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甘岭到罗布泊

2023-04-29 09:52张旅天
雷锋·强军号 2023年8期
关键词:马兰核试验基地

张旅天

张蕴钰将军回顾自己的一生时曾说过:“我这辈子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打了上甘岭,二是参加了核试验。”

1917年1月,父亲张蕴钰出生于河北赞皇县武昌村。七七事变后,日寇南犯,父亲毅然参加八路军,走上抗日战场,开始了其革命的一生。他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参与指挥了上甘岭战役。1955年,父亲率志愿军三兵团机关,从朝鲜回到旅大(现大连市)接收苏军防务。11月,父亲参加组织了建国初期最大规模的辽东抗登陆海陆空集团军级联合演习。

正当他在旅大干得风生水起时,又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

1958年中央确定了开展原子弹研制工程。勘察、建设核试验场工作随之展开。经陈赓推荐,父亲由作战部队转到国防科研战线,担负起了建设共和国核试验基地的重任。与此同时,我国有关技术专家已在苏联顾问建议下选定敦煌为试验场区,开始进行相应的地质测绘和通信建设。

选了一个好场地

1958年10月,父亲来到敦煌。与原商丘步校政委常勇、副校长张志善带领的勘察大队一起开始了日夜不停的勘察。几天走下来,父亲感觉已选定的试验场区存在问题:一是苏联专家选定的场地设计可承担两万吨TNT当量的原子弹,而美苏的核试验都已超过千万吨了,两万吨不符合我国核武器发展的战略需求;二是这里有汉长城、烽火台、莫高窟等古迹,毁了这些,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三是这里水源奇缺、土质疏松,自然条件不行。于是他与同志们商量研究:向西再选新址!

陈赓副总长听了汇报后说:“那里不行,你们再找一个嘛。”

12月24日,父亲和张志善率领勘察小分队开进死亡之海罗布泊。时值严冬,寒风刺骨,风沙肆虐,千古死寂、千里荒原,沉寂的古城废墟、白骨、枯木……他们却越看越高兴,广阔、荒凉,这正是建设核试验场的理想场地。

从冬到春,他们踏遍了罗布泊大漠,查阅了大量地质资料,反复比较,最后将核试验场选在罗布泊西北地区,核试验场禁区十万平方公里。这里方圆数百公里没有人烟、没有耕地、没有牧场,能满足核试验的各种要求,这为我国核试验基地的建设发展奠定了得天独厚的良好基础,我国进行的几十次核试验都是在这里爆炸成功的。每念及此,同志们都由衷地敬佩老司令的远见卓识。

1959年春,父亲一行人来到一处地方,这里北靠天山,南临博斯腾湖,一条小河从天山流下,河边上开着一片片马兰花,这里地下水源丰富,真是生活区的理想之所。父亲为基地取名叫马兰村。

打了一个好基础

1959年6月13日,基地第一次党委扩大会在马兰的一个地窖召开。地窖中,一窝小燕正在破壳、出世。父亲站在地窖门口,轻声嘱咐每一个来开会的人:“把脚步放轻一点儿,把嗓门压低一点儿,别惊扰了燕子。”

他常常对大家讲:我们是搞原子弹的中国军人,我们更要知道尊重生命、爱护生命,爱护这里的一草一木。

1960年,基地开始了大规模的基本建设。上万名解放军官兵、工人从四面八方云集戈壁,日夜奋战。水库修好了,简易机场建成了,几百公里的公路横贯戈壁,十多万平方米的营房拔地而起……

当时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国防工业调整期间,上级机关的干部来马兰说:“机关可先搬到无锡,等国家经济好转了再搞建设。”对此父亲却十分固执:“不!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一年不搞我等一年,两年不搞我等两年,中国总要有原子弹!”他鼓励同志们:“现在国家要还债,没钱。我们就坚持在这里,有一分钱先干一分钱的事情。”

在那最困难的时期,“以戈壁为家,以艰苦为荣”成了基地全体同志最响亮的口号。车辆少,口粮运不过来,他就和常勇政委一起带领机关人员往返20多公里,一袋一袋往回扛;施工中机械、工具不足,部队就想方设法就地取材,用红柳条、榆树枝自制工具;粮食不够吃,蔬菜供应困难,战士们就挖野菜、采榆叶充饥。父亲有胃病,一饿就疼得难受,吃不下饭,但他仍坚持让炊事员每天用草籽和野菜做一顿饭。

在基地建设中,他与负责工程的张志善副司令员和机关部门反复研究,对施工提出了“工效高、质量好、安全节约”的要求,制定了施工技术管理制度;开展各项专业技术业务训练;把科技人员送出去学习进修;向罗布泊地区派出气象站……迎着重重困难,核试验基地终于在大西北、在大戈壁站住了脚,扎下了根!

立下一个好传统

基地职能不同于作战部队,父亲提出基地要为科学实验服务,为科学家服务。一开始就确立了尊重科学、按科学规律办事的原则。

父亲深知搞国防尖端事业离不开知识,离不开知识分子。他穿上便衣去大学走访,请专家们指教;一个个地与来报到的科技人员和大学生们谈话:“你们都是国家的‘宝贝,搞原子弹试验要靠你们,你们要做无名英雄,像无花果一样,结出最香甜的果实,却不让人看见艳丽的花朵!”

他提议,研究所的两位副所长程开甲和董寿莘教授按基地首长待遇,给他们配通信员和业务秘书;对科技人员的生活,坐车、吃饭,甚至抽烟,他都一一过问。

有一次,父亲和程开甲院士在家中接受采访。程院士回忆,有一个工程,经他测试离标准差了一点,要求返工修改,但工程已接近完成,部队也很疲劳,如果返工,成本和工程量很大。会上发生了激烈争执。父亲的选择是,承担施工标准不够的责任,同时坚决支持程开甲的意见。谈及此处,程院士眼含泪水,声音哽咽。尊重和担当换来信赖,这种战友情一旦建立,终身不衰。父亲90岁生日那天,程院士送来亲笔写的贺寿条幅:德高望重,一生功勋。程院士说:“张蕴钰是我最尊重、最敬仰的领导,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张蕴钰为程院士写诗赞其:专家学者风沙里,同与战士历苦辛;戈壁寒暑成大器,众人尊敬我称师。

制定《核武器试验法》,是科学指导工作的又一范例。核武器试验对我国来说是个新事物,没有经验。1961年2月,父亲未雨绸缪,提出制定《核武器试验法》,从核试验的组织架构、职能分工、内容标准、工作流程、协同保障和安全工作等方面制定了规范。由张英副司令员组织机关和各要素单位反复研究,两年多编成《核武器试验法》。实践证明,《核武器试验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参试各单位少走了很多弯路,保证了核试验庞大的组织工作即有条不紊又高效率运行。

带出一支好队伍

一支队伍好不好,一看战功,二看典型。几十年艰苦奋斗中,马兰基地圆满完成了几十次核试验,为构筑国家核盾牌作出了突出贡献;涌现出一大批模范人物和单位,如国防部授予的“阳平里模范气象站”,国家和中央军委分别命名授予的“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八一勋章”获得者程开甲,中央军委授予的“献身国防科技事业杰出科学家”林俊德等。基地研究所先后涌现出10名两院院士,培养出30多名科技将军。据统计,50年来,基地有20个人和单位获得荣誉称号……

留下了马兰精神

经过一代代马兰人不懈奋斗,马兰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和文化,锻造出“艰苦奋斗,干惊天动地事,无私奉献,做隐姓埋名人”的马兰精神。马兰精神每个字后面都有动人的故事。有夫妻俩严格执行保密纪律,却在罗布泊试验场的一棵树下意外相遇的“夫妻树”的故事;还有父病危、母病重而试验任务又紧迫的两难选择下,全身心投入任务的专业军士涂庆荣,写下“举杯邀月,恕儿郎无情无义无孝;献身国防,为祖国尽职尽责尽忠”对联的故事……

在20世纪90年代,基地有1600余人推迟探家,近2000人提前归队,近500人推迟了婚期,近400人没能回家照顾患病妻儿,近200人没能在父母临终前床前尽孝。他们为祖国铸造核盾牌付出了太多太多!

从开始的“两弹一星”到后来的通信卫星、洲际导弹、潜射导弹,父亲一干就是27年。离休后,一是以极大的热情关注着家乡的发展。他把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奖金捐给了家乡的教育事业;将近耄耋之年,还在为家乡落实革命老区、贫困县政策而奔走,并为赞皇县的基础设施建设、旅游发展和地方文化研究倾注心血。

2008年,适逢基地创建50周年。他在医院病床上给基地党委写信,并附诗表达他的敬意:

马踏西陲,

兰花问早。

精心梳妆五十载,

神韵世人晓!

基业再兴,

地阔天高。

喜看马兰新一代,

盛世创业豪!

这首诗的字头连起来是“马兰精神,基地喜盛”。

2008年8月29日,父亲因病去世。按父亲遗嘱和基地与家里商量的意见,我们将他的骨灰分别送回老家和马兰。10月15日,我们陪父亲回到他当年创业的地方。基地组织了隆重的骨灰安放仪式,从基地东门到西门近3公里长的道路上,官兵肃立两侧。他们神情凝重,千百双眼睛向车队行注目礼,他们以最庄重的仪式迎接他们的老司令员回家,继续陪伴核基地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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