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总救我出虎口

2023-04-29 00:44季爱民
雷锋·强军号 2023年4期
关键词:贺龙敌人同志

“马日事变”后,由于反革命势力的血腥镇压,华容县党的组织遭到了极大破坏。农民运动中的许多骨干分子和党的负责人有的被迫出走,有的被敌人杀害。蔡协民、何长工等同志奔赴武汉,后来参加了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欧阳悟、熊迪、韩国栋在岳阳牺牲;特别是城区农民协会执行委员长蔡大勋,被反革命军警捕获后五马分尸,悬挂在四牌楼上,真是惨不忍睹。但是,真正的革命者是杀不绝、吓不倒的。为了保存革命力量,很多同志纷纷奔走江北洪湖一带,建立了监(利)华(容)革命非常委员会和石首中心县委,当时,我在那里担任组织工作,负责与坚持地下活动的华容县委取得联系。

一九二七年阴历腊月底,贺龙奉党中央指示,和周逸群、贺锦斋等同志来湘鄂西建立革命根据地,路过监利,在车湾住下了。我们得到消息,大为振奋,随即由特委刘革非带领我们去见贺龙。贺龙身材魁梧,说话声高嗓大,神采奕奕,大家见了心里愈发高兴。

当时我们急于搞武装斗争,苦于没有枪,所以一见到贺龙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您这次带来了多少‘枪火?胡子!”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不知怎么大家喊了他这样一个别名。

“多得很,用洋船拖的!”贺龙回答。我们听说来了很多枪都喜欢得跳了起来。谁知贺龙却接着说:“你们问的什么呀?枪吗?只有箩筐!火吗?我连洋火也没有”。他风趣地指着随从身上的几颗手榴弹说:“就只有几个乌龟壳”。见我们露出了惊疑的神色,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不错,将来敌人会用洋船把枪送给我们的,不过现在要白手起家,要用双手夺取敌人的武器装备自己。”他那坚定而自信的神态,给了我们很大的鼓舞。因为他两把菜刀起义的故事我们早已听说。果然不出两天,以他的声威就招伏了长江流域的棒客(棒客指帮会组织之一,亦指土匪、强盗。)一百余,又缴了来家铺团匪的枪二十多支,于是我们声威大振,敌人胆颤心惊。

当时,全国处于严酷的白色恐怖统治之下。为了回击敌人的血腥屠杀,两湖(湖南、湖北)省委决定举行年关暴动。当贺龙向我们传达这一决定时,同志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动手。于是,大家计议要把监利县总团防局的一千多支枪搞到手,连通洪湖地区南北交通。我们组织了一千多农民军攻城。不料农民军初次作战缺乏经验,加上驻监利敌兵突然增加,致使攻城失败。我们撤退到车湾时,敌人又尾追而来。有的同志主张跟敌人硬拼。贺龙摇摇头说:“不行!我们要打胜仗,赔本的事不干。”华容县委早前已决定元宵节举行暴动,并请贺龙派兵接应。贺龙答应了,并写了一封信,命我送给华容的涂国钦、王勉之、易赞国等同志。我接受任务后,把信拧成一团,用几层锡纸包好,外面加上洋蜡封住,含在口里,如遇到意外情况,随时可以吞下去,过后又可在粪便中挑出来。我们曾用这种办法巧妙地躲过了敌人的多次检查。那时因为我的脚跟冻坏了,走路一扭一拐的。贺龙看在眼里,便要刘革非挑了一匹刚缴获来的大黑驴子给我骑。我骑上黑驴子,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说了声“放心吧”,便往江南方向出发了。

过江的时候,忽听远处传来两声枪响,一打听是县团防局长罗裘带的队伍清乡来了。我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反复检查了自己的装束,没看出什么破绽,心里才慢慢镇静下来。哼起小调装成观山玩水的样子,闲闲悠悠地往华容方向走去。到了砖桥才知道团匪们已转道他乡了。我心里一阵高兴,两腿一夹,黑驴子小跑起来。雪下个不停,大地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子。我头上冒着热汗,棉絮般的雪打在脸上反而觉得很舒服。行至范家岭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站住”!把我惊住了,雪里映出两个伪兵的身影。我假说是从亲戚家拜年来的。一个拿手电的家伙却高兴地喊道:“好呀,抓住了共匪!”他用手电照了照:“这是我们汪团长的黑驴子,前几天被共匪抢去了,想不到今天会送上门来。”我一下没想出适当的话回答,只是两手拢到嘴边哈了口热气,趁此机会把那密信吞到肚里去了。

我被推进一家小旅馆里,团防局长罗裘和一个穿花旗袍的女人挤在一起烤火。拿手电的家伙向他作了报告。这时我已很快地想出了计策,不等他开口,走上前一步说道:“驴子是我从湖北买来的,谁知道是你们团长的呢?要是不信,我们到湖北去找对证”。

“买的?”罗裘重复着我的话,用怀疑的眼光盯着我。这时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抬起头来,我立即认出——这是叛徒李三英,从前我们在一个宣传队工作。“马日事变”后,她投降了敌人,与当地大豪绅曹楚卿勾勾搭搭,出卖了我们许多同志,组织上已内定为镇压的对象。“这不是季芳义(季爱民原名季芳义)同志吗?”女人把手搭在罗裘肩上,发出轻蔑的冷笑,我不由怒从心头起,狠狠地骂道:“谁是你的同志?不要脸的臭婊子!”骂声未完,腿上已挨了两皮靴。拿手电的家伙喝令伪兵把我捆住了。

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罗裘立刻带着他的二百余人转移了。和我一条绳子上捆着的还有另一个人,我不认识他。这时风雪更大了,伪兵们差点把头缩到脖子里去,行动非常缓慢。罗裘在轿上大声催促咒骂,伪兵便把气出在我的身上。我一连挨了几十枪托,头上鲜血直流,好不容易走了十多里路,到了长岗庙,罗裘命令在这里住下。伪兵们情绪又活跃起来了,各处敲门打户,分账款、找食物,忙个不停。

过了一会,罗裘提我出堂,自然问不出什么,他们把我吊起来打了个半死,便丢进了一间小房子里,和我一同捆来的那个人也在里面。外面有七八个匪兵烤着火,吃着抢来的糍粑,我身旁那个被绑的人忍不住了,怨声怨气地说:“我文兴发对你们也是有过交情的,我抢一千,你们分五百,又何必来这一手呢?要搞我的枪么,可惜早就拖走了”。

这下我明白了他的身份,原来是匪徒之间的矛盾。伪兵们并没有注意他的话,有的低头烤火,有的在打瞌睡。一个瘦脸伪兵望了望我,从嘴边拿回大半块糍粑递给我:“吃吧,明天早晨就……,唉,早死早脱生吧!”

我自知为党牺牲的时候到了,我的死是有价值的,革命也是免不了要流血牺牲的,只是任务还没完成,想写封信给组织上也不可能了。想到自己还只有二十多岁,还可为党做很多工作啊!不知怎么,一种侥幸求生的想法浮现出来,又想:这时候要是贺龙派兵来杀死这些匪徒该多好啊!我知道这只是神话小说中经常有过的事,也是人们在遇难时一种善良的幻想而已……不觉间雄鸡一声长啼,我牺牲的时候逼近了!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长空,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接着外面一阵喊杀声,我知道准是我们的人来了,“神兵”降临了!

这时哨兵被打死了两个,灯也被打灭了,匪徒们吓得龟缩到黑角里,对外乱打枪。求生的本能让我把浑身的伤痛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拼着一死滚到了另一间小房里。用反绑着的手拉门,不行!用嘴咬,也不行!我急中生智,躲在一旁大声喊道:“蠢东西,躲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开门跑!”接着真有两三个伪兵从黑角里开门跑了,我乘机冲出门外。此时两边的子弹如雨下,我只得暂时潜伏在墙根下,外头的枪声慢慢冷了下来,显然敌人已占了优势。我正在担心,忽听远处喊声大作,枪声渐渐逼近,敌人这边却不起劲了。我乘这个机会沿着墙往西头跑,当即有两个伪兵跟着我赶,连打我三枪,未中,又一匪兵拖刀追赶了我四五里路,在转弯时一刀砍来,我身子一偏,刀尖砍在我的后脑壳上,当时也不觉很痛,还是拼命往前跑。这个匪兵共计砍了我七次,最后他跑得喘不过气来了,才没有跟着赶了。我一口气跑到涂国钦屋后的一棵大树下隐蔽下来,待机行动。

这时长岗庙方向的枪声已停止了,我估计敌人已经被歼灭了。忽然那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号声,使我大吃一惊。我知道只有敌人才有号兵,就是说,长岗庙还有敌人。难道我们失败了吗?这时又隐约看见几个敌兵往发出号音的方向跑去,我脑子里充满了失望和疑虑。

天渐渐亮了,从长岗庙方向走来了几个农民,他们兴奋地在谈笑着什么?我上前打听,才知道我们的贺龙来了,已经胜利地占领了长岗庙,正在召集俘虏训话哩。

我高兴极了,一口气跑到长岗庙,贺龙正在群众大会上讲话,一伙人围着我逃出的那间小房子,脸上露出异常悲痛的神色。

我的出现使他们惊喜交集,大家一下子围了过来。刘革非拉着我的手,指着一具血迹模物的尸体说:“看不清楚的人都说是你,把我也弄糊涂了,差点给你开了追悼会。”

接着,大家又把营救我的经过作了介绍,是这样的:昨天快天黑的时候,刘革非接到范家岭情报站送来我被捕的消息。迅速报告贺龙,贺龙当即作出决定:由革非为向导,率领全部武装过江,营救我出险,策应华容的元宵节暴动。他们冒着鹅毛大雪一路急行军,包围了范家岭,抓住了叛徒李三英,才知道我被押往长岗庙了。革非假装要她带路,行至一个山坳。把叛徒李三英就地处决了。沿途又汇集了一些有组织的农民,一路衔枚疾走。为了争取时间,贺龙与革非挑选了四十多名持短枪的战士一路小跑,加速前进。鸡鸣时候赶到并包围了长岗庙,唯恐天亮不便动手,没等后续部队赶到便打响了战斗。革非首先摸上来,敌哨兵问道:“干什么的?”

“家里病了人,来捡药的。”

“口令?”

“爷老子!”革非抬手就给了他一颗子弹,击毙了匪哨兵。贺龙把手一挥,四十多人猛打猛冲,像一把尖刀插入敌人腹内,此时驻在庙内的匪徒却依墙、柱负隅顽抗,双方激战一个多小时,毙敌十数人。“胡子”隐藏在坟山后面,沉着指挥,并要大家节约子弹,钳制住敌人,顷刻间我大队人马赶上,敌人四处慌忙逃命,队伍迅速占领了长岗庙,但却没有寻找到我的下落。贺龙见俘虏中有个号兵,忽然灵机一动,命令他吹起集合号,又向大家笑着说:“注意,敌人给我们送枪来了!”果然,四十多名跑散了的敌兵乖乖抱着枪跑来了,全部被俘。在贺龙训话后给每个俘虏发四块光洋将其遣散回家。

我听完这番话,很受感动。他们为了营救我,风天雪地中从湖北连夜急行军七十多里赶到华容,接连奔袭范家岭、长岗庙两处敌人据点,与敌人拼死激战。幸好这次战斗,我们无一伤亡。见面时战友们仍然精神饱满,谈笑风生。

不一会,贺龙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一步跨上前,向他敬礼。贺龙握着我的手,微笑着说:“芳义同志,你受苦了。”当他发现我身上有几处伤痕时,马上派人去请郎中来医治,一面轻轻地伸出手来抚着我的头。我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现在事情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贺老总雪夜奔袭长岗庙,救我出虎口的高大形象依然深深铭刻在我的心里。回首往事,百感交集,题诗几首,以资纪念:

其一

记得冰天雪地中,长岗庙上炮声隆;

胡子策划真神速,遣兵救我出牢笼。

其二

身羁骡拽在山隅,烈火红炉任所为;

深感老总恩再造,歼敌救我出囚笼。

其三

我们夜间急行军,身先士卒贺将军;

顽敌片刻同归尽,计谋胜过蜀卧龙。

(本文为季爱民一九五九年回忆,系作者遗作,资料由季爱民亲属提供并审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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