚年，父亲经常在梦中惊醒，大汗淋漓。说又看到了那场血战中的战士们。他多次嘱咐我们，百年后送他回到并肩血战的战士中间去，他要“归营”。2019年7月7日，巴华将军因病逝世。临终前，他依然用期待的眼睛盯着子女。华晨趴在他的耳边说：爸爸，您放心，我们一定送您到双堆集烈士陵园，到您牵挂的战友那里去。听子女们这样说，他才安详地走了。

“归营”仪式上，巴华将军的长子巴伟代表兄弟姐妹泣告天堂的父亲：老爸，您的夙愿实现了。您今天终于归营了！实现了您百年之后，与当年在大王庄一起浴血奋战的战友们永远为伴的夙愿！

这天，在此祭奠英烈的淮北市杜集区实验初中的同学们，聚精会神聆听了开国上将、时任华野参谋长陈士榘之子、中华英烈褒扬事业促进会理事会理事陈人康的深情讲述，并与之合影留念，他们要记住这个特殊的日子，记住巴华将军英魂“归营”这感天动地的一幕。

“两弹一星”研究会会员宁凌大校参加“归营”仪式，当即赋诗一首：“当年鏖战震双丘，热血为国流。英雄不畏生死，一战定千秋。”表达了对父辈的敬仰之情。他的父亲正是当年和巴华一同血战大王庄的中野50团三营营长宁保喜。

闻此消息的原第二炮兵某基地司令员戚庆伦将军含泪写道：“归营”遗嘱重如山，百千战友同安眠！痛述当年浴血战，笑对今朝万民欢。

大家在父辈战斗过的战场上举手庄严宣誓：听党指挥，团结战斗，发扬光大我党我军光荣传统。缅怀先烈，敬送革命前辈“归营”，接力棒在我手中，责任在我心中，我们要赓续红色血脉，当好守护红色江山和人民幸福安康的中坚力量！

参加这个独特的祭奠英烈仪式，我想起曾采访过的开国将军汪运祖。长征路上，4位红军战士为了掩护他牺牲了。我想起新四军女战士陈模，她和陈毅元帅的夫人张茜、粟裕大将的夫人楚青情同姐妹。她告诉我，战争年代的战友情，深似海。我想起志愿军战歌的作者麻扶摇给我的留言：“经历过战争的人最渴望和平”，我想起2019年8月8日和专程赶到北京的江苏电视台摄制团队一道拜访巴华将军的战友宁保喜将军的情形。宁保喜将军给我留言：“和平”。

亲爱的巴华老前辈，我在您的遗嘱中，仿佛看到战争的硝烟，仿佛看到无数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我读懂了您的“心痛”。您是在以您的方式解读：今天的和平安详，离不开那一代人的付出与牺牲。

您和您的战友，应当永远被后人铭记，你们的英名永存，光耀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